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章
第 10 章
第十章
——趙新桐,跟我結婚。
标準的祈使句,連個緩和語氣的“吧”字都沒有。是要求命令的意思,并非商量征詢。
趙新桐在一瞬間的驚疑不定後,就被巨大的荒誕感淹沒。
“江敘。”
她舔了舔唇,不知該如何組織語言,只歪了歪頭問,“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江敘盯她幾秒,像是真的在思考她這個問題。
片晌,他眉眼微微壓低,字正腔圓:“我說,讓你跟我結婚。”
趙新桐一噎,不知怎的,在他半含壓迫的語氣中生出一股羞恥感。
她想起了他們分手前,他的那次求婚——單獨包下的空中餐廳,窗外盛大煙花落幕,無人機先後排列出十三種語言的“我愛你”,他遣散餐廳所有服務人員,獨自捧着鮮花和戒指,在她面前單膝下跪。
她感動不已,但還是拒絕了他。
而相比之下,這次的求婚環境簡直堪稱簡陋。在人來人往的醫院住院部門口,她的爸爸還躺在ICU,媽媽無助地每天以淚洗面。而她自己,也又忙又累,面色慘淡。
甚至,趙新桐覺得眼下這個場面也根本算不上“求婚”,而是他在單方面通知。
若說心中沒有落差,那是假的。
但她也清楚,在分手後,她就已經失去對他再抱有任何期待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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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很快,她又清醒過來,現在根本不是落差或期待的問題,而是,以她現在與江敘的關系,根本不該涉及“結婚”的話題。
趙新桐頓了頓,終于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江敘,我爸住院這段時間,你給我的幫助,我很感激。但請你不要用這種方式來戲弄我,可以嗎?”
“你覺得這是戲弄?”
“難道不是?”
江敘呵笑,徑直拉着趙新桐走向旁邊無人的小徑。
趙新桐被他拽着一通疾走,終于在一棵香樟樹下站定。
頭頂樹影婆娑,江敘垂眸俯視趙新桐,目光穿過鏡片,帶着幽冷的鋒芒:“如果你覺得要你跟我結婚是戲弄,那我們就來聊點正式的。”
趙新桐對上他的視線,心髒瑟縮了一下,隐約猜到了他接下去要說什麽。
她疾疾出聲制止:“不用,我沒空跟你聊有的沒的,我要回病房了。”
說完,她轉身就要原路折回。
卻被男人抓住了手腕。
江敘把她拽回身前,逼近她半步。
身高優勢,他在夕陽下的影子完全罩住了她。他的影子像有重量,壓得她寸步難行。
趙新桐掙紮,但男人低沉的聲音已經落下來,像一把利刃,裁開了她努力拉扯遮掩的保護殼。
“你家現在的情況,憑你自己,你要怎麽負擔你父母和你自己接下去的人生?”
趙新桐頓時面紅耳赤,在他面前暴露一切弱點的極致羞恥,瞬間轉化成極致的憤怒。
她眯眼,壓着聲音怒吼:“這是我的事,跟你沒關系,放開我!”
江敘不放,幾近逼問:“跟我沒關系,那跟誰有關系?”
說着,他似是意識到這話又扯遠了,轉而說道,“你爸爸的情況,足以拖垮任何一個普通家庭。你說這是你的事,那你告訴我,你準備怎麽辦,賣血賣腎賣房賣身?”
趙新桐腦袋嗡嗡直響,在他面前的最後一絲體面被他親手撕去。
她漲紅了臉,口不擇言:“我就算賣身,也不賣到你面前。”
“那你想賣給誰?”
江敘也開始惱火,說完之後,才留意到趙新桐乍變的臉色。
他一怔,試圖補救:“我不是那個意思……”
趙新桐停止了掙紮,也停止了憤怒。須臾,她輕嘆一息:“我知道。”
江敘松了口氣,還想說些什麽,趙新桐卻又開了口,聲音攜着疲憊:“江敘,你忘了當初我們怎麽分手的嗎?”
