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提醒

提醒

這天下午朝念接了陸遇可放學回家,一進門就聽見陸錫元在客廳接電話,神情嚴肅,時不時提到幾句進口藥的名稱,戚美靜也一臉關心地侯在旁邊。

朝念驀地想起來,書裏似乎是有那麽一段小插曲。是說陸錦知的小叔,也就是陸錫元的弟弟陸錫越,此人一直有病在身住在療養院裏,某天陸家接到護工打來的電話,說陸錫越病情加重了,請他們過去看看。

陸錫越就是陸遇可的親爺爺,也就是這次去療養院探望他的過程,陸家一家子在病床前遇上了崽的親媽,當年那個抛夫棄子的女人。

那女人突然回來自然沒有好事,她在外賭博敗光了錢,觊觎上了陸家的遺産,裝作痛改前非的模樣天天守在公公的病榻邊,想要回陸遇可的撫養權。

陸錦知當然不肯,但實際上女人背後還有樂知的商業對手暗中支招,對手想借這個愚蠢的財迷攪亂陸家,而陸錫元也是這時和陸錦知在公司決策上意見相左,起了沖突,對女人聯合外人對付陸錦知竟然視而不見。

朝念意識到現在這通電話很可能就是療養院打過來的。

這個插曲放在一個月前他大概不會上心,但現在他卻緊張不已。

陸遇可親生母親的出現是個導火索,沒多久後就是父子決裂的戲碼,以及“朝念”被趕出陸家。

可沒記錯的話,他才嫁過來一個多月,按照書裏的時間線,明明沒這麽快才對。

難道這通電話只是書中沒提到的尋常電話?距離那個女人回來可能還要一段時間?

朝念有點心神不寧,他不希望陸遇可被卷進那些事情裏,也不想看陸錦知被自己的親人算計。可若他去提醒陸錦知小心自己親爹,對方會把他當神經病嗎?

客廳裏,陸錫元已經挂斷了電話,看到朝念帶陸遇可回來,馬上說:“鞋子不用換了,讓可樂把書包放下,和爺爺奶奶去一趟春晖療養院,去看他二爺爺。”

朝念想也不想便說:“爸爸,是二叔身體不好嗎?我也一起去吧,二叔還沒見過我呢。”

陸錫元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便也點頭:“也好,就一起吧。”

朝念按下心緒,簡單收拾了下跟着陸父陸母一起上車,馳往春晖療養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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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陸錫元讓戚美靜給陸錦知打了個電話,沒打通,收到了短信的自動回複,說正在開會。

朝念記得書裏寫陸遇可親媽回來那天,陸錦知是在的,這麽一想,可能真的還沒到時候,是他過早擔心了?

路上陸遇可一直情緒低迷,朝念知道他其實并不想見自己這所謂的親爺爺,當年他的父親病逝,母親卷了他爹的錢跑路,親爺爺首先關心的是自己的存款有沒有事,連問都沒過問一句這個孫兒。

陸錦知提出把孩子過繼來自己身邊,也是料定表哥走後,他無人照料。

朝念安撫地拍拍崽崽的手,用手機備忘錄給他打笑話聽。

陸遇可臉色稍微好轉,不過鑒于車上嚴肅的爺爺奶奶在,沒敢笑出聲。

直到來到病房門口,崽崽的情緒再度晴轉多雲,徘徊在門口,始終不願意進去。

最後還是被陸錫元痛斥了兩聲,才垂着腦袋往裏走。

朝念進屋一看,除了護工并無他人,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病床上的陸錫越看到陸遇可很是高興,口中一直念着:“乖孫,過來給爺爺看看。”

陸遇可低着頭走過去,半天也沒喊出一句爺爺。

朝念及時走過來笑道:“二叔好,我是淩念。”

陸錫越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陸錫元在電話裏是提過這麽一茬:“哦……你就是侄媳啊,過來讓二叔看看。”

朝念坐在床邊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

陸錫越問起了他和陸錦知的事,一時沒有再抓着陸遇可不放,崽崽稍稍放松了一點,往朝念身後坐了坐。

之後,朝念一直陪着病人聊了一個多小時。陸錫越還挺健談的,朝念也顯得很有耐心,讓陸錫元頗為欣慰。

過程中戚美靜退出病房,給陸錦知打了個電話催促,朝念隐約聽到門口傳來陸母憤怒的責罵聲,語氣非常嚴厲。

朝念心下惴惴,笑着對陸錫越說:“二叔,我是不是話太多啦?我怕打擾到你休息呢,護工說了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息,對吧爸爸?”

