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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

從病房出去之後,謝山白的背靠在牆上,只覺得頭一陣陣發暈。

他中午飯都沒吃,就趕來了醫院守着奶奶,現在可能是有點低血糖了。

謝山白支撐着自己,慢慢走到長椅上坐下來,閉上眼睛,緩緩呼出一口氣。

還好之前就有早餐車了,能夠緩解家裏的一部分壓力。

其實只要謝山白勤快,他可以不光是周末去賣早餐,平時也可以在家門口賣,到點再去上學。

現在高一晚上放學的時間也不算晚,還可以去那邊市中心的天橋,将小吃賣給餓肚子的下班人。

之前還是太偷懶了,謝山白在心裏譴責自己,要是前一陣子就這樣做,可能手術費都湊夠了。

——但是其實這也不現實。

謝山白畢竟還要上學,天天早上七點半就要到學校,晚上放學回家,已經累得不行,哪有那麽多精力晚上直到淩晨再去賣一波?

他書還要不要念了?基礎睡眠怎麽辦?上課時間補麽?

謝山白剛剛穿越到這個地方的時候,雖然在奶奶面前撒嬌賣萌,但是他自覺是家裏的大人了,可以慢慢撐起來這個家。

但是直到現在,謝山白發現還是不行。

幾萬塊錢,就像一座山似的,把他壓倒了。沒有親戚、沒有朋友,所以只靠謝山白自己。

要想要快速湊到錢,只能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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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有三個選項,一是班級找同學“捐款”,二是找丞戰,三就是找蕭成雲。

謝山白靠在牆上,自己想了很久,還是選擇給蕭成雲發去了消息。

“雲雲,你可以接電話麽?”

五分鐘之後,蕭成雲直接把電話撥了過來。

“怎麽了?”蕭成雲那邊好像是在室外,話筒裏面有風聲,還有小孩子在笑。

蕭成雲溫柔的聲線一如往昔,很大程度上,撫慰了謝山白焦灼的神經。

謝山白做了許多心理建設,才很艱難地開口,開門見山道:“你可以借我一點錢麽?我遇到了點事。”

“可以,要多少?”蕭成雲甚至沒考慮,直接回答:“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我奶奶病了,”謝山白聲音幹澀地說,“要錢做支架手術,我家的錢……不太夠。”

謝山白越說越覺得難為情。

其實細細一算,他和蕭成雲也沒認識多少時間,他就提出了這麽過分的要求。

對于一般家庭來說,兩萬不是一個小數目了,他卻一開口就是這麽多。

這話一出口,謝山白覺得自己實在是有點不要臉。

可能是說話的聲音被蕭成雲聽出了苗頭,蕭成雲像哄小朋友似的對謝山白說,“沒事的,現在支架手術技術是很成熟的,你別急。”

謝山白蜷起身體,把額頭抵在自己的膝蓋上,聲音悶悶的。

蕭成雲能夠聽見他明顯的,在壓抑的呼吸聲。

謝山白很認真說:“成雲,我會寫個借條拿給你,也會盡快把錢還給你的。”

“沒事的,真的沒事。”蕭成雲走到了很安靜的地方,對謝山白說,“你大學畢業再還給我吧,我也沒什麽用錢的地方。”

“我……”謝山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只能勉強重複:“我會盡快還給你,給我點時間,我就能把錢賺——”

蕭成雲直接打斷他,“你是想去打工麽?”

謝山白說,“我之前跟你提起過,我有了一個早餐車,很賺錢,我可以很快把這些錢賺回來的,肯定盡快還給你。”

謝山白的聲音變急,蕭成雲安靜地聽着,等他說完才道:“好了,要不這樣吧,你正常按年限給我利息,我就當在銀行存了死期,本來我也不會投資,放在你那裏,和放在銀行裏都是一樣的。你在大學畢業那年還給我,不要讓我的死期存款失效”

謝山白沉默着,忽然想——他認識蕭成雲,真的是最幸運的事情了。

他只能笨拙地重複,“謝謝你……”

蕭成雲輕聲笑起來,“不說了,快陪奶奶吧。我媽叫我了,我挂了啊,錢我一會轉給你。”

