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番外
火把的微光裏,高樹上,有一團格格不入,仔細看着似乎是一塊紅布上積滿了雪,紅布裏還有微微的起伏。
高樹下點點幽光微微浮動,碧綠如翠,如幽冥之火散落,火光移至,一匹匹野狼兇光畢露。
花檀揉了揉額角,将手上的火把交了出去,抽出了盤在腰間的流雲鞭,嘴裏喃喃道:“你們若是不傷人,咱們也不用結下這番孽債了”
花檀身後的護衛都已經拔出了劍,看着狼群目光灼灼,躍躍欲試,有一位興奮道:“這麽些狼皮,能賣不少錢啊!”
花檀瞥了他一眼道:“就知道錢!咱們是來救兩位小少爺的!一會兒你們牽制狼群,我上樹接兩位少爺下來”
護衛悻悻閉了嘴,衆人握了握劍準備與已經嚴陣以待的狼群血拼一番,不料突然聽見花檀道:“仔細些,別把皮面兒砍壞了”
護衛們聞言皆是會心一笑,舉着劍便沖進了狼群之中。
花檀抱着昏迷的花滿樓,另一位護衛背着同樣昏睡的陸小鳳,餘下的護衛皆是一手一只狼尾,一路拖着野狼,一群人浩浩蕩蕩下了山。
趕牛車的老張還在山下等着,今日若不是他發現勢頭不對,趕忙回城裏尋兩個孩子的家人,正好碰上外出尋人的花檀,這兩個小娃娃怕是沒被狼啃的骨頭不剩,明日也一定是凍成兩塊冰雕了。花檀心中感激,打聽了老張的地址,說是改日一定登門拜謝。
老張是個利落的人,也不推辭,還用牛車幫忙将野狼都一起運會了花家,這件事總算是結束了。
可是,花滿樓回府不久,整個花宅又緊張了起來,原來花滿樓受了風寒,起了高熱,一連兩日昏迷不醒,湯藥都灌不進去,就算好不容易吃了些下去,也一定很快就都吐了出來。
花如令親自趕回家探望,花夫人衣不解帶地看護着花滿樓,都清瘦了不少。
兩個孩子剛被帶回來時,罪魁禍首陸小鳳還昏着,等到花滿樓起了高熱,花夫人還特別遣人去陸府告知陸夫人多注意些,沒想到陸小鳳只是昏昏沉沉睡了兩日,第三日早晨一醒便活蹦亂跳得,跳下床就要去找花滿樓。
陸夫人抓着陸小鳳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确認這孩子沒凍壞,便揪着陸小鳳的後領子,像提溜小雞一樣将陸小鳳提溜進了家中的祖先堂。
陸夫人将陸小鳳一把扔到地上,陸小鳳本能的翻身下落,單手撐地,倒也沒受傷,只是陸夫人在他的膝蓋後輕輕踢了一腳,陸小鳳便一下跪在了地上。寒冬臘月的天氣,地上的青磚冷得像冰一樣,陸小鳳猝不及防跪上去,“咚”的一聲,又冰又疼,忍不住悶哼一聲。
陸夫人冷着臉道:“《論語學而篇》第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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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規規矩矩跪着,低着頭背誦道:“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衆,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陸夫人怒道:“欺騙師長是為不信!思量不周是為不謹!令父母親長擔憂是為不孝!令友人身陷險境是為不仁!你,認不認錯!”
陸小鳳深深低着頭嗫嚅道:“孩兒知錯了”
陸夫人:“七童病重,昏迷不醒”
陸小鳳聞言一驚,擡起頭看着陸夫人,陸夫人也低着頭看着陸小鳳,臉色沉沉,陸小鳳明白這一次娘親如此動怒的原因了。
七童病重?陸小鳳臉色慘白,跪着到陸夫人腳前,扯着陸夫人的裙擺道急切道:“娘,讓我去看看七童,我去看看他!”
陸夫人看着平日裏天不怕地不怕的兒子第一次露出如此惶恐的表情,心中稍稍滿意了些,面上卻依然沉着臉道:“你哪裏都不許去!”
陸夫人轉身拿起了供桌上的家法,是一根水牛皮精編而成的短鞭,牛皮都用藥水浸泡過,堅韌有力,陸小鳳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他兩年前曾經因為與江一葉之子江桐梧打架,失手傷了江桐梧而被父親執行過一次家法,當時的慘狀還歷歷在目。
陸夫人:“你認不認罰?”
陸小鳳吐納幾次,跪直了身體,憋着一股勁兒答道:“認!”
陸夫人将短鞭在掌心拍了拍,又說道:“你自己說幾鞭”
陸小鳳抿着嘴,半晌一副慷慨就義的表情道:“十鞭!”