陸錫元也點頭:“念念說得對,行了,別聊了,晚上想吃什麽?我叫護工給你做點。”

朝念及時從陪護位站了起來,陸錫元順勢坐下,和弟弟又說了起來。

朝念默默退到了門邊,聽見戚美靜在責罵陸錦知:“家人生病你都趕不來,陸家有你這麽不孝的嗎!”

孝這個字眼讓朝念無聲露出一個嘲諷的笑來。

他上輩子就是師長親戚鄰居眼中的二十四孝好孩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個男人寬慰地誇獎他懂事,不過是滿足自己的自私情緒。

如他意了就是孝,順他心了就是懂事。

“孝”只是拿來綁架他的道德武器。

可他為數不多的人生經驗裏說明,孝從來不是親情的聯結物,愛才是。若感受的到愛,哪個孩子不會無師自通的回饋以愛呢。

朝念大概能猜到電話那頭陸錦知的感受。

這一刻他竟然很想奪過那電話來安慰他一句,別聽你父母的,你哪有什麽錯。

不過,他沒法這麽做,他是乖巧懂事的淩念,不會這樣做。

他也不是陸錦知真正的知心人,沒理由這樣做。

陪陸錫越用過晚飯,看着他沉沉睡去以後,陸家三人才打道回府。

一直到傍晚,陸宅的晚餐都擺上桌了,陸錦知還遲遲未歸。他在電話裏的說辭是公司有慶功宴,脫不開身。

陸錫元看到晚飯席上的空位,不悅的拍了筷子,當即命朝念:“去,去公司把你老公接回來!他真打算不回來了是吧!”

朝念也不喜歡在這種氣氛下用餐,點頭答應了。

他穿戴好出了門,才給周何發了消息通了下氣:【你老板的慶功宴幾點結束?】

周何馬上回複了:【早結束了啊】

朝念一愣,他知道陸錦知并不想去看望陸錫越,不過按照書裏說的,他該去還是去了,所以今天找了個借口不回家是為什麽呢?

突然間,朝念福至心靈,想起了什麽。

前幾天周何才在他面前唯唯諾諾撒了謊,結合陸錦知當時的表現,他應該真的是有約會對象了吧?

這麽說今晚,他很有可能是在外面偷偷約會,這才不肯回家呢。

也好,就讓陸錦知放松放松吧。

朝念不打算拆穿,但使命在身,這門他還是得出。

他用導航搜了下周邊的娛樂內容,定位了一個游戲廳,興高采烈打車去了。只給陸錦知發去兩條簡潔的微信:【準備回家的時候說一聲哦,我和你一起進門,爸讓我接你】

并補充:【晚點也沒事】

鎖上屏幕,朝念笑吟吟擡起頭,腦子裏想的都是一會兒怎麽逍遙快活了。

游戲廳在電子城一樓,晚間也擁有極高的人流量,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朝念獨自進去時還有點小緊張。

但很快,他就像是闖入仙境的愛麗絲一樣,滿心滿眼都是驚嘆。

琳琅滿目的游玩設備閃爍出不同顏色的光芒,打在來來往往的年輕男女身上,快節奏音樂令人振奮,朝念以前聽班上的同學講過他們鎮上新開的那家游戲廳,他們總有數不盡的話題,說着新鮮的內容,他就只坐在一邊默默看書。

當時同桌嘗試邀請他一起去玩,朝念猶豫着,想到家裏的門禁,拒絕掉了。

終于能一補遺憾,盡情來玩了!

放眼望去,裏面都是中小學生,零星幾個大人都帶着半大點的孩子,朝念一個人看來看去,覺得什麽都很新鮮,看到有個高中生在玩3D飙車游戲,也找了個空位坐了下來,搗鼓了半天才弄明白要投幣。

玩了兩局,他才漸漸摸清游戲規則。

第三把的時候操作明顯老練不少,不知不覺周圍已經圍上來好幾個學生仔,在他拐彎超車的時候一個勁叫:“加速,加速!打方向盤——”

開賽車果然和開家用轎車不太一樣,回憶起那天陸錦知開車的樣子,朝念覺得自己還是太菜了,他放棄了這個游戲,投奔下一個。

他一起來,那個空位很快就被後面圍觀的小孩們霸占了,你推我搡的笑鬧。

朝念的注意力很快又被新的游玩項目吸引了。

老虎機叮鈴哐當的連吃硬幣,玩到不知道幾點的時候,朝念的手機震動了起來,他掏出來看了一眼,不無掃興地想,陸錦知那邊這麽快就結束了?

