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遠處有稀稀疏疏的炮竹聲傳來,幾不可聞,但是花滿樓總是可以聽到,他靠在石壁上,睜着眼睛,面前的火堆映在他的眸子上,流出些許光彩。

除夕夜了啊……

這麽些年過去了,他早就習慣了這無盡的、永不消失的黑暗,他甚至将這黑暗,活出了色彩。

空氣中竹枝淡淡的清香傳來,越發的清冷,花滿樓向着洞外伸出手,有細碎的雪花落在掌上。

落雪了。

花滿樓輕笑,瑞雪兆豐年。

“竹馬之誼,相知相依;山海天地,唯君爾喜。死生闊契,此間至一;苦樂悲兮,不棄不離……”

花滿樓的聲音低低喃喃,平靜而悠遠,舒緩而悠長。這像是一首古老的詩瑤,早已流傳過千年,可是從來也沒有人曾聽聞過。

陸小鳳平穩的呼吸聲就在旁邊,他的燒總算是慢慢退下去了。

陸小鳳本來就傷重,方才又驚又急,直接昏了過去,接着就起了高熱,花滿樓趕忙給他喂了一瓶百花散,心中有些後悔,覺着或許方才太過了。

花滿樓很慶幸自己沒有晚來一步,但摸了摸破碎的袖口,想到陸小鳳險些将自己的命都折騰沒了,他又覺得心中堵得慌。

陸小鳳落地的時候還死死把花滿樓抱住,讓自己先着了地,想到這花滿樓心口一陣抽痛,連歌也唱不出了。

花滿樓慢慢走到陸小鳳身邊坐下,手摸索到陸小鳳的臉,将自己的額頭貼在了他的額頭上。

不熱了。

“我該怎麽辦呢?小鳳凰,你要是又不見了,我該怎麽辦呢?”

所有人都只看到花滿樓的日子過得怡然自得,雖然是個瞎子,卻比大多數看得見的人活得都要舒心,可是誰又知道,他是在怎樣的恐懼和無助之中适應到如今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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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從此只有一片黑暗,娘親突然病重幾乎沒有清醒的時候,姨母和犀兒死了,陸小鳳不見了,所有一直陪伴他的人都消失了。

常年在外的父親終于日日在家了,照顧母親,陪着自己。大哥二哥回來操持家業,剩下的兄長們,也都常常回來帶着自己玩,可是除了花如令,花滿樓都幾乎想象不出其他人的樣子。

花家從前,似乎除了大年夜,很少會這麽熱鬧,但是花滿樓還是很孤單,就像是黑夜裏被丢進了荒山之中,他看不見,尋不着路,不知道哪裏有餓狼虎視眈眈,哪裏又有斷崖千丈高懸。

花滿樓日日守在花夫人床前,可是,終究留不住,他的世界徹底沒有了光亮。

花如令請人教習他天文地理,親自教導花滿樓習武,花滿樓都很順從。他天資很高,即便看不見,只是旁人念一遍,他也能牢牢記住。

可是花滿樓總是一個人四處亂走,幾個家人都看不住,數次掉進水裏,險些淹死,花如令氣的要用家法,可是看到花滿樓那一雙沒有絲毫靈氣的眼睛,他最後只能無奈嘆一口氣。

明明是垂髫稚童,臉上卻只有黃發老者的暮年之氣,這孩子都不知多久沒有笑過了。

花如令一直在四處尋找一夜間消失無蹤的陸家軍,有消息提到陸小鳳也在其中,只是遍尋不得,生死不知。

對面書房的花滿樓聽見陸小鳳的名字,跌跌撞撞跑過來,小臉慘白,怯生生地問道:“陸小鳳,還活着嗎?”

花如令走過去,蹲下身,抱住了小小的花滿樓,笑道:“當然還活着,活着好好的,爹把他找回來好嗎?”

花滿樓點了點頭,伸出手和花如令拉鈎,終于笑了。

山洞裏面的花滿樓想起那時的事情,突然有些心酸,覺得現在躺着的陸小鳳就是個大混蛋而且還是個大笨蛋,又想到司空摘星天天喊陸小鳳“陸三蛋”,不禁笑了出來,只是苦澀的很。

花滿樓喃喃道:“一年多以前,你不聲不響地帶着沙曼隐居,就傳了一封信給我,銷聲匿跡。你終于尋得同心人,作為朋友,我自然是要祝福你。可這一次,你又不聲不響地離開,自己去拼命,你真的把我當朋友嗎?”

第二日,太陽照進山洞裏的時候,陸小鳳醒了,山洞外面有一層薄薄的雪。

陸小鳳覺得身體好了很多,他的自愈能力一向異于常人,否則也活不了這麽些年。

他坐在洞口,手上拿着一個兔腿慢慢啃着。花滿樓不在,但他已經用沙土将火堆仔仔細細掩好,防止燒到陸小鳳,火堆上有幾根青竹,上面放着食物和水。

陸小鳳吃完兔腿,拍了拍手,向着天空吹了個口哨,不一會兒就落下來一只白鴿,陸小鳳抽出信鴿腳上的白紙,從火堆裏扒拉出一小節木炭,寫了幾個字,讓鴿子帶走了。

不一會兒花滿樓也回來了,陸小鳳遠遠看見花滿樓有些衣衫褴褛,原本雪白的衣衫已經沒有一處還是原來的顏色。他右手抱着一小堆柴火,左手拎着一只山雞。

一向清風霁月的花家七公子,現在看起來狼狽的有些像個小乞丐。

陸小鳳抿了抿嘴,不知在想什麽,随即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中氣十足地向花滿樓打招呼道:“早啊,花滿樓!”

