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章
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
去溪雲灣的路上風雲突變,短暫地下了一場雨。
然而,這雨還不如不下。原本寧城只是個敞亮的大火爐,下過雨後,則變成了燒得正旺的蒸屜。
趙新桐剛在小區門口下車,便覺濕燙的空氣夾着塵土的氣息撲面而來,一下将她蒸得渾身冒汗。
她忙擡起手背揩掉順着下巴淌下來的汗水,在門禁外躊躇一陣,理智回歸後,又覺得自己這趟來得冒昧,一時又猶豫不決起來。
思前想後,趙新桐還是決定再給江敘打個電話。
若通了,問過他是否安好後,她便直接回去;若還是不通……那她就再做其他打算。
這麽想着,她從包裏找出手機,正要撥號,忽然一輛黑色卡宴悄無聲息地駛近,在她跟前停下。
趙新桐一怔,擡頭看去,正好看見駕駛窗緩緩降下,江敘側頭望着她:“你怎麽在這?”
幾個月不見,男人依舊英俊倜傥。此時他穿一件灰色連帽運動短袖,露在外面的胳膊肌肉結實流暢,透着鮮明的力量感,看在趙新桐眼中,只覺久違。
她胸口鼓脹,出神地望他幾秒,正要開口,但江敘約莫留意到她鬓角不斷流下來的汗,又朝副駕方向擺了擺下巴:“上車說吧。”
趙新桐思忖片刻,覺得也沒必要在這種事上推脫,便無聲點頭,繞到副駕坐了上去。
車內冷氣充足,扣好安全帶,趙新桐便已經不再流汗。
她從包中找出濕巾,細致地擦去額頭臉頰上的汗水,再将濕紙巾疊了一層,仰頭擦拭脖子。
江敘正要踩下油門,餘光瞥見她脖頸細長的曲線,眸光微暗,小心地深呼吸一下,才驅車往地庫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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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緩地行駛了一段,他才續上剛才的話:“你來找我?有東西落在家裏了?”
“不是。”
趙新桐下意識答,答完才覺得江敘這話問得,好像她只是暫時搬出去住一段時間,這裏還是她的家似的。
她心口被不知名的情緒刺戳了一下,泛開些微的酸疼。人也下意識地坐正了,幾乎緊貼座椅,流露出幾分拘謹。
但她仍惦記正事,很快又說:“我看到熱搜了,也給你發了信息,打了電話。”
江敘恍然,解釋:“下午太多項目負責人找我,吵得我心煩,就把手機靜音了。抱歉。”
“沒事的。”
趙新桐趕緊應了一句,又疑惑,“你說項目負責人都找你,為什麽?”
江敘看着前方:“風險規避。”
他語氣很淡,但趙新桐還是聽出了幾分輕嘲,一下子明白過來“風險規避”是什麽意思。
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心中隐隐升騰起怒意,是替江敘同仇敵忾。但更多的,還是擔憂和心疼,為江敘莫名承受這場無妄之災。
“這些負責人應該知道那條熱搜是污蔑造謠。”
江敘把車停進車位,熄火後,淺笑着扭頭看她:“替我伸冤不是他們的職責。”
趙新桐莫名被他的笑刺激了淚腺,喉間微哽,道:“你還笑得出來。”
江敘眉梢輕挑:“不然呢?我去找這些項目團隊哭嗎?”
趙新桐說:“起碼他們不該在這時候跟你割席。”
地庫光線晦暗,她眼角有晶瑩淚光。
江敘看到了,下意識想擡手替她抹去,但就在那一瞬間,他理智驟然回歸,只在趙新桐看不到的角度,用力攥了下拳,沒動。
“都是打工人,都要靠項目吃飯的。”
江敘彎唇,低聲說。
他說的這些,趙新桐其實也明白。只是,大約是關心則亂吧,她在情緒上到底過不去。
片刻,江敘又想起些什麽,問道,“你那邊怎麽樣,受影響了嗎?”
趙新桐搖了搖頭:“目前只是被錢總編要求自查。”
江敘微微颔首,沒說話,神色倒是放松下來。
就這麽無聲地坐了會,車內冷氣漸漸散了,溫度一點點上升。
江敘感知到一絲熱意,又回神看向趙新桐:“還沒吃晚飯吧,要不要上去一起吃點?”
