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番外

“鸾鳳閣……“

一身素色交領羅衫，外搭着一件天青色銀線鳳紋褙子，腰上系着一條同樣天青色的腰帶，家傳的連心鎖就挂在腰帶上，手上拿着一把折扇卻沒有打開，佛手翡翠的扇墜上配着同樣天青色的錦絲穗子。

初夏的江南，綠樹青天，石橋流水，微風拂面。

束發的天青色發帶，被風吹了吹，越過了少年的肩膀，垂到了胸前，少年的眼神有些木，看起來很是茫然，就像是一只誤闖到這裏被過度驚吓的小獸，叫鸾鳳閣攬客的姑子，都看迷了眼。

真是一副水墨丹青裏勾出的好皮囊。

這是花滿樓第一次走到秦樓楚館，他微擡着頭，似乎在盯着金色牌匾上規規矩矩寫着的“鸾鳳閣“三個大字。

花滿樓抿着嘴，拿着扇子的手緊握了握。

前方的樓裏傳來各種嬉笑、嬌嗔、喘息、尖叫，震得他額角突突直跳，還有那各種香粉酒氣和原始的情|欲糾纏在一起的濃郁的氣味，悶得花滿樓有些頭暈。

失明都沒能讓他退縮的花滿樓，現在很想轉身就逃跑。

可是陸小鳳來信說他在這裏等他。

“哎——“

十五歲單純的面龐，看起來很是幹淨純良，沒有人看得出來花滿樓是個瞎子，因為他眸子透亮，一邊搖着扇子一邊僵直着身體穿過大堂，徑直上了樓梯，只是看起來有些木木的，好像被這樓裏的莺莺燕燕給吓壞了。

走到了二樓樓梯口，花滿樓正要轉彎，一股帶着濃重酒氣和刺鼻香氣的風吹到了花滿樓的臉上，他一個側身避開了，右手舉着折扇攔住了一只纏滿了欲望的手。

“鸾鳳閣什麽時候新來了這麽個好顏色“

酒氣熏天，口齒不清，顯然已經喝醉了，花滿樓也不想計較對面的醉鬼将自己當成小倌這件事，他現在只想趕緊找到陸小鳳。

花滿樓轉身就走，那一股濃重的酒氣卻是繞身而來，花滿樓一個後仰下腰，足見蹬地，後滑了三尺，靠着柱子站定，對面那人抱了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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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呵？這小童身段可以啊，爺就喜歡這樣的“

“哎呀，秦爺，這小公子不是我們樓裏面的，您搞錯啦！咱們樓裏面新來的小倌兒都還在調|教呢，你要是想要，我給您挑一個沒破過的，樣貌身段兒，保證樣樣讓你滿意！“

鸾鳳閣的蘭媽媽一把拉住又要往上撲的秦五甄，好生勸着。

在這勾欄裏讨了大半輩子的生活，蘭芳已經生生将自己逼成了個人精，這小公子看起來嬌嬌弱弱，身上穿的也很素淨，可她知道光那一個扇墜就得一萬兩雪花銀，這一身上上下下，買下這半個樓是穩穩的，況且這小公子的身手，怕不是哪個世家大族裏的心尖子。

可惜，喝醉了的秦五甄可沒有這番見識了，他一把扔開了攔着他的蘭芳，紅着面怒道：“不是你樓裏的？是以為爺給不起你銀子嗎！“

秦五甄一邊吼着，一邊從懷裏面掏出一錠金子卯足了勁兒，就往蘭芳的腦袋中砸過去，周圍姑子們吓得紛紛尖叫起來，有好些已經捂住了眼睛。

可是預料中蘭媽媽的慘叫并沒有傳來，一道天青色的身影閃過，只兩指便夾住了飛過來的金子。

秦五甄色令智昏，哪裏注意到自己運了十分功力砸出去的金子，對方輕輕松松兩根手指就接下了，他興奮地掏出一把銀票，獻寶似的晃給花滿樓看，嘴裏嘟嘟囔囔着：“小美人，別急，爺這裏還有好多“

