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李尋歡

李尋歡

李尋歡聲音越發溫和:“我該怎麽稱呼你?”

依舊是毫無波瀾的語氣:“褚師素問,黃帝內經的素問。”

話落,褚師素問又偏頭瞧他,李尋歡這才發現他的眼睛竟似帶着幽幽的藍,李尋歡恍然想到了十年前的某個冬日,他曾在梅園看到的落在雪上的月光,泛着清冷冷的藍色月華。

冰雪和月光總帶着人可望而不及的疏冷高華,就和這個青年一樣。

褚師素問問道:“你叫什麽?”

卻看到這中年書生神情一僵,眼裏的笑意頓時煙消雲散,有隐忍的痛苦被他強壓了下去,似乎只是說出自己的名字便足以使他痛不欲生,但他終于說出了自己的姓名:“李,李尋歡。”

很慢、很輕,慢到每一個字都像壓着千斤重擔,輕到他似乎已沒有力氣說出他的名字。

阿飛仍舊是一臉的面無表情的啃着糖葫蘆,除了這串糖葫蘆其他什麽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褚師素問一怔,“你說你是李尋歡?”他低頭沉思着,忽然猛地擡頭,結結巴巴重複一遍:“那個小李探花李尋歡?”

李尋歡閉上眼睛,良久聲音平緩道:“這四個字還望閣下莫再提起。”

褚師素問面容徒然煞白,他之所以上這輛馬車一來是因為此時冰天雪地,二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想要問問馬車主人知不知道萬花谷和君山。

他之前只是懷疑自己來到幻境異地,後來遇到阿飛更加深了這種懷疑,但……他不願意相信,所以他要去問其他人,但此刻不需要問了。

他的的确确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那個小李飛刀例無虛發的李尋歡。

這是一年多前他從好友九百那裏聽到的話本故事。

他那時曾說李尋歡縱然于情字上不如人意,但他卻是始終無愧六如公子之名,而阿飛更是無愧飛劍客之名。

念此,褚師素問不由抿緊了唇,只是誇贊話本裏的人一句就會來到話本裏嗎?

那他還能回到萬花谷嗎?若能,他該怎麽回去?若……不能?

一想到有可能回不去後褚師素問壓根坐不住了,他立刻道:“李先生煩勞您停車,我要下去。”

來處來,去處去,也許能在這裏找到回去的路。

他雖是一貫的面無表情,但眼裏的惶急無措以及慘白的面容卻是瞞不了人的。

李尋歡雖然滿心的擔憂不解,但只是立刻道:“老鐵停車。”

趕車的大漢立刻吆喝一聲,勒住車馬。

褚師素問仍是臉色蒼白,神情恍惚猶似身處噩夢之中,李尋歡心下皺眉,面上卻泛起了柔和而親切的笑容:“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我會幫你。”

阿飛說話一直是幹脆冷冽的,就像他腰上的那把劍。

那把一條三尺多長的鐵片,既沒有劍鋒,也沒有劍鄂,甚至連劍柄都沒有,只用兩片軟木釘在上面,就算是劍柄的劍。

褚師素問回神細細瞧着他們,半晌,他蒼白的面上便泛了笑意,“多謝。”

褚師素問原就生的眉目如畫,水墨畫般的清逸雅致,他此刻眉目染笑,就仿佛春日裏桃花細細綻放、飛落。

帶了一點讓天地失色的豔色,但更多的讓人覺得愉悅寧靜。

即便是看慣了各色美人的李尋歡也不由心旌搖曳。

更別提還沒見過幾個人的阿飛了。

兩個人俱是一呆。

類似的沉默褚師素問從小到大見慣了,因為他的師兄師姐還有那些小孩子總會莫名其妙的發呆怔愣,更誇張的還是九百,總會驚呼說些奇怪的話,諸如“自帶美顏啊”、“仙氣溢出屏幕”之類的。

所以褚師素問也沒覺得奇怪,他拱手一禮,動作說不出的溫文爾雅,只是當他笑容斂去,又是一臉的淡漠疏冷:“但不必麻煩了。”

褚師素問原本還想說點什麽,但他想了想好像沒什麽能說的,于是便一邊推開車門一邊道:“再見。”

才在雪地上站穩,阿飛居然跟着出來了,一對上褚師素問不解的目光阿飛很認真解釋:“我不喜歡欠債,你不必客氣。”

褚師素問扪心自問下自己客氣了嗎?

——并沒有。

于是他也很認真的回答:“我沒客氣。”又想到阿飛說他不喜歡欠債,褚師素問想了想道:“你若不喜欠債,便聽我一句話當做還債罷。”

“等到及冠再去和姑娘接觸交往。”

他原本不想說這樣的話,但想到阿飛後來喜歡的林仙兒,褚師素問就忍不住心裏皺眉,他很少會因為什麽人去皺眉。

對于陌生人是沒必要、不在乎,對于親人朋友,褚師素問不會對他們暗自生氣不滿,因為一來大家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很少會生氣吵架。

二來,一般有什麽大家就直接說了,有問題就溝通解決,免得有什麽誤會心結存在。

在九百講的這個故事裏,他沒有特別反感的人,除了林仙兒。

這種肆意玩弄別人感情的人實在是他生平最讨厭的人。

阿飛會喜歡她大概是有年少慕艾的原因,既然是因為年少那等阿飛長大,見過那麽多人了就不會喜歡上林仙兒了吧?