陸夫人都有些驚訝地擡起了眉。
陸小鳳脫了自己的外衣,只穿着中醫,直挺挺的跪着,陸夫人也沒有心軟,陸小鳳說十鞭就十鞭,每一鞭都是結結實實落在陸小鳳的背上,每打一鞭,陸小鳳就疼得顫抖一下,門外偷聽的陸小犀也跟着一哆嗦,到最後,豆大的汗珠和淚珠一起往下簌簌落着,但陸小鳳依然一聲不吭。
陸夫人雖然懲罰陸小鳳,但看着兒子如此倔強,多少還是有些心疼,心中也頗為滿意,扔了一個蒲團給陸小鳳跪着,讓他在祖先堂中好好反思。
花滿樓還昏着,小臉燒得通紅,陸夫人歉疚萬分,拉着花夫人出了內室說起了話,陸小犀站在床邊沒有跟出去,眼瞧着兩位娘親走到了屏風的那一面,她趕緊蹬着兩條小短腿拱到了床上。
外室,陸夫人一臉歉疚道:“姐姐,都是鳳兒太過頑劣,讓七童受了罪,這孩子也不知何時能醒,這可如何是好”
花夫人安慰地拍了拍陸夫人的手道:“府醫說了,小七只是染了風寒,加之受驚過度,沒有什麽大礙,你不要太過挂礙。花檀也與我說了,他去将兩個孩子抱下樹的時候,鳳兒緊緊将小七護在懷裏,鬥篷也是嚴嚴實實蓋在小七身上,畢竟是孩子,能做到這樣實屬難得,你也別罰他了,他自己都給吓壞了”
陸夫人輕哼一聲道:“怎麽能不罰?不罰他以後能把天給捅破了,目無尊長,膽大包天!”
花夫人只好拉着陸夫人的手細細勸解起來。
內室,陸小犀跪在床上,拉着花滿樓的手,将頭伏到花滿樓的耳邊,小聲道:“七哥哥,你快醒醒,你再不醒,哥哥就要被娘親打死了!上一次爹爹打了哥哥一鞭子,哥哥都哭嚎了好幾日,這一次母親打了哥哥十鞭子,哥哥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哥哥一定是被娘親打暈了,娘親還把哥哥關在祖堂裏,哥哥好可憐啊”
陸小犀說着話,眼睛都紅了,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流,又怕被娘親發現,趕緊拿着花滿樓的被子擦了擦,又從床上滑了下去。
回到陸府後,陸小犀自告奮勇地去給陸小鳳送午膳,陸夫人也沒攔着。一進祖堂,陸小犀抱着陸小鳳就開始哭,一起來送飯的家人有些忍俊不禁,便退到了門外候着兄妹倆。
陸小犀抽泣道:“哥……哥哥,我,我還以為,你……你被,被娘親,打暈了”
陸小鳳背上疼得很,雖然上了藥,但是被陸小犀一扯衣服又壓着了,疼得倒吸冷氣,不過他還是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道:“我沒事,犀兒不哭了,你去看七童了?”
陸小犀抽抽搭搭地點點頭。
陸小鳳:“七童怎麽樣了?”
陸小犀:“七哥哥還在發燒,人也沒有醒,娘親說下午送一棵靈芝過去”
陸小鳳跪坐在蒲團上捏着下巴,轉了轉眼睛,附耳與陸小犀說了幾句,陸小犀看着陸小鳳愣了愣,而後堅定地點了點頭。
是夜,陸小鳳将陸小犀偷偷拿給他的小紙人放在油燈前,調整好位置,紙人的影子恰好被放大到窗戶上,看起來陸小鳳依舊規規矩矩地在罰跪。
陸府後門的鑰匙一向放在門房那裏,陸小犀下午從花府回來後,屁颠屁颠的跟着門房一起轉了轉,看清了後門鑰匙并且用黑絲線偷偷打了個結,陸小鳳摸進門房的卧室,偷偷拿走了後門鑰匙就出了府。
陸小鳳在離花滿樓房間最近的院牆外一連放了三只鑽天猴,然後趕緊跑到花府側門。側門悄悄打開一條縫,花平被凍得挂着鼻涕探出頭,陸小鳳展顏一笑,向着花平道了一聲謝。花平也是瞞着大人偷偷放陸小鳳進府,心虛得很,拉着陸小鳳貓着腰,一路小跑到了花滿樓的房間。
花夫人連着兩夜沒有休息好,花平自告奮勇為少爺守夜,此時房裏只有花滿樓一人,花平守在外間。
燭光裏,花滿樓滿臉通紅,呼吸也有些急促,陸小鳳站在床邊心中萬分愧疚,摸摸花滿樓的頭,覺得燙手。陸小鳳想到自己被凍了一路身上涼得很,可以幫七童降降溫,幹脆脫了鞋衫鑽進被窩裏,抱着花滿樓一起睡。
到後半夜時,有家人快要來接替花平了,花平無奈只好去叫醒陸小鳳,沒想到卻是把花滿樓一起叫醒了。
花滿樓迷迷糊糊要水喝,二人大喜過望,趕緊給花滿樓喂了水。花平去喊府醫,陸小鳳也不敢久留,拉着花滿樓的手承諾明日晚上還過來,便匆匆離開了花府。
一連幾日的深夜,陸小鳳都在陸花二府之間來回跑。
陸小鳳背上的傷還沒好,每次在床上爬上爬下,都疼得龇牙咧嘴,花滿樓心中愧疚,眼淚汪汪地道:“對不起小鳳凰,害你被姨母打”
陸小鳳見花滿樓一副要哭的樣子,慌了神,趕緊抱着花滿樓道:“沒事的七童,只要七童趕快好,我就不疼了”
陸小鳳低頭看着花滿樓眼睛紅紅的像只小兔子,不自覺咧開嘴笑了起來,拍着花滿樓的頭道:“可惜把七童都凍病了,咱們也沒抓到那只兔子”
花滿樓搖着陸小鳳的手臂道:“等我好了,咱們再去?”
