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章
第 57 章
第五十七章
三月中旬,寧城來了一場倒春寒,原本已經收衣櫃的老棉襖重新返場。
到了傍晚,寒氣更重,路上到處都是裹着棉衣羽絨衣在寒風中埋頭疾行的路人。
趙新桐下班回到家,聞到廚房飄出鮮香。
孫曼曼聽見動靜,翹着一條腿蹦出來,手裏還拿着一只矽膠鏟子,笑道:“你先洗手坐會啊,我做番茄牛腩意面,馬上就好了。”
趙新桐連呼“天哪”,外套都來不及脫,直接把背包一扔,便小跑到孫曼曼身邊,搶過她手裏鏟子:“你消停點吧,好好呆着點外賣或者等我回來做飯也行啊!”
孫曼曼嗐一聲,倒也沒跟她搶,嘴上說着:“我就是不想跟個廢人一樣……這段時間我可真是受夠了,天天求老天爺保佑我,今後別再生病別再受傷,傷員的日子也太難熬了!”
趙新桐已經進了廚房,攪動電熱鍋裏的意面,将面和熬制好的番茄牛腩均勻混合到一起。
孫曼曼在餐桌邊拉開椅子坐下,伸長脖子看她娴熟的動作,沒忍住調侃:“我還以為你過了快一年少奶奶的生活,天天有阿姨伺候,該不會做飯了呢。”
趙新桐若無其事起鍋,将兩盤意面端出來往桌上一放:“倒也沒退化到那種程度。”
她又取了叉子遞給孫曼曼。
孫曼曼接過的同時,看到她腕上的手鏈和手镯,不由伸手在她手鏈墜飾上摸了一把,說:“你不是說江敘把鑰匙給你了嗎,怎麽還沒摘掉?”
趙新桐嗯了聲,在她旁邊坐下來,低頭吸入意面,含糊不清地說着:“懶得摘。”
孫曼曼一臉了然:“是舍不得摘吧?”
趙新桐不語,嘴裏讓面條塞得鼓鼓囊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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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會,她才看一眼孫曼曼:“吃你的吧。”
“okok……”孫曼曼笑着搖了搖頭,“這就是我不談戀愛的原因,生活已經夠忙了,哪還有那麽多精力處理感情上的事呢。”
趙新桐笑了聲,帶着自嘲意味:“我有時候也覺得談戀愛多少有點自尋煩惱的意思。”
“但如果對方是江敘,你還是願意自尋煩惱的,對吧?”
孫曼曼擎着一叉子意面,老神在在地看着她。
趙新桐不說話了,嘴角弧度淡去。許久,久到孫曼曼以為她不會回答了,她才極低地應了聲“嗯”。
吃完晚飯,趙新桐把餐具放入洗碗機,然後扶着孫曼曼一道去客廳看電視。
電視上是個熱播綜藝,看了會,孫曼曼又問她:“诶,我不是趕你走的意思啊,我就是想問問,你打算在我這躲到什麽時候?”
趙新桐一臉無語,看向她:“什麽就‘躲’……”
孫曼曼啧聲,一臉服了你了的表情:“行,不是躲,是專門來照顧我,行了吧。”
趙新桐捏着她的手,揪了她一下。
孫曼曼嘶聲,笑着拍她胳膊。
片晌,趙新桐才慢吞吞說:“我也不知道其實。”
孫曼曼問:“那江敘找過你嗎?”
趙新桐道:“我們每天都會在微信上聯系,互相告知一些日常。”
孫曼曼下巴往後一縮,一整個大震驚的模樣:“你們擱這搞異地戀呢?”
趙新桐思忖片刻,搖頭;“也不是。”
孫曼曼不明白了:“那你到底什麽想法?”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的原因,我無法處理一些複雜糾結的關系。也許我真是個單細胞生物吧,我只想追求純粹的愛情,讓愛情就只是愛情,你知道嗎?”
孫曼曼“哈?”了一聲,瞪大眼:“你們倆已經不純粹了?他在外面搞七撚三了?!”
趙新桐服了好友的腦回路:“想什麽呢。”
又說,“我只是突然發現婚姻跟愛情不是一個東西……也許我早就發現了,只是沒有像現在這樣深刻地意識到。我不明白,為什麽兩個因為彼此的人格才華魅力而吸引的人,最終還是要在各路家庭關系、人員關系中消耗彼此呢?我只想要兩個人最樸素最本質的狀态,我不想用愛換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也不想用愛去換外人的恭維,更不想愛變成牢籠困住我或困住對方……可是現實卻是,我還是陷入了我不喜歡的境地。”
她吸了吸鼻子,說下去,“是我自己的力量太微弱了吧,根本無法去擁有承擔那樣一場我想象中的愛情。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擁有高純度的、世外桃源一樣的,不受任何旁人牽扯的愛情嗎?能在愛裏擁有自由、自我,摒除一切外在關系的那個我和那個對方,擁有最自在純淨的靈魂,和最強烈的靈魂共鳴。可是現在呢……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到底要怎麽做,是我的錢還不夠多,還是因為我們選擇了婚姻作容器,來承載愛情。”
眼淚終于從她眼眶滾落,趙新桐連忙擡起手背在臉頰揩過。
孫曼曼趕緊遞給她紙巾盒,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該怎麽才能幫好友從這段曲徑中繞出來,便熱心提議:“我不是骨折嘛,我公司本着人道主義關懷,給我送了一張溫姆酒店自助餐的雙人券,這禮拜我們一起去吃吧,順便散散心!”