江敘失神片刻:“當然記得。”
趙新桐無奈:“這麽多年了,我以為你會懂。”
江敘微頓,看着她,眼中是旁人難以讀懂的深邃:“我懂你,可你又懂我嗎?”
趙新桐讷然望向他,啞口無言。
江敘似重新握住勝者勳章,迎着她的目光,幾乎一字一頓:“所以,你欠我的,都該還我了。”
--
趙新桐回到病房,媽媽迎上來接過她手中的保溫袋,熱切問她:“是剛才那個小周給咱們帶的?”
趙新桐這才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竟還是把江敘帶給她的飯菜帶了上來。
然而對上媽媽殷切的目光,她頓時又如墜黑夜。
“我自己買的。”趙新桐随口應付了一句,轉而去看爸爸情況。
趙母期期艾艾跟在她身後,小心開口:“你跟那個小周到底什麽關系呀?人家這麽好心來看望咱們……他是哪裏人?項目經理賺得應該不少吧?”
趙新桐深吸氣,回頭平靜對媽媽說:“你先吃飯好不好?”
趙母急了:“可是咱們家真拿不出錢了呀!桐桐,找個好男人嫁了,是你的出路,也是咱們家的出路。媽媽把你生得這麽漂亮,這是你的優……”
她沒再說下去,在女兒驟然沉下來的臉色中失了聲,抱着保溫袋往邊上小桌子走去了。
過了會,趙新桐也坐到桌邊去吃飯。
精致的菜肴在唇齒間翻攪,她想起剛才上來前,江敘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說:“你可以慢慢考慮,考慮好了再答複我。不過,我只給你三天時間。”
胸有成竹。
勢在必得。
趙新桐鼻翼翕動,喉頭極輕地哽咽了一下。
--
接下來三天,江敘都沒有出現,也沒有聯系趙新桐。
好像真如他說的,要給她三天時間好好考慮,所以暫時不來打擾她。
自趙父住院以來,除了轉到ICU的第一晚,母女倆一起陪護,之後趙新桐都是和媽媽輪班陪夜。
到了江敘約定的第三天晚上,剛好是趙母留在醫院,趙新桐回住處休息。
趙新桐到家時,孫曼曼正煮宵夜,辛辣味填滿了整間屋子。
聽見玄關動靜,孫曼曼從廚房跑出來:“回來啦?要不要一起吃點,我煮火雞面呢。”
趙新桐無力地擺了擺手:“太辣。”
孫曼曼說:“那冰箱裏還有你媽媽今早攤的餅,你要餓了自己熱熱吃。”
趙新桐應了聲好,直接去洗漱了。
洗完澡出來,孫曼曼正盤腿坐在沙發上擤鼻涕,辣得。泡面鍋被她放在茶幾,裏頭面還剩小半。
趙新桐走去她身邊坐下,孫曼曼扔了紙巾,展臂抱住她,柔聲說:“很累吧。”
趙新桐點點頭,靠在她肩上沒說話。
孫曼曼說:“你爸啥情況了?”
趙新桐半合着眼:“醫生說應該很快就能從重症病房出去了,但很快具體多快,誰也說不清。”
孫曼曼沉吟片刻,問她:“你錢還夠嗎?我前兩天跟我爸媽說了你家的事,他們說你要是缺錢,他們也能給你湊點。”
“別。”
趙新桐一口拒絕,“你爸媽也不容易。”
孫曼曼家原本家境不錯,可惜前兩年生意艱難,一下虧成了空架子。
孫曼曼嘆氣:“唉,是姐妹不給力,沒成富婆,不然你這點錢算啥。”
趙新桐苦中作樂地噗嗤一聲。
片晌,她忽然開口:“曼曼,江敘說要跟我結婚。”
孫曼曼一怔,這話信息量太大,她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幾秒種後,她才瞪圓眼看向趙新桐:“結婚?!江敘?!是你前男友,那個大作家?”