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下來,天上散布着零零散散的星星。急診室這頭空氣不太流通,急救床飛快地從這頭推到那一頭。

謝山白推開門,走到醫院外面的涼亭裏,很安靜地坐着,楞楞地看着水池裏面邊緣發黃的蓮花葉。

手機忽然響了一聲,謝山白拿起來看——

是丞戰給他發了兩條消息。

其中一條是之前謝山白睡覺的樣子,另外一條則是他打呼嚕的聲音。

平時丞戰要是發這種消息給他,謝山白一定會給他回複抗議的話,比如……“你為什麽偷拍我?”、“丞戰你好煩人”之類的話。

但是現在謝山白實在沒心情。

他給丞戰回了一個可愛的表情包,就關掉聊天界面,在網上搜索“心髒支架”手術的相關信息。

那麽敷衍的回複,那個人卻破天荒地發來信息問:“你怎麽了?”

謝山白愣了一下,猶豫了幾秒鐘,他才跟丞戰說:“……沒事啊。”

外面又起風了。

謝山白收起手機,回到了病房外面。

第二天早上,謝山白的奶奶心髒又疼了起來。

老太太的臉紅得像高燒一樣,醫院通知要盡快手術,要不然随時都會有生命危險。

不過還好,謝山白已經拿到了足夠的錢,能夠支付費用。

醫院裏面充滿了消毒水的味道,整個建築都被酒精泡過一樣,一步踏進去,就覺得透不過氣來。心外科人滿為患。裏面的病房全都住滿了人,就連走廊裏,都擺放着一張張病床。

有不少都是剛做完手術的人,正在床上昏睡着,家屬們圍在四周。

住院就是這樣——平常裏來往的、不來往的人,聽說有長輩住院手術,都要來挨個刷一下臉,表一下親戚之間的深厚情誼,連氧氣都變得稀薄很多,不過好歹,人家做完手術之後,是不缺人照顧的。

手術之前,老太太意識還清醒着,只是難受地蜷縮起身體,身上蓋着白色的被子,臉紅得吓人。

謝山白早上起來連一飯都還沒來得及吃一口,就趕緊去找主治醫生排手術。

“一樓去交錢吧!”主刀大夫的研究生頭也不回,直接沖着身後揚聲喊道,“你抓緊時間啊!晚了上午做不上了!”

一直匆匆忙忙的,謝山白都快排到地方了,到窗口哪裏看見人家拿錢出來,才想起來,這家醫院收費口只收現金,忙去把自己剛剛借到的錢用ATM機取出來。

他一個人忙這些東西,簡直像一個被人猛抽的陀螺,腳疼得不行,還暈頭轉向的。

——謝山白家的所有積蓄連帶着借款,換來了一張薄薄收費票子,上面蓋着醫院的紅章。

醫院裏非常熱,謝山白跑得一身都是汗,嘴都幹了,喉嚨快要冒煙,大口大口地喘粗氣。

好在今天主刀大夫能安排上當天的手術,一切都還來得及。

只不過他家老太太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已經很虛弱了。

謝山白抓着她的手,溫柔又小心地對她說:“沒事的,別擔心錢……加油啊,我在外面等你。”

“小白,”奶奶連睜眼睛都很累了一樣,似乎是有一些缺氧,說不出來話。

她的手一直抓在自己的領口,臉色隐隐發灰,那種病态的潮紅感讓謝山白的心墜着。

“什麽?“病床專用電梯裏,謝山白彎下腰,認真聽她說話。

“小白,”奶奶又叫謝山白,睜開眼睛,專注地看着他,很努力才說出來,”怎麽……怎麽哭了啊,眼睛……都腫了。”