他眼睛還停留在游戲屏幕滾動的圖案上,随手劃開接聽:“老公啊,我建議你再和小情人一起去看個電影。”

“小情人?”

電話裏也充斥着游戲廳律動感十足的音樂,大概有半秒的延遲,朝念詫異地看了眼手機,就聽到聽筒那邊的聲音同時響起在背後:“回頭。”

他猛地一回頭,看見陸錦知單手插着口袋,舉着電話站在兩架投籃機中間,随後挂斷,信步朝他走來。

“你,你怎麽……”朝念左看右看,尋思難道這麽巧,他老公約會約來游戲廳了。

陸錦知像是猜到他的想法,板正他的頭:“沒別人,我是來逮你的。”

“啊?”朝念眼神裏寫着多重迷惑,“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啊。”

陸錦知不想說自己沿着家附近的娛樂場所找了兩條街。

“一猜就知道。”

朝念由衷的震驚并贊嘆:“這麽厲害。”

陸錦知擡起手臂點了點那只價格昂貴的香槟金手表:“你不是來接我的嗎,看看時間?”

朝念第一眼只關注到表盤萬年歷旁邊鑲嵌的兩顆小鑽石了,定睛看了會兒才看清楚時間,原來他已經玩了兩個多小時,但實在沒有一點時間流逝的感覺,他收回目光,嘟了下嘴:“反正你也不想回家嘛。”

“你又知道了。”

朝念挑眉:“說錯了?”

陸錦知搖頭嘆氣:“是,你最聰明。”

陸錦知看出朝念對這裏一副戀戀不舍的模樣,扒出他手中的游戲幣,替他投在了身後的投籃機裏:“好好好,一起玩一會兒吧。”

游戲廳頂頭的藍色照燈晃得人眼花缭亂,陸錦知卻越過鏡片看清了朝念眉宇間透出的一團喜氣。

“真的?”他說,嘴角已經先一步上揚,“玩玩玩!”

陸錦知也露出一個不甚明顯的笑,慢條斯理卷起袖子,從籃球堆裏撿起一只球信手投了出去,居然中了。

朝念驚訝不已,反應過來游戲機在計時,立馬不甘示弱的加入了。

他運動細胞不怎麽發達,投籃也沒個準頭,十投九空,咬牙切齒的。

一分鐘的比賽,陸錦知像個投籃機器人一樣投進了一百多分,朝念只進了三十多個,甩着酸痛的手臂抱怨。

陸錦知看他一眼:“平時多運動運動,別老在晚上直……晚上坐在屋子裏一坐好幾個小時。”

朝念哼了一聲,又拉着他去玩另一個打圓盤的游戲了。

兩個人玩的樂趣果然大過一個人,朝念把先前一個人沒法玩的都玩了個遍,累是累,卻依舊精神飽滿。

到最後游戲廳都要關門了,他才十步九回頭的,被陸錦知拉着跨出了門。

“玩盡興了?”陸錦知忍不住往他紅撲撲的鼻尖上刮了一下,問。

朝念的臉蛋也紅撲撲的,鳳凰樹開花了一般:“有一說一,都沒上次飙車刺激。”

陸錦知啞然失笑:“看不出來你對極限運動這麽感興趣,那下次帶你去跳傘吧。”

“真的?”朝念眼中又一次冒出那種驚喜而期待的光,比先前在游戲廳裏更甚,“不騙我?”

“真的。”陸錦知哄小孩似的,“不然拉鈎?”