秦五甄說着就要上手去摸花滿樓的臉，花滿樓腿上已經蓄了力，正要一腳踹上去的時候，一陣風閃過，帶着花雕的香氣。

衆人只見一道紅影閃過，緊接着就看到一個穿着紅披風的少年按着秦五甄的手将那一把銀票糊在了秦五甄的臉上，而後雙手抱着秦五甄的頭往自己胸前一按，右膝向着秦五甄的臉就是一個十成力的膝頂。

花滿樓聽到了一聲骨頭碎裂的聲音，但很快便被撕心裂肺的嚎叫蓋住了。

陸小鳳一腳蹬在秦五甄的胸口，将他踹下了樓梯。

秦五甄躺在樓梯拐角處，滿臉是血，一動不動，樓上樓下看熱鬧的人屏息凝神，也都一動不動。

只有陸小鳳，看着昏死的秦五甄拍了拍自己的手，轉過身就攬上了花滿樓的肩，帶着花滿樓就往走廊的另一邊走。

“我說花公子，今天這件事可就是你的不對了，你說你生的眉眼如畫、秀色可餐，還往這狼窩裏面紮，這不是故意引別人找打嗎？“

花滿樓顯然對于秀色可餐四個字十分不滿，拿着扇柄就戳上了陸小鳳的肚子，花滿樓自然沒用什麽力，可是陸小鳳還是一副被重傷的痛苦表情，兩只手捂着肚子，假意吐了一口血。

陸小鳳一只手顫巍巍地舉起來指着花滿樓故意啞着嗓子道：“你……你竟然恩将仇報！“

花滿樓突然很想嘆氣，也不知道究竟誰才是大兩歲的那一個。

“你繼續，反正被那邊一群人看耍猴的又不是我“

陸小鳳聞言立刻站好了，回頭看一眼，果然烏泱泱一群人正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倆。陸小鳳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扯着花滿樓就往前走，轉過一個角，終于将那一片目光隔斷了。

陸小鳳長舒一口氣，花滿樓在懷裏掏了掏，拿出一封信交給了陸小鳳。

“你寫信要我來，現在說我往狼窩裏紮？有你做朋友還真是難得——恩？“

陸小鳳有些懵，接過信封一看，朱砂混着濃墨，龍飛鳳舞地寫着“花滿樓 親啓“，是他的字跡。

花滿樓看不到陸小鳳看完信之後更加茫然的臉，只聽見他說：”如果我不是得了失魂症，這信就一定不是我寫的“

“那這衣服呢？“

“啊？“

陸小鳳今天見面到現在第一次仔細看了看花滿樓的裝扮，确實和以前不太一樣，這一身料子是好料子，剪裁合體，工藝精良，就是……女氣的很，十五歲的花滿樓穿上這一身，本就是一副天賜的好樣貌，現在簡直比樓子裏的小倌兒還嬌俏，難怪剛剛秦五甄色膽包天。