這好像就是她目前最擔心的事情了。

電梯眨眼間就到了相應樓層,“叮——”的一聲,電梯門開,病房被推出去。

“沒事的……”謝山白目光垂下來,拍拍她的手,随口安慰道。

家屬只能送到手術室外面。

剩下的事情,就與謝山白無關了,他只能等在門外,看着頭頂亮着的“手術中”的紅燈,不安地緊握自己的雙手,孤單地坐在銀色長椅上,等着奶奶回來。

籌到錢,也并不是終點,謝山白仍然緊繃着神經。

此時此刻,一年九班之中。

藝術節将近,羅宇坐在桌子上,跟李卉卉熱熱鬧鬧地讨論着。

因為之前謝山白在KTV露那一手,他們班的歌唱類節目就直接把他定下來了。

而丞戰早上一來,就得知謝山白請了假——甚至昨天學上了一半就走了,聽說是家裏出了事情。

班主任有事出門,便沒人知道謝山白家的情況。

丞戰就想起了昨天謝山白跟他聊天時候的反常。

可是他問起,謝山白卻沒跟他提起這事。

丞戰周圍的氣場冷下來,薛婉奇怪地看他一眼,紙上寫:“哥哥怎麽了?”

丞戰對她擺擺手,選擇給蕭成雲打去電話。

那邊蕭成雲得知他的來意,沉默了很長時間,才緩緩說:“在市醫院呢,他家人病了,應該是胸外科。”

“知道了,謝謝。”

……丞戰不明白這種氣悶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謝山白寧可去找馬上就要走的蕭成雲,也不肯告訴丞戰自己家出了事,好像丞戰真的很不可靠。

丞戰擺着一張陰沉沉的臉,動作敏捷地從學校着頭,翻到學校那頭。

他突然有種沖動,想要去找謝山白。

等丞戰到了醫院,很容易就找到了謝山白。

手術室外,謝山白就縮在那裏,明晃晃的,一眼就能被看見。

他的腳蹬在椅子橫梁上,抱着自己的樣子看上去又瘦又可憐。

別人家都有很多人湊在一起等,謝山白卻只有他自己,很無助似的。

丞戰腳步一頓,很多年前的記憶剎那間複蘇——

他很小的時候,在手術室外等着媽媽出來時,好像……好像也是這樣的姿勢吧。

只不過那個時候還有丞玟跟他一起,還有他媽媽很多同事在旁邊。

那個時候是什麽感覺呢?

可能是害怕。

也可能是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接下來将要面對什麽。

“謝山白。”

丞戰走到他前面,難得地将聲音放輕。他把手擡起來,遲疑片刻,才落在謝山白的頭頂。

手術室的門開了一瞬,有醫生進進出出。這個等候室光線很暗,窗戶很小,一點風都沒有,空氣郁結在一起,讓人透不過氣來。

謝山白擡起頭的時候紅着眼睛,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慘白的臉沒有一點血色。

他樣子呆呆的,傻乎乎地叫,“丞戰……?”

丞戰垂下眼簾,他向前一步,抱住了謝山白。

謝山白一下睜圓了眼睛——丞戰的擁抱讓他透不過氣。他的手無意識地擡高,很慢地閉上眼睛,這才回抱了一下丞戰。

一觸即分。

謝山白的意識好像被抽離了。當在感受到丞戰身上熱度的時候,他的思維才緩慢地複蘇,慢吞吞地轉了一下眼睛,指尖泛上熱度。。

“你怎麽來了啊。”謝山白呆呆地問,現在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丞戰沒回答,看了謝山白一眼,自顧自坐在他身邊。

丞戰不理他,謝山白也不知道怎麽辦好,幹脆也不說話了,愣愣地看着窗戶外面的飛,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不過到底是這麽大一個人杵在身邊,謝山白再遲鈍,也反應過來味了。

丞戰是專門過來看他的。

可能是看今天他缺席了,問了問同學,也就知道怎麽回事了。

雖然之前一直吵吵鬧鬧的,謝山白總是黏在丞戰身後,一會吵架了,一會又和好了,甚至謝山白已經非常肯定,現在自己是丞戰“朋友欄”中的一員了。

——但是謝山白仍然沒想到丞戰會專門過來。

于是謝山白轉過頭,禮貌地對丞戰笑說:“謝謝你啊,戰哥。”

黑漆漆的烏雲又出現了。

謝山白現在完全搞不明白丞戰身體裏“不高興系統”的作用機制——

“笑不出來你就別笑了,難看死了。”這時,丞戰看了謝山白一眼,冷冷地說道。

“哦。”