朝念馬上伸出小拇指來,兩個人的手指在街燈下勾到一起,晃了晃,拉了個幼稚十足的鈎。

朝念順手抓住陸錦知的胳膊,湊過來看了眼時間。

不早了,再晚一點回去搞不好又會挨陸錫元的罵,可是兩人默不作聲對視一眼,誰都沒提。

兩人在夜色中慢悠悠往回走。

“你今天陪爸媽去醫院了?”陸錦知突然問。

朝念略微一僵,點了點頭,想到醫院裏的交談,幾度欲言又止。

“辛苦了。”陸錦知說。

朝念搖頭,想想還是把話題抛了出來:“原來可樂……是你哥哥的孩子呀。”

陸錦知停頓了一下:“你知道了。”

“嗯。”早就知道了,知道的比你想得還多很多呢。

朝念轉了轉眼珠,快速組織語言:“可樂和他爺爺并不親,我在想萬一,我是說萬一哦,他媽媽有一天回來的話……”

“什麽意思,那女人有消息要回來?”陸錦知馬上變了臉。

“沒有沒有,我就說萬一嘛。”朝念慌忙擺擺手,“可能我想的有點多了,我就在想,萬一她想要和你搶可樂的撫養權……從法律上來講你不一定能占優,不知道你有沒有向律師咨詢過這些,或許你應該未雨綢缪一下?”

陸錦知看着他。

“你說得不無道理。”許久,他點點頭,“我會聯系律師。”

朝念這才把目光從腳尖移開了。

兩人靜靜走了一段路,陸錦知忽然又開口:

“我今天出了公司一直是一個人,沒有其他人。”

“嗯?”朝念反應慢了半拍,側過頭奇怪地看他,似乎沒能領悟這句話背後的含義。

“幾天前也沒有和別人約會。”

“啊?”

“以後也沒有和別人約會的計劃。”

“呃?”

朝念連續發出幾個語氣詞,也覺得自己有點傻。

他消化了一下陸錦知的話,不确定地問:“是不是工作久了就比較……要不上次我買給你但沒送出去的補品,再給你買一次?”

陸錦知深呼吸一口氣,咬緊了後糟牙,擠出三個字來:“不需要。”

朝念小心地:“真的不需要?”

“不需要!”

“好吧。”朝念笑了笑,“真就只是不想回家啊。”

說出來以後他笑得更厲害了:“這麽大個人了還怕回家挨罵啊。”

陸錦知目光堪稱幽怨的瞟了過來。

朝念安慰:“沒事啦,我理解。早上也聽到你和爸爸吵架了,他老人家最近火氣大。”

早上他其實沒聽清楚,但現在他根據小說也猜想得到,陸錫元和陸錦知在決策上有了分歧,卻發覺董事會一半以上的人都支持陸錦知,他感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脅,即便那個人是自己唯一的繼承人。

“他不是火氣大,是不喜歡失去掌控感罷了。”陸錦知露出一個出人意料的冷笑,就好像不是在評價自己的父親,而是什麽陌生人。

他自己可能都沒想到會在朝念面前吐露出真心話來,于是很快又閉嘴不談了。

前不久才不小心看到了他心理側寫圖的朝念,十分明白他此刻的感受。

他張口似乎想要再安慰幾句,話到嘴邊停了下來,也許是找不到立場,默默垂下頭。

某種程度上,朝念可以理解這種痛苦。

親人始終以掌權者的姿态操縱着人生,從童年帶來的防禦機制會一直持續到成年,就算如今的力量已經足以掙脫那虛假的權威,仍舊會無意識重演過去的行為與反應。

甚至會把自己厭惡的那套不自覺套用在陸遇可身上,朝念感覺得出來,比起陸錫元和戚美靜那種望子成龍的心态,陸錦知對陸遇可所求并非成才,他也希望崽開心快樂。

但他不會。

朝念還是沒忍住側頭望了過去,陸錦知似有所感也轉過頭,目光交彙。

路燈的光影在他們臉上交替,陸錦知被那雙眸子裏的熨帖與柔和震懾的微微一顫,不禁問道:“你不如教教我,怎麽才能像你一樣讨人喜歡?”

我讨人喜歡麽?朝念自嘲地笑笑,可能在長輩面前,他是有那麽一套策略吧。

朝念沒忍住傾身,淺淺擁抱了一下陸錦知,仿佛想幫他驅走周身的寂寥,聲音輕輕的:“你已經很好啦。”

陸錦知渾身一震。

離開懷抱時,朝念又說:“其實很簡單的,一會兒回家不要攔着我吃冰淇淋就可以。”

陸錦知沉默許久:“那還是得攔着。”

快下線了快了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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