趙新桐知道好友的好意,點着頭,道謝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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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趙新桐搬去孫曼曼家之後,江敘就陷入了一種極其虛晃的狀态。
他會在看手機看電視時走神,腦中全是曾經與趙新桐日常相處的某一幕。大腦像是化作一只高清攝像機,将趙新桐當時的一颦一笑一舉一動全部放大特寫,讓他瘾君子般一遍又一遍地回味;
有時吃飯洗澡,他會下意識喊趙新桐的名字,讓她一起,得到的卻只有空蕩蕩的回音,以及蹲在他跟前歪着腦袋搖尾巴的嘟嘟,像是在問他:媽媽為什麽又不見了?
于是,江敘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投入到工作上,只有馬不停蹄地工作,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讓他的大腦不要時時刻刻都想着趙新桐。
有次他深夜寫稿太困了,從書桌抽屜中摸出半包香煙。
他下意識地叼了一支在嘴裏,正要攏着打火機點燃,卻想到若是讓趙新桐知道他又抽煙,估計又要跟他生氣。
這麽一想,他索性把煙全都扔進了垃圾桶。
鄭浩在幾次與他的日常通話中,發覺了發小的恹恹,有點擔心發小的狀态,便找了個周末約他出來打球。
與俱樂部的成員們揮汗如雨了一個下午,兩人收拾妥當,又到溫姆酒店吃晚飯。
鄭浩取了一盤藍鳍金槍魚刺身過來,說:“這段時間一切都好吧?”
江敘慢條斯理拆解盤中帝王蟹,若無其事:“我看上去不好嗎?”
鄭浩嗤地笑出聲。
江敘擡眸看他,鏡片泛着冷光。
鄭浩早習慣了發小的死要面子口是心非,也不怵,只笑說:“騙自己就行了,少騙哥們兒。你要是一切都好,下午打球時能讓謝長鳴從你手裏過球?”
江敘沒搭理他這話,垂頭撕了蟹肉放嘴裏。
鄭浩索性打直球:“跟你老婆吵架了?”
“怎麽可能?”江敘想也不想地否認,“我們好得很,怎麽可能吵架。”
鄭浩說:“沒吵架,今天大周末的你能出來?哪回周末約你,你不說要陪你老婆?”
江敘沉默,片晌,在兄弟面前的僞裝驟然坍塌。
他擡頭淡聲問:“你談了那麽多回戀愛,你告訴我,愛情是什麽。”
“哈?!”
鄭浩也不知被這個問題問住了,還是被江敘居然會問這種問題的事實驚住了,呆了好一會,他才猶猶豫豫道,“愛情……愛情就是想跟對方一生一世一雙人呗!”
江敘嗤笑一聲,擺明了嘲諷。
鄭浩聽出來了,反诘:“怎麽,難不成你不想跟你老婆這樣?”
“不是……”
江敘正要答他,話鋒卻又一轉,正色看着他說,“你別一口一個‘你老婆’,她有名字,她叫趙新桐。”
鄭浩咧嘴,笑說:“你知道嗎,你說這話的神情突然讓我想起了我上上個女朋友,一個思想先進的年輕教授,研究的課題也是什麽女性主義之類。我那會是真心想要跟她定下來,結果你猜她跟我說什麽?”
江敘不作聲,只看着他。
鄭浩自個兒說下去:“她說,如果是早幾年她一定會興高采烈地答應我的求婚,可現在的她不行,她會覺得結婚是讓一個運行着新系統的她進入到一個舊的體系裏面,她會很割裂。她現在更羨慕的親密關系,是波伏娃和薩特那種。”
“後來我去查了她說的這兩個人,發現這兩人一生未婚,但互将對方公開為自己的終身伴侶。”
江敘默了一陣,意味不明地笑了聲,點着頭說:“說實在的,我現在也在懷疑婚姻關系存在的必要性。但是——”
他轉念又說,“如果沒有婚姻的存在,對方随時可以離開,這樣輕浮的愛真的能稱之為愛嗎?”
鄭浩吃了一片金槍魚,說:“以我談那麽多次戀愛,但每次都真心付出的經驗來說,愛情和婚姻或許真沒什麽關系。你想想,愛一個人不就是把自己能給的都給了,但還覺得自己給得不夠嗎?這樣的愛,又怎麽會在對方想要離開時,舍得去剝奪對方的自由。”
江敘無語片晌,而後又笑了下,帶着幾分自嘲的意味:“你倒是偉大。”
鄭浩搖了搖頭說:“我上一任女朋友,是個言情小說作家。她跟我說,言情小說界的某位祖師奶奶寫過一句話,為愛而愛的是神,為被愛而愛的是人。”
“說實在的,愛就是一切反人性的東西的集合,愛是無私、磊落、奉獻、尊重……你看看,某一個時段,能做到其中某一樣還算簡單吧,可一輩子,把這些人性光輝恒久地永遠地發揚出來,讓你愛的人永遠如沐春風,你說這還是個人嗎?是神吧?”
“你說我偉大,不不不……我只是打嘴炮聽着偉大而已。”
“不過,我倒是勸你好好想一想,畢竟從各種蛛絲馬跡看,小趙同學跟你其實都是新系統進入了舊體系,那你在你們的關系裏,究竟要做偉大的神,還是平凡的人,這才是你的症結所在。”
江敘又是好一會沒說話。
久到鄭浩都以為他要以沉默帶過這個話題了,他才再度開了口,聲音很低:
“我既不想偉大到做神,也不甘心在她的世界裏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或許正是兩頭都不靠,但又兩頭都想要,才讓我和她都這麽痛苦。”
“其實看似每一次都是我強勢我主動,但實際上真正為我們的關系做出判決的人是她,我一直都是那個等待審判結果,再做出恰當反應的人。這次大概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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