趙新桐點了點頭。
孫曼曼傻眼:“不是,你倆啥時候複合的?我怎麽不知道?”
“沒複合。”趙新桐說,“不久前工作場合遇到,這次我爸的事,他也幫了點忙。”
孫曼曼失語一陣:“那你怎麽想?”
趙新桐只說:“他的意思是,跟他結婚,我家裏這些事就有他幫我托底了。”
孫曼曼瞧她神色,小心推測:“你們重逢之後沒培養培養感情,他就上來幹提要結婚?并且以你爸的事做交換?”
“哪還有感情可培養。”趙新桐說不出的意味。
孫曼曼安靜了下來。
片晌,她又扭頭看回趙新桐:“不是,那他想幹嘛?餘情未了?心有不甘?還是想報複一下當年你拒絕他求婚并且直接跑路,所以故意挑這個節骨眼要跟你結婚,膈應一下你?”
趙新桐搖頭:“我也說不清。”
孫曼曼下巴往後縮了一下:“別是都有吧,那這也太糾結太複雜了。”
趙新桐屈膝,抱住自己膝蓋,下巴抵在膝蓋上,沒有說話。
孫曼曼看了她一會,低聲問:“你是不是在動搖?其實你還是想跟他結婚的對不對,不然你也不會找我傾訴了。”
趙新桐看向她,抿了抿唇:“但你不覺得我這樣像在賣身?三年前我只是工作生活陷入低谷,我都不願意在那時答應他求婚。可現在的情況,簡直是個天塹。”
孫曼曼突然另辟蹊徑地問:“那如果這會是周吳提出來,說你嫁給他,他就給你解決你家的事,你會猶豫嗎?”
“也會猶豫,但不會考慮這麽多。”趙新桐頓了兩秒,老實說。
“‘這麽多’是指你的尊嚴和驕傲?”孫曼曼一針見血。
見趙新桐默認,她兩手托臉,像一朵綻開的向日葵,說下去,“新桐,那你還愛着江敘诶。你讀書比我多,肯定看過一句話,叫‘愛是自卑棄暗投明的時刻’。而自卑和驕傲,往往界限模糊。”
趙新桐怔住了,胸腔震動。
孫曼曼勾了一縷趙新桐的長發在指尖纏繞,又說:“不過愛情是很私密的東西,我也不好說。我唯一能說的,只有愛情之外的利弊。”
她說,“新桐,你爸爸肯定需要有人長時間貼身照顧了,你媽媽一個人不行的,你不找幫手的話,只有你自己上。可你的工作怎麽辦,你自己的人生怎麽辦?你單位裏那些豺狼虎豹,可不會乖乖等你回去,你手上的項目還做不做了,新的項目還争不争了?安定的生活才是發展一切的基礎。”
趙新桐看向好友,猶疑:“但現在跟他結婚,得到的到底是安定,還是另一種不安?”
孫曼曼微滞,片刻,她坦然道:“如果是我,我會優先解決最要命的問題。”
趙新桐垂下眼睑,沒有說話。
回卧室後,她靠坐床頭發了會呆。
過了會,又雙手捂臉,維持這個姿勢好一陣,才搓搓面頰,擡眸往窗外望去。
一輪圓月正挂在墨藍色的絨絨夜幕中,像一只又大又圓的眼睛,探照着她的心境。
趙新桐沒由來心慌,起身把窗簾拉上,這才慢慢鎮定下來。
回到床沿,她又坐了片刻,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點開微信,翻到聯系人列表,一下就在第一頁找到了“AAA江敘老師”。
她盯着他頭像上的嘟嘟看了會,點開聊天框,發過去加回微信後的第一條消息:什麽時候領證?
發送成功,她又看了會自己給他填的備注,而後點進個人資料頁面,将備注換成了“江敘”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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