花滿樓停住了腳步,愣了愣,然後繼續走過來,一句話也不說。

陸小鳳笑着站起身去迎他,動作很不靈活,花滿樓準确地閃開了,直直往山洞走,陸小鳳艱難地轉身,跟在花滿樓後面,繼續笑着道:“我去那邊的小河裏面收拾這只雞”

陸小鳳說着就要來接山雞,花滿樓一擡手讓開了,陸小鳳锲而不舍,繼續笑道:“可是……”

陸小鳳話還沒有說完,花滿樓就轉過了身,他已經将柴放下了,山雞也換了一只手拿,原本抱着柴的右手,現在正抓着山雞的脖子。

“這些事以前你教過我,我會做,你現在最好回去休息,否則,我不介意多收拾一只雞”

花滿樓沉聲說着話,抓着雞脖子的手用了用力。陸小鳳看着那雞,白着臉吞了吞口水,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後乖乖回去火堆旁坐着,真真安靜如雞。

花滿樓不說狠話,偶爾說一次,陸小鳳也有些怕,況且他原本就理虧,現在心虛的很。

陸小鳳坐在一邊,看着花滿樓忙來忙去,耷拉着四條眉毛,有些蔫蔫的,幾次張嘴,但看見花滿樓的臉黑的像面前火堆裏的炭,陸小鳳只好又把嘴閉上了。

他想起來上一次和朱停鬧掰了,老板娘還給他斟酒呢,這一次怎的如此狼狽?

陸小鳳不禁嘆了一口氣。

“你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聽見花滿樓問話,陸小鳳立馬來了精神,坐得直直的。

陸小鳳:“我這傷到明日應該就能好些,我們先去應天府找江桐梧,我這一次原本就是準備先去找他”

花滿樓:“可是從上次和江兄見面到現在,已經過去小半個月,你确定他在應天府嗎?”

陸小鳳:“女屍案沒破,他回不了京城,況且前田時初被人擄走了,花見堂的人一定會通知他”

花滿樓:“前田時初被擄走了?”

陸小鳳:“沒錯,我就是一路追到這的,而且,我還遇到了幾個老熟人?”

花滿樓:“除了陸華濃還有誰?”

陸小鳳:“老實和尚和雪古優人”

花滿樓轉過了臉,有些震驚道:“雪古優人不是在海上溺亡了?屍首也被再三确認,你會不會認錯了”。

陸小鳳:“若是只說樣貌,我自然也不敢十分肯定,畢竟過去了太多年,只是昨日他用刀時的那股癫狂,我不會認錯”

花滿樓抿着嘴沒說話。

陸小鳳:“雪古優人是個刀癡,就像西門吹雪是劍癡一樣,他對于刀法和一切可以擋住他的刀的東西,都十分癡狂,縱然有人可以易容他的臉,卻易容不了他那份瘋狂”

花滿樓皺了皺眉頭,緩緩道:“果然是倭人卷土重來嗎?還是說……”

陸小鳳靠在石壁上,輕輕道:“或許從一開始,咱們就被人耍了”

花滿樓聞言陷入了沉思,微微擰着眉頭,突然,陸小鳳蹿到了花滿樓旁邊,吓了花滿樓一跳。陸小鳳緊緊靠着花滿樓,接過了他手上穿着山雞的樹枝。

陸小鳳:“我錯了,這一次我真錯了,我保證以後不騙你了,咱們從此同生共死,生不同時死同穴,以後我陸小鳳上天入地,就算是下地獄,我也拉着你,你別生氣了行不行?”

陸小鳳的語氣讓花滿樓想起來小時候,陸小鳳每次惹惱了犀兒,就是這般哄着,當真是又樂又氣,最後愣是生生給氣笑了。

陸小鳳見狀輕輕撞了撞花滿樓道:“吶,你笑了啊,笑了就不準再揪着這件事了,你不說話,真是會憋死我啊”

花滿樓:“怎麽不摔死你呢?”

陸小鳳:“還不是多虧花公子及時趕到,要是直接從崖頂摔下來,我現在肯定是只摔得扁耷耷的死鳥了”

陸小鳳說着話,向花滿樓作揖,帶着戲腔道:“多謝花公子救命之恩~”

只是陸小鳳的戲腔簡直比他唱歌還難聽,連花滿樓也忍不住揉了揉耳朵,陸小鳳看花滿樓不說話,一擡手又要來一遍,花滿樓趕忙伸手按下,冷着臉道:“你先別急着謝我,等到把這件事了結了,咱們慢慢算”

陸小鳳額角一跳,捂着胸口,表示肋骨疼痛又加劇了,花滿樓只是拿過山雞接着烤,也不理他,陸小鳳只好讪讪閉了嘴。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中午午飯吃雞腿,然後我就想到陸小雞,讓花花威脅他一下也是好的,不然這只雞太皮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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