謝山白很聽話地點頭,原本艱難牽起來的嘴角自然放平,又不說話了。

謝山白真的很瘦了。

他平時吃得就很少,手腕上,身上都沒多少肉。

本來丞戰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是有點嬰兒肥的,現在臉上也逐漸顯露少年人幹淨利落的下颚線條。

抱……抱一下的時候,謝山白手也不知道該怎麽放,身體骨骼也不怎麽大的樣子。

就這個不怎麽優秀的骨骼條件,看樣子謝山白是長不到一米八了。

丞戰心裏默默給謝山白估算了一下未來身高,不自在地活動了一下手腕。

剛剛擁抱時候觸碰到的,謝山白的脖頸,帶給了丞戰很涼的觸感。

“腳怎麽樣了——”

“今天你上學吧?”

丞戰和謝山白同時開口,對視一眼,又錯開眼神,過了一會又同時開口……

謝山白:“腳更疼了。”

丞戰道:“我翻牆了。”

謝山白笑了起來,側頭看着丞戰。

“戰哥,謝謝你來陪我,”謝山白輕聲說,“我現在覺得很感動。”

謝山白偶爾會很坦率地說話,告訴丞戰——我現在不生氣了,我原諒你了,還有現在的,我覺得很感動。

這會讓一向很不坦率地丞戰無所适從。

只能像把薯片遞到他手裏一般,對謝山白笨拙地應,“是麽?”

“是啊,”謝山白深吸一口氣,站起來,站在窗前,“我現在覺得好多了。”

“本來昨天我自己的時候,我以為我快要失去我奶奶了。”謝山白靠在牆上,眼睛看着丞戰,“今天做手術了,我也很緊張……”

丞戰說,“人類的平均壽命是七十六歲。”

謝山白,“……”他頓時噎住。

這麽說話,丞戰真的也是獨一份了!

他這麽多年都沒被人打死,也當真是個奇跡了。

——不過謝山白還是緩慢地接收到了,丞戰是安慰他的意思。

謝山白一只腳穿着拖鞋,一只腳穿着運動鞋。他纏着石膏的右腳上的繃帶有點髒兮兮的,纏得不太牢靠了。

他很無奈地對着丞戰笑。

“但是就覺得有點害怕吧。”謝山白看着外面,心裏慢慢查,外面已經飛過三只鳥,“我自己能活到多少歲還說不定呢。”

他本來還故作輕松,可是說着說着,那種感覺又回來了。

“我知道奶奶年紀大了,但是還是很怕我又變成自己一個人了。”

丞戰望向他。

謝山白聲音很輕,想要找人傾訴似的說,“我還沒有賺到很多錢呢,還沒租到新房子,讓她住又大又溫暖的房間,也沒帶她去好一點的飯店吃飯過,沒給她買漂亮的衣服——”

“我真的很怕她離開我,我還什麽都沒做呢。”

憋了好久的話,終于找到了一個破口,積壓的洪水被迫從一個狹窄的縫隙中流出去,很快,那個小小的破口被沖毀,城牆坍塌,巨大的洪流傾瀉而下。

“而且我才剛有家啊,”謝山白的樣子近乎溫柔,“我想跟奶奶一起過年,想跟她一起看煙花,想讓她一直陪着我。”謝山白聲音越來越低,也顧不上想,自己說的話是不是有什麽地方不合理。

“以前從來沒有的時候倒還好,也不覺得自己一個人有什麽,但是現在就會特別害怕。”

丞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是也沒說別的,只是應了一聲。

謝山白紅着眼睛,又歉然地說,“對不起,突然跟你說這些話。”

