77 拿起放下

這日在群山環抱的萬花谷之中，春山如黛，霧霭流岚。晴晝花海之內更是一片，錦繡繁蔟相繼争春的三春盛景。

山海君內着一身雪白直裾，外披黑紗大氅，躺在生死樹下入眠，他的三千鴉發如墨般随意平鋪散開來，就算是雙眸緊閉，也難掩他的清雅俊容。

那個ID名為思思的女萬花谷弟子NPC，依舊靜立在他的身邊。

一人靜卧，一人含笑而立，此時天上流雲，地上春色，都做了背景，成了他倆的映襯。

在如此溫馨的場合，偏偏恰好要來一位不速之客，來打破這份難得平靜。

來人赤_裸着上身，右臂上猶如筆走龍蛇般，繡着一對青龍入海的花臂文身，腳穿木屐，腰系皮搭，一頭散發無稽，背上背着一壇酒，手裏拿着一支青竹竿。

赫然是一個丐幫成男弟子的打扮。

名字也很霸氣，敢叫五岳倒為輕。

一開始山海君沒有理會這個人，以為是路過或者好奇的玩家，來看兩眼就會自動離去。

可這個五岳明顯是抱着目的而來，偏要惹動山海君的。

“哇，真的是幽谷藏蘭。沒想到在萬花谷深處，這個不為人知的旮旮旯旯小角落裏。還有一位比花聖宇晴，琴聖蘇雨鸾更漂亮的姑娘。我要摸摸看。”五岳倒為輕站在思思身邊，議論着這個NPC的樣貌，貌似還想動手“非禮”一下。

這樣調戲的言語，引動了山海君的不悅，他起身，下了逐客令，“請你不要打擾她。”

“為什麽我不能看，不能點評？這游戲是我花錢買來玩的，有什麽地方我不能看，不能摸的嗎？”五岳倒為輕見山海君理睬了自己的話語，顯得更為來勁了。

因為他本身就是受人之托，前來“惹是生非”的。

“這游戲世界很大，你可以随意去看。但這裏不歡迎你。”

“哇，你這人好不講道理。這裏是你私人地盤嗎？只準你睡覺，還不準我來觀光了？”五岳倒為輕一副無賴做派，好似還要随時與山海君幹架一樣，天不怕地不怕。

“撿起你這張嘴，遲早會給你惹禍上身的。”如果這裏不是門派安全地圖裏，只怕山海君已經對這個丐幫開了仇殺。

“笑死人了。”五岳倒為輕明顯沒有把山海君的話放在眼裏，“你一個花間游怎麽可能打得過我天下第一大丐幫。你應該下跪感激，本大爺我今天心情好，不想沾血，放你一馬。”

“五岳倒為輕嗎？我山海君記住了。”山海君不想與這種人過多糾纏，特別還是在以青岩思不起為原型做的NPC面前。失去了身份與氣度。

五岳倒為輕眼見山海君有收手的意思，只得更進一步，“你好像還是個名人，是不是那個什麽人稱擡手滅仙的山海君？”

五岳走到了山海君面前，打量這個大神，“不過爾爾嘛，聽說你以前是策劃，後面犯了大錯誤被公司開除了。你怎麽如今喜歡窩到這種地方躲起來？怎麽見不得人啦。”

五岳倒為輕的話根本影響不到山海君。

見一計不能功成，五岳倒為輕沒有辦法，只好又走回到了NPC思思面前，“我剛才來，好像聽你說什麽‘不要打擾她’。”他看了眼NPC又看了眼山海君，“這個NPC是個女的，難道你說的這個‘她’是這個NPC？”

山海君依保持着沉默，沒有回答。

“看你這反應好像很緊張這個NPC啊。”五岳倒為輕搞不懂這是個什麽事，只好大膽的猜測着，“兄弟，難道你喜歡這個數據紙片人？”

這回，回答五岳倒為輕的只有系統提示字幕。

“山海君将開始對你進行仇殺……”

只可惜這裏是安全地圖，就算加了仇殺也不能殺人。

“诶诶，兄弟你別激動嘛……”五岳倒為輕打着哈哈，“你喜歡她又沒有什麽錯，我又沒說你是瘋子。這世上宅男多得是，把二次元的美少女蘿莉們當作老婆的。也不少你一個嘛……”緩和着氣氛。

沒想到五岳倒為輕不說這個還好，他将青岩思不起比作了，從沒有真正存活于人類世界中的虛拟人物，更是讓山海君不由得一怒。

這是侮辱。

畢竟是自己心愛之人，這真的是再好的好脾氣的君子，都會發怒了，“她不一樣，請你立刻閉嘴離開！”

“你為什麽總要趕我走呢？”五岳倒為輕轉念一想，這人難道真把這個NPC當老婆來愛，來在乎了？真是瘋子。只是天底下的瘋子，瘋的越厲害的，都不會承認自己瘋了。只得循循善誘，順着瘋子的思維來，跟他一起成為瘋子。

“你既然這麽愛你老婆，那你現在就不聽聽你老婆的意見嗎？”五岳倒為輕又把話題引到了NPC思思身上，引山海君看去，“你看看這麽漂亮的姑娘，心地肯定很善良。”

随即五岳自己又跳到了思思面前，“嗯，嗯嗯……”居然還在那裏自言自語，裝作與這個一動也不會動的NPC在聊天說話一樣，“好的，好的，謝謝小姐姐了。”