陸小鳳捏着下巴，突然發現思維飄遠了，趕緊晃晃腦袋把思緒又拉了回來。

“花滿樓，我有種預感，咱倆這是要糟！“

花滿樓聞言笑着打開了扇子輕輕搖着，笑道：“陸大俠這是要逃跑的架勢？“

陸小鳳掐着腰繼續往前走，輕哼一聲道：“逃跑？我陸小鳳無論如何是不會逃跑的，我可是要名揚天下的陸小鳳！“

花滿樓被陸小鳳揚着的語調逗笑了，搖着扇子跟在陸小鳳後面進了房間。

“陸公子，這位是？“

輕輕柔柔的女聲傳來，而後花滿樓聽見水入杯的聲音，酒香四溢。

“今天不喝酒，給我們沏壺茶來“

女子順從地撤走了酒盞，不一會兒便端着一壺龍井回來了。

“我來給你介紹，這是我弟，陸小花“

花滿樓原本微笑着的嘴角，猛地一抽，就差點兒跳起來和陸小鳳來上一架了。

“小黃鹂見過陸小公子“

花滿樓微笑颔首，也沒反駁，只是手上拿着扇子，已經在桌子下面向着陸小鳳戳過去了，不想陸小鳳這一次早有準備，端着茶杯一個轉身就站了起來，離了桌子五步之遙。

“陸公子這是？“

小黃鹂不知發生了何時，一臉詢問地看向陸小鳳，只見陸小鳳一邊喝茶一邊擺了擺手。

“喝茶喝醉了，我站起來透透風“

小黃鹂自然聽得出陸小鳳是滿嘴胡話，笑笑繼續沏茶，端給了花滿樓。

“陸小公子請用茶“

花滿樓點頭，而後輕笑着和緩道：“你可以叫我花公子“

小黃鹂看着花滿樓愣了下，而後兩片緋雲爬上了臉頰，微微福了福身低着頭輕喚道：“花公子“

在一旁喝茶的陸小鳳盯着這倆人，微微挑眉，這小黃鹂陪着自己旬月有餘，一直都是乖巧順從，何時出現過這般小女兒家嬌羞的姿态，不禁心裏有些吃味。

于是一個轉身，陸小鳳大馬金刀地又坐回去了。

“小黃鹂，小姑娘家家要多出去玩一玩，我和花弟還有事要商量，你自己出去買點花戴戴“

陸小鳳說着掏了一張銀票給小黃鹂，小黃鹂接過，向着陸小鳳福身道謝，又向着花滿樓福身行禮，拿着銀票退了出去。

陸小鳳看着花滿樓仍然偏着頭向着門外，臉上笑意盈盈，戲谑道：“小黃鹂是這鸾鳳閣新晉的小花魁，可稱得上是色藝雙絕，唱得一腔地道的揚州小調，琵琶也彈得不錯“

花滿樓回過頭搖了搖扇子，笑道：“陸小鳳，你動了小春心 “

陸小鳳被人戳中了心思，但嘴上還是不承認，一邊喝茶一邊回道：“我陸小鳳，縱橫風月場這麽多年，怎麽會看上這一只小麻雀“

花滿樓滿臉不可深究地笑意，撇着嘴點了點頭。

陸小鳳：“哎？花滿樓，該不會是你動了小春心吧，剛才人家都走遠了，你還戀戀不舍的。我是浪子，你是君子，雖說君子端方，但是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不是？“

花滿樓合起扇子搖了搖頭道：“你不過比我年長兩歲而已，用檀叔的話說就是‘嘴上毛都沒長齊‘，就算自封浪子，又能浪的到那裏去？你若是看不上人家小麻雀，就別提她了，我們說說這信的事兒“

陸小鳳被嗆得說不出話，只好摸着沒毛的嘴。

“我前幾天的确寫了一封信，但是并未寄出去，況且也不是邀你來這兒，而是說我端午會買了卧雲樓的肉粽去看你“

“信呢？“

“每次幫我送信的小九染了風寒，我就暫時把它收了起來“

陸小鳳說着話站起身，從枕頭下面摸出了一封信。

信封信紙都還在，二人皆擰着眉，這是一場陰謀毫無疑問，只是，這陰謀背後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剛才打人的小子給爺爺滾出來！“

随着一聲怒吼，樓下傳來乒乒乓乓的打砸聲，女人的尖叫聲，男人的怒吼聲，還有噔噔腳步上樓的聲音，還有……爆炸聲？

酸澀的火|藥味飄進了房間裏。

“你剛剛打得是什麽人？“

“江南霹靂堂的右使秦五甄“

花滿樓被震驚地一句話也說不出，陸小鳳自己也覺得自己這事兒辦得臭，尴尬地笑了笑，拉着花滿樓就往窗子跑。

陸小鳳帶着花滿樓踩着屋脊一路狂奔，時不時飛身而起。

“陸小鳳！我們這麽跑了，鸾鳳閣會遭殃的！“

“霹靂堂還不至于濫殺無辜！咱倆不跑就真的要無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