陽光落在丞戰的指尖上,謝山白擡起眼睛,便看見了丞戰下眼睑處睫毛的陰影,還有他黑沉沉的瞳孔。

丞戰沒說話。

手術預計兩個小時。

在兩個小時零十分鐘後,手術室的門突然打開——護士推着病床從裏面出來。

僅僅一個白發蒼蒼的後腦勺,謝山白就認出來這是他奶奶。

家屬需要推床回病房,謝山白腳不太利索,丞戰便和護工一起,将昏迷中的奶奶轉到病床上。

謝山白一瘸一拐地跟在後面,等護工和護士都走了之後,才湊上頭,去看看他家老太太。

手術過程沒有意外發生,非常順利。

接下來幾天看看情況,再跟蹤一下指标,順利的話,五天就能出院了。

一塊一直懸在謝山白頭頂的巨石轟然落地。

老太太還在睡着,緊緊皺着眉,不太舒服的樣子。

但是謝山白繃着的神經在此時終于松懈了下來。

在回到普通病房的時候,謝山白低頭摸摸奶奶,突然一陣頭暈——

低血糖了。

丞戰竟然從兜裏變出來了一顆草莓糖,放在謝山白手心裏。

謝山白看着丞戰的時候,目光顯得柔軟。

“我在外面等你,一會去吃飯吧。”丞戰在謝山白身邊說。

謝山白拍了拍他的手,點了頭,緩慢地呼出一口濁氣。

丞戰之前幫他打了一壺熱水,謝山白倒了一杯,用棉簽蘸了蘸,在奶奶幹燥的唇上抹了抹。

老太太還沒有醒的跡象。

謝山白輕手輕腳地從病房裏出去,對着那邊的丞戰一招手——

丞戰就走了過來。

他們并肩在一起走路,丞戰伸出手,手臂勾住了謝山白的脖子。

……看起來完全是兩個關系很好的朋友。

丞戰從醫院裏出來,已經是傍晚五點鐘,外面天色暗下來。

他和謝山白吃完盒飯沒多久,老人就很快轉醒。

謝山白低聲對她說,“奶奶,這個是丞戰,是我的朋友。”

丞戰面對長輩,露出了難得的拘謹和緊張,很乖巧地被奶奶摸摸手,被她叫,“好孩子。”

醫院外面的雲低低地壓下來,看不見月亮的蹤影。

丞戰耳朵裏面塞着耳機,仍然聽着那個叫“White”的博主的翻唱歌。

歌聲在耳機裏沉沉浮浮,丞戰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謝山白有錢做這個手術麽?

這不是個小數目,如果沒有的話,謝山白管誰借的錢?

丞戰想了想,直接給蕭成雲發去了問詢的消息。

五天後。

老太太順利出院了,謝山白的腳也差不多消了腫,一口氣上五個臺階不費勁。

讓謝山白心情好起來,真的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只需要一個晴天,還有他家老太太好好的。

生活的一切終于恢複了常态。

謝山白背着大包小裹(包含但不限于熱水壺、塑料拖鞋),奶奶還特地囑咐謝山白,讓他給自己帶她最好的那件衣服,上面繡着暗紋,老太太看上去很精神。

除了不能像之前咆哮着講話之外,一切都基本複原。

流失的精神氣在緩慢回來。

謝山白對着門口揮揮手,“成雲——”

蕭成雲正在門口等着他。

謝山白和蕭成雲已經很久沒見了,蕭成雲氣色好了些,臉上比之前多了血色,看上去在家被養得很好。蕭成雲只要站在那裏,就像強力膠似的,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過來。

蕭成雲和謝山白一起,把奶奶送回家裏。

謝山白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老太太就困了,躺在床上打盹。

謝山白給她蓋好被子,摸了摸她的臉,奶奶睜開眼睛,渾濁的目光望向他。

她輕聲問:“小白,手術的錢,是哪來的啊?”

“向成雲借的,”謝山白指指外面,如實說,“我們說好了,我大學畢業還給他,你別擔心了,咱們肯定能賺出來!”