阿飛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這麽說,但還是很認真的點頭:“我記得了。”

重要的是,阿飛默默握緊了劍柄,他握的如此用力以至于骨節生白,在沒有找到他要找的人之前他絕對不會耗費精力去做什麽無聊的事。

褚師素問欣慰點頭:“嗯,我也記得了。”

兩個人四目相對,面上是如出一轍的淡然冷漠,但他們的眼睛黑白分明、幹淨純粹的能照清天地間的一切,那是天真的孩子特有的眼睛。

的确是孩子間的對話。

若不是孩子怎麽會毫無猶疑的點頭答應,又怎麽會毫無懷疑選擇相信。

褚師素問正嚴肅正經着呢,突然聽到一聲輕笑,扭頭一看:李尋歡笑的魚尾紋都出來了。

而那個滿面虬髯,目光就如鸷鷹般銳利的趕車大漢也在微笑。

褚師素問、阿飛:?你們笑什麽?

雖然不太懂李尋歡和鐵傳甲為什麽而笑,但褚師素問能明白他們是在笑他和阿飛。

不好意思的褚師素問捋了下袖口,下一刻他廣袖一甩,一轉身人已到了數米開外,風裏傳來淡淡一句:“諸位,就此別過罷。”

雪又簌簌落了起來,李尋歡三人目送着那一襲紫衣忽快忽慢消失在風雪裏。

李尋歡不知是驚奇還是贊嘆:“好靈動的身法。”

錦衣華服,腰間的白玉笛子,懸挂的琳琅美玉,若是不見這樣的輕功身法,他大概只會以為褚師素問是那位世家公子。

阿飛的眼睛一亮:“他很厲害?”

李尋歡微笑道:“應該。”

少年的眼睛越發明亮,像是有火焰在其中燃燒,李尋歡不由問道:“你想做什麽?”

“我要和他打一場。”當阿飛說話時,他的神情永遠是認真坦誠的,就像一個傻乎乎的小孩子:“我要和所有厲害的人一場,我希望我能成為天下最有名的人。”

李尋歡笑道:“每個人都希望成名,你比別人都誠實得多。”

阿飛道:“我和別人不同,我非成名不可。”

李尋歡開始有些吃驚了:“為什麽?”

阿飛沒有立刻回答他這句話,目中卻流露出一種悲傷憤怒之色。

許久,他低低道:

“因為我只有成為最有名的人才有可能讓他們聽到我的名字,才有可能找到他們。”

他們是誰?

李尋歡這才發覺他有時雖然天真坦白得象個孩子,但有時卻又似藏着許多秘密,他的身世,如謎卻又顯然充滿了悲痛與不幸。

這邊,褚師素問徹徹底底懵圈了。

別說有可能通向萬花谷的路了,這白茫茫的天地連點綠意都看不到。

他用了輕功轉回到最開始醒來的地方,又圍着那裏找了幾圈還是毫無所獲。

師尊、師兄師姐們從小就教導過他,有問題就解決,不管是唉聲嘆氣還是怨天尤人都沒有一個銅板的用處。

但此時此刻的褚師素問很想唉聲嘆氣,他蹲在雪地上默默思考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前有沒有發生什麽特別的事。

比如說七星連珠、狂風驟雨,但他細細想了幾遍無奈承認并沒有任何特殊的情況發生。

莫名其妙的,一瞬間的世界變換。

褚師素問不死心的一邊尋找可能的通道,一邊思索來到這裏的原因。

雪停了落落了停,褚師素問自己都算不得來回了幾次。

又一次落雪,褚師素問的長發早已凝霜結冰,一雙手也已凍的生白僵硬。

他喝了口酒,決定明天再尋找回家的路,今天還是先找個旅館酒店住下。

那是建築在山腳下的幾間敞軒,屋外四面都有寬闊的走廊,朱紅的欄杆,配着碧綠的紗窗,在這漫天白雪裏顯得雅致而幽靜。

白雪上車轍馬蹄縱橫,還可以聽到屋後有馬嘶聲随風傳出。

褚師素問神情一舒,一個聶雲逐月到了近前,直到這時他才發覺這酒店實在靜得出奇,除了偶爾有低低的馬嘶外,別的聲音一絲也沒有。

走廊上的地板已腐舊,褚師素問的腳剛踏上去,就發出‘吱’的一聲。

于此同時卻從走廊盡頭走出一人。

在看到他面容的那刻褚師素問不由一呆,這是他沒想到會在這裏出現的人。

在不久之前分別的少年阿飛。

他來這裏做什麽?怎麽沒和李尋歡在一起?

阿飛原本冷硬冷冽的表情換作愕然,顯然也沒想到出現在這裏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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