裝作問完話後，轉而對山海君說道：“你不能趕我走了。因為你的老婆說希望我留下，你得聽你老婆的。”

山海君不屑一顧，冷哼着諷刺，“你是瘋子嗎？”

“咦？那就奇怪了，不是你剛才說她不一樣的嗎？既然她沒有有所不同，只是個游戲數據，那為什麽我不能待在這裏呢？你看不慣我，你大可你自己自行離開啊。留我與她二人，單獨相處。”說罷，五岳倒為輕的手，又摸上了NPC思思的腰部。

顯然一副色狼做派。

“你不要惹我！她确實對我意義非凡！”很難得見到山海君的怒吼。

“那你是說她是死物嗎？”接着五岳倒為輕，更是向山海君抛來誅心一問。

“她不是。”山海君怎麽可能承認青岩思不起的化身，是個死物。

這是他的寄托。

五岳倒為輕早已料中了山海君會如此回答，就用輕快的語氣說道：“既然她不是死的，你又在乎她。為什麽不聽她的話，讓我留下來呢？”

“你！”山海君一時啞口無言了。

“我知道了！”五岳倒為輕故作大吃一驚的樣子，了然道：“原來你聽不到她說話啊。”然後他又圍着NPC思思前後繞圈而走，一直到轉了好幾圈後，才停了下來，好像是又恍然悟到了什麽，自作自地在那思考着什麽，“還是說，她就是個死物呢……”頓了一下又說：“或是說，我是個瘋子呢？”

最後兩句，五岳倒為輕又問向了山海君。

“她不是死物，你是個瘋子。該殺。”山海君冷聲叱喝。

“你這是自相矛盾啊。難怪世人皆稱萬花谷的弟子，叫作‘棄治花’，我看這個‘治’是智商的智。”五岳倒為輕開始了他的諄諄教誨。

“昔年魔佛提婆達多在成佛之前，求佛的路上，遇到兩個奇怪的山僧。山僧一左一右，橫路攔截，不讓提婆達多繼續前行。

左邊的僧人打量着提婆達多說，我看你像魔。

右邊的僧人卻搖頭說，不對，我看他是佛。

随即，二僧同問‘你到底是魔還是佛。’

提婆達多說，說，‘我像魔就是魔，看我是佛就是佛。’

接着，左邊的僧人問擡起了空無一物的右手，問提婆達多‘這是什麽？’

提婆達多說，這是無。

右邊的僧人也遞來空無一物的右手掌，問道，‘這是什麽？’

提婆達多說，這是有。

僧人問提婆達多，為什麽他是無，我是有呢。

提婆達多答，‘一念有無，盡在緣起緣滅。’

左邊的僧人又說，我這邊是拿起。

右邊僧人說，我這邊是放下。

二僧合聲同問，那是該拿來，還是該放下呢？

提婆達多搖頭說道，‘拿起也錯，放下也錯。’

說罷擡腳欲走。

二僧卻不依不饒，不肯放行，又問提婆達多‘你用什麽方法求佛呢？’

提婆達多聞後，猛然擡起了他的右臂，作勢好像是要打人一般，可是他并沒有去打人，随即又輕輕放了下右臂，接着說，‘舉起是一法，放下也是一法。’

二僧這才滿意，互相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後，對提婆達多放行了。”

五岳倒為輕說完了故事，又轉問山海君，“現在你說你在乎的是這死物呢？還是在死物背後的寄托呢？”

山海君這才明白，這個五岳倒為輕肯定是受人之托，來勸導開示自己的，“我在乎的是青岩思不起。”

聽完故事後，山海君的這句回答，也很有禪理。他并沒有直言他在意的是這個NPC思思，還是在意的自己的執念。而是本我之中的“青岩思不起”。

五岳倒為輕聽了這個回答後，反而是笑了笑，他發現山海君很聰明，有那麽點慧根的意思，“那你是拿起呢？還是放下呢？”

“我在以前拿起，将在未來放下……”

了不得啊，現在都會學以致用，一通百通了，“那你現在作何打算呢？”

人必然不能桎梏于死物之中，更不能沉迷于虛無缥缈的過去，當執慧劍斬斷一切煩惱，“抱歉是我想太多。我就是我，既不前行也不後退，立足于腳下就可以了。”山海君好似釋然了一些。

“你真的想開了嗎？”五岳倒為輕懷疑着問道。

沒想到，此時游戲裏的萬花谷居然開始下起了蒙蒙細雨，五岳倒為輕見此，随即又有一問，“你不為她撐傘嗎？就看她在雨中淋濕嗎？”

山海君看了一眼思思後，卻是要離開這裏離開萬花谷了，“她不該由我來撐傘。”

五岳倒為輕暗自佩服山海君，果然萬花谷的弟子指揮超絕，這種人只可能自困，不可能人被人鎖困。

朝着這個雨中的NPC思思，五岳倒為輕嘆了一口氣，“姑娘，那就請你在雨中多多原諒我們了。我也走了……”

自此之後的人們，就很少能在生死樹下再見到山海君了。

于後來的某一次更新之後，人們更是發現生死樹下那個叫思思的NPC，有了一個新的裝扮，她的手裏多了一把油紙傘，傘面上畫着一副日出山海圖，為她在偶有落雨的萬花谷中，能保有一片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