奶奶慢悠悠嘆了口氣,用枯瘦的手撫摸謝山白的臉:“我們以後一定要好好謝謝人家。”

謝山白輕手輕腳地從家裏出來,手裏還拿着一個小盒子。

“是禮物。”謝山白笑起來,将它遞給蕭成雲,“希望你喜歡。”

——這是一個小小的雲朵模型,不大,也就五立方厘米,卻看着十分精致,好像把一朵雲永遠的凝固在琉璃塊裏,天空永遠透亮。

“謝謝!”蕭成雲驚喜地将它拿起來,對着光看了看,才珍惜地收好,“我也有禮物給你,但是等藝術節的時候,才能拿出來。”

……簡直像小學生互送聖誕禮物。

臨別在即,蕭成雲和謝山白去公園裏面安靜地坐着,看着面前的小朋友跑來跑去。

不遠處有賣棉花糖的阿姨,和買小孩氣球的小店。

謝山白去買了兩根棉花糖,自己一個,蕭成雲一個。

糖絲化在舌尖。

蕭成雲有點猶豫——要不要把……其實丞戰将那些錢給了他的事情告訴謝山白。

但是到底還是想着,丞戰讓他保守這個秘密,到底還是沒說出口。

謝山白一根棉花糖正吃得喜滋滋的,冷不丁一擡頭,發現棉花糖機附近的樹後,站了一個很年輕的男孩,他想起來,這個人叫周宙。

又高大又陰沉的少年看了蕭成雲一眼,竟然默默買了一根跟蕭成雲同款的棉花糖,又躲到了樹後。

撕成了一小塊一小塊。

“你弟弟在吃棉花糖。”謝山白指了指那裏。

周宙其實躲得很不好,能夠被人一眼看見。

蕭成雲無奈地看了一眼,轉頭對謝山白說,“不用管他,也不要對視,要不然他會換地方躲起來,怎麽有時候就傻得不行。”

風裏隐隐有鳥叫聲。

已經快到冬天了,風會從着領口鑽進去。

公園的長椅上積的都是落葉,腳下軟蓬蓬的,謝山白往手心呵了一口氣,開心地問蕭成雲說:“藝術節你會去吧!班長說我有個唱歌節目呢,我挺期待的。”

“我要去當後援團。”蕭成雲緊了緊自己的圍巾,問道:“你是自己麽?”

“丞戰本來說要給我鋼琴伴奏的,結果昨天告訴我要去上奧數賽的課,就只剩我自己了。”謝山白聳了聳肩,唏噓又自戀地道,“他一定不知道,自己錯過了很多哦。”

三天之後。

學校藝術節已經開始排練了。

謝山白返校之後,和演話劇的同學一起,去大教室演習。

——據說所有節目還要再挑選一邊,選出幾個報上去。

這個房間是朝東的,光線顯得昏暗。

謝山白在空蕩的教室裏面又看見了靳晖。

這個SSR人物抱着一把吉他,很孤獨地坐在地上。

“你要唱歌?”靳晖看見謝山白有些意外,走過來,側身靠在牆上,身體的陰影籠罩住謝山白。

“是啊。”謝山白對着他笑笑。

雖然這樣很不好,但是謝山白卻突然想起來,之前在學校外面看見的那一幕。

女生哭着對靳晖罵,“你是不是也是惡心的同性戀。”

這個詞對謝山白來說其實是有一點遙遠的,他在書裏、在電影裏都看過,但是現實生活中,卻沒跟同性戀接觸過,雖然也不知道靳晖到底是不是。

不過想到這個詞的時候,謝山白會覺得有一點微妙的緊張。

這絲情緒就被捉住了,靳晖沒避諱地問:“你在想什麽?”

謝山白,“……”

“沒有——”謝山白尴尬地擺擺手,手裏的歌詞就被靳晖拿了過去。

他坐在窗臺上,垂着頭看。

只有短短的一段,靳晖卻看了很長時間,他竟然皺起眉,手背上的青筋浮現,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謝山白,才對他說,“唱兩句?這首歌從哪來的?”

“你做什麽?”謝山白哭笑不得地問他。

“我可以給你伴奏啊,丞戰放了你的鴿子是不是?”