陸小鳳聞言面上有些糾結,花滿樓見狀有些失望地撤回了手,帶着鼻音道:“還是不要帶我了,萬一我又生病了,小鳳凰又要挨打了”
陸小鳳趕緊笑着拉着花滿樓的手臂道:“肯定帶七童,等天氣暖和一點咱們就去!”
花滿樓這才又笑開了,不過笑容并沒有燦爛一會兒,就聽到陸小鳳說:“明晚我就不過來了”
陸小鳳:“娘親好像開始懷疑我了,今天寅時才過就進了祖堂,我剛剛收拾好跪下,差點兒就露餡兒了,反正過幾天就要過年了,娘親不能大過年的還讓我跪在祖堂裏吧……”
陸小鳳沒想到自己一語成谶,大年三十,他仍是被關在祖先堂裏,陸夫人遣人送了新衣裳和一只狼皮裏子的小圓帽,卻絲毫沒有解禁的意思。
花滿樓已經可以下床了,花夫人将他結結實實裹成了一只球,頭上也戴着一只狼皮裏子的小圓帽,看起來就像是一只肥松鼠。
花五聽說自家七弟生病了,剛到花宅就急匆匆的竄進了花滿樓的房間,他覺得自己剛進去的時候,自家七弟弟明顯有些興奮地望了過來,可是看清自己的臉後,又恢複了往日一本正經的淡淡笑容。
花滿樓與六位兄長相處時間很短,加之年紀小,與幾位哥哥并不熟悉。往年花五帶着各種小玩意兒回來陪花滿樓玩兒,花滿樓雖然開始不是很放得開,但也是會一直跟在自己後面,過一會兒就會被花五逗得咯咯笑,可是今天花五覺得弟弟有些心不在焉的,老是看着房門口。
花五:“七童,你在等誰嗎?”
花滿樓只是低着頭搖了搖,然後拿了一只孔明鎖舉到花五面前,笑着開始解鎖。
花滿樓專心致志地在解孔明鎖,花五不好再打擾弟弟,無奈撇撇嘴,便去廚房尋了一盤子糕點拿回來,準備喂給花滿樓吃,沒想到,他再回房裏,軟榻上只剩一枚孔明鎖安安靜靜地躺着,花滿樓卻是不見了。
陸夫人坐在房間裏聽到下人來禀,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再三确認是花小公子一個人跑來了陸府,也顧不得将軍夫人該有的儀态,提起裙角就往外跑,一出門就看到花滿樓正由門房拉着穿過花廊走過來,小臉凍得紅撲撲的。
花滿樓看見陸夫人,便停了下來,将兩只小手往胸前聚準備作揖行禮,無奈實在穿的有些多,試了幾次都抓不到自己的手。
陸夫人一路跑過去,花滿樓還在和自己較勁,小手露在空氣中,凍得有些發紫,陸夫人一把抱起花滿樓就往暖閣走,嘴裏念叨着:“我的小祖宗,你這病還沒好,怎麽一個人跑過來了”
花滿樓現在動作很不靈活,在陸夫人懷裏蠕動了半天才把頭擡起來,糯糯道:“姨母不要罰小鳳凰了,您看我都好了,自己走過來都沒有問題呢”
陸夫人哭笑不得,只能允了他。
陸小鳳跪在蒲團上愁眉苦臉,街上孩子們放炮仗的聲音早就傳進來了,他的心裏跟貓撓似的,只能無奈望着祖宗牌位嘆氣。
突然,他聽到背後傳來開門的聲音。
祖堂中光線有些暗,陸小鳳回頭就看到有一個圓圓的身影逆着光跑了進來。
莫不是上天派來拯救他的胖松鼠仙人?
陸小鳳眯着眼睛想看清來人的面容,就聽到花滿樓滿心歡喜的聲音:
“我來救你了小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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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