轉瞬間,靳晖的樣子恢複正常,語調懶洋洋的往上挑,像在逗謝山白一樣。

“好吧。”

謝山白剛才聽見,靳晖的吉他彈得确實不錯,而且他的卡牌人物介紹也是吉他手。要是出獨唱節目,謝山白也覺得稍微有點尴尬,他不是很自信。

要是靳晖上場,會把別人的注意力分散很多,所以靳晖的話,對謝山白來說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那你不要笑。”謝山白便清了下嗓子,輕聲轉身對着牆輕聲唱自己準備好的那首歌。

它是謝山白在那個唱歌網站上看見的,好像是那個賬號的主人自己獨立作詞作曲,沒什麽粉絲,但是開放所有非商用授權。

之前一直更新地很勤快,後來在某一天之後,則再也沒出現過。

他記得那個男孩聲線跟他有些相似,這首歌也像是唱給專門某個人聽的。

謝山白聲音很低,他只對着牆唱了兩句,靳晖就拍了一下肩膀,是一個無聲的,讓他停下的動作:“很好聽。”

謝山白側頭看着靳晖,發現他呼吸了一次,看上去在壓抑着什麽情緒一樣,低聲對謝山白說:“我們一起吧,可以麽?”

“好啊。”謝山白爽快地說。

靳晖笑起來,說“謝謝。”

跟那邊的老師報過名之後,靳晖就拿着自己的吉他,離開了這裏。

謝山白坐在椅子上,看着羅宇他們排練小品,重複練習這首歌。

很緩慢的,他突然意識到,剛剛靳晖對他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竟然是……有些懇求的。

轉眼就是藝術節。

謝山白和靳晖的節目在先前的選拔中順利過關,拍到了順序第三位。

主持人一共四個,兩個女孩穿着漂亮的禮服長裙,踩着高跟鞋的時候,還不怎麽熟練,需要男伴扶着。

發聲也顯得“緊”,不過顯然是有功底在的,幾句開場白之後,她們就找到了狀态,變得落落大方。

第一個節目是高一隔壁班出的舞蹈類,六個女孩穿着嘻哈的衣服,在舞臺上跳爵士舞。

下面有自己班級的同學大聲做啦啦隊,此起彼伏地叫他們的名字,觀衆席下面一片黑暗,只有舞臺是亮的,追光打在他們身上。領舞的女孩動作幹淨利落,笑容自信,對着下面喊自己名字的同學送出飛吻。

這支舞跳得十分整齊,看得出來編舞已經在努力照顧其他沒有功底的人,動作都偏于簡單。它作為開場節目十分合适,下面觀衆迅速進入狀态,手裏的塑料小拍手都快拍掉了。

相比往年校慶的“詩朗誦”無趣開場,這次已然是巨大突破了!

本來對這種集體活動興致缺缺的同學,也都打起精神來,聚精會神地等待着自己班級的節目,眼睛都亮晶晶的。

不過下面的專注程度太高,顯然給沒有舞臺經驗的女孩造成了壓力。

站在邊緣處的女孩直接忘了動作,下面再叫她的名字,她立刻面紅耳赤。

從舞臺上下來的時候,險些要哭。

但是同伴也沒人笑她,女孩們嘴裏不停誇獎,“妍妍最棒啦!剛剛跳得很好的!”

哄了一會兒,她終于笑起來,開開心心地和同學去後面換衣服。

下下個節目就是謝山白和靳晖的。

謝山白緊張得不行,一直在喝水,又很想上廁所。

他顯然被自己沒出息的程度震驚到了!

靳晖給吉他調音,眼神示意謝山白再練一次。

“‘能聽到’的時候,聲音再高一點。“靳晖手指撥弄琴弦,發出一個很低的音階,他給謝山白演示了一次,讓謝山白重複練習。

謝山白站在他身邊,深吸一口氣,果然效果比之前強了一些。

“很好。“靳晖對他稱贊。

又練了兩邊,為了保護嗓子,謝山白不再說話了,吃了一片金嗓子喉寶,打開手機,看見丞戰給他發了一條消息。

“節目是第幾個?”

“馬上了。”謝山白指尖發涼,手心出了一點汗,按屏幕的時候,有些難感應。

“你自己?”丞戰很快給他回複。

“沒有,是和靳晖一起,他彈吉他。”謝山白回完這句話,有人喊他去候場。

羅宇他們的小品排在他們前面,謝山白站在側目後面偷偷往外面看——黑壓壓的觀衆席上全都是人,眼睛都看着這邊。

羅宇他們的小品發揮得不錯,底下時不時發出笑聲,讓謝山白放松了一點。

五分鐘之後,小品結束,主持人上前串場。

靳晖拉了一下謝山白的手臂,“沒事的,走吧。”

可能是靳晖對于上場表演這事輕車熟路,半分緊張都沒有,謝山白也覺得稍微好一些,拿着麥克走到了臺前。

“下面有請一年八班的靳晖,一年九班的謝山白,為我們帶來歌曲《等待》”

全場黑了下去,等謝山白站在舞臺中央,靳晖站在他身側,兩束追光才打了下來,将他們所在的地方照亮。

靳晖手指撥弄吉他弦,随後一連串綿長順滑的音流淌而出,他眼睛看着謝山白,對他點點頭。

“我們那年遇見”

“只是匆匆一面”

“一滴雨落的時間”

謝山白閉上眼睛,合着靳晖的伴奏,将已經唱過很多遍的歌熟練地唱出來。

在他聲音剛剛發出的時候,下面安靜了一瞬間,随即他們九班的人就拿着塑料小拍手,發出熱烈的聲音。

羅宇回到自己座位上,對着舞臺喊:“謝山白——”

跟他們一起排練的幾個人也跟着起哄喊:謝山白——”

隔壁八班的人也不甘示弱,對着舞臺上面喊:“靳晖好帥啊!”

射燈罩在身上,有明顯的熱度,讓謝山白肩膀發燙。

他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是奶奶生病前給他織出來的,她年紀大了,眼裏不夠好,針腳便看上去不像商場裏買的那麽平整,但是毛線卻是毛絨絨,露出謝山白的一小節鎖骨。

他身材清瘦,站在舞臺中間,看上去十分單薄。

謝山白自己也不知道,他看上去會不會有一點傻氣。

因為還沒完全變聲,謝山白其實并不适合唱那種成熟的情歌,反而是這種歌詞作曲克制的民謠類可以更好的發揮。

靳晖在聽見他唱出第一句的時候,吉他音亂了一瞬,他很快跟上,眼睛專注地看着謝山白,好像只看着他一個人,但是也好像在想很多事情,看起來怔怔的。

感覺下面人是認可他的,謝山白緊繃的身體變得松弛。

本來謝山白和靳晖是有幾句合唱的,但是靳晖反應過來之後,卻往後退了一步,示意由謝山白自己來完成。

謝山白有點意外,但是因為已經完全沉浸在這首歌的情緒之中,節奏沒被打亂。

他記得在這首歌曾經在那個平臺上出現過兩次,最後一次的時候,出現了那個原唱男孩的獨白,他說,想将這首歌送給一個人,很感謝和他的相遇。等待那朵花會開,是起名為等待的原因。但是後來卻覺得,有的時候,花開其實也并不一定是最終非要得到的結果。

謝山白不太明白,其中轉變的原因。

他擡起頭,竟然在角落裏看見了一個自己的“燈牌“,謝山白三個字閃閃發光,被一個人聚在手裏。

他分神看了看,竟然是蕭成雲,他正對着謝山白笑。

在最後一個旋律的時候,高潮随之來臨,全場同學的安靜下來,專注看着舞臺上,吉他音随之停止,“等待花會開,雨再來。”

全歌收束,下面爆發出激烈的掌聲。

謝山白的手漸漸恢複了溫度,對着舞臺下面小幅度鞠躬,用麥克說,“謝謝大家。”

從臺上下來的時候,謝山白隐約覺得……自己好像自信了一些,能夠更勇敢地面對其他人的目光,有種“沸騰”的感覺。

不過靳晖卻看起來心不在焉,似乎想要跟謝山白說什麽。

謝山白這時有點着急去見蕭成雲,他一無所覺,只是開心地對靳晖說:“我先走了!我朋友來找我了!”

“好。”靳晖只應了一句。

他還是什麽都沒說。

不會有三角戀之類的奇怪情節,不是萬人迷的小謝也只會擁有戰哥的箭頭。

真是個非常純情的校園文(。)

不要在意歌詞,我瞎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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