趙新桐下意識想說不用了,可話到嘴邊,也不知怎麽就變成了:“也好。”
江敘點點頭,扶了扶眼鏡,側身推門下車時,嘴角不自覺地勾了一下。
趙新桐也從另一側下了車,站穩後,才發現江敘又從後備箱中拎出一只黑色小行李袋。
察覺到她疑問的目光,江敘邊走邊解釋:“下午出事後我就去了健身房。”
趙新桐一愣,詫異他的刻意解釋,而後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
進電梯後,江敘想到些什麽,又說:“那條微博是我發現自己上熱搜後隐藏的,怕被人順着扒出你的個人信息,連累你。”
趙新桐心口噗通一下,像被什麽東西撞到。
她眸光流轉,瞥到電梯門上映着的兩人并肩而立的倒影,又似被刺到眼睛,忙垂低了眼睑。
默了兩秒,她才說:“其實什麽時候隐藏都沒關系,畢竟我們已經……”
她微頓,下意識挑了個溫和的詞,“分開了。”
江敘一滞,盯住電梯門上趙新桐的倒影。
片刻,他朝另一側轉開目光,輕描淡寫地點頭:“也是。”
空氣像是突然凝固了,兩人都沒再說話。
過了會,電梯叮的一聲到達樓層,江敘往邊上讓了讓,單手掌住電梯門,示意趙新桐先出去。
等趙新桐走出了電梯,他才跟上她的腳步。
到門口,趙新桐又自覺頓住,往旁邊站了站,等江敘過來開門。
江敘垂眸看她一眼,沒說什麽,按了下指紋鎖。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門。
趙新桐很有客人的自覺,拘謹站在一旁,等待江敘的指示。
倒是江敘自如換好拖鞋,側頭看見她一直沒動作,也不知是無奈還是無語,低聲說了句:“也不用生分成這樣吧。”
莫名地,趙新桐耳根一燙,更加手不是手腳不是腳起來。
江敘卻沒再看她,撂下一句“東西擺設沒變過”,便徑直朝客廳走去。
趙新桐立在原地反應了幾秒,開始暗自後悔幹嘛要答應上來吃飯。可事已至此,她也不能掉頭跑路,只好默默打開鞋櫃,從中取出她那雙拖鞋。
走到裏面,她才發現江敘獨自在廚房琉璃臺搗鼓,嘟嘟甩着大尾巴蹲在他腳邊,眼巴巴地望着他,企圖從他手裏讨點吃的。
趙新桐四下環顧,好奇:“沈姨呢?”
江敘頭也不回:“沈姨媽媽動手術,她請假回老家了。”
趙新桐哦了聲,又抓了抓後脖頸,無端無措起來。
江敘這時轉身去開火,手中還拿着一只不鏽鋼小鍋。
他将鍋放到竈上:“懶得做飯了,冰箱裏有馄饨,不介意吧?”
趙新桐忙搖了搖頭。
油煙機低低轟鳴,鍋蓋中冒出來的熱氣被快速吸走。兩人都沒說話,不約而同地望着竈上袅袅的蒸汽。
過了會,馄饨好了,江敘分裝到兩只湯碗裏。
趙新桐也回過神,進去與他一人一個碗,端到外面餐桌。
還是原來的座位,兩人隔着桌子,面對面坐了下來。
氣氛一時過于寂靜,只有碗勺偶爾相碰,發出極輕的當啷聲。
趙新桐慢慢覺得身心平靜,但又怕江敘覺得她故意不說話,便找着話題問:“就這麽放任他們在網上鬧嗎?”
江敘道:“健身房出來時,我已經托我媽找了個名譽權方面的大狀,現在的處理重點是留存公證網上那些言論做證據。”
趙新桐點了點頭,到這時她才真正松了口氣。
也是她杞人憂天了,以江敘的身家資源,打這種官司根本不需要費多大勁。
但很快,她又想到,贏官司容易,辟謠卻很難。
謠言這種東西就像狗皮膏藥,一旦沾上,就很難徹底撕幹淨。永遠都會有不明真相的路人聽聞許久之前的謠言,然後當了真,因此厭惡抵制被造謠的人,由此影響其生活事業。
趙新桐不由地将自己想法說給江敘。
江敘微頓,點了點頭:“我明白。但我也只能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至于其他,不在我控制範圍內,只能斟酌得失後再做考量。”
趙新桐一時不語,片刻,終究還是問了句:“你得罪什麽人了嗎?”
江敘玩笑道:“這幾年我不就得罪了個你嗎,不然你能撂下我,由着我做空巢青年。”
趙新桐臉忽地一紅,失語片晌,才正色道:“我在跟你說正經的。”
江敘默了兩秒,漸漸地,也收了玩笑的神色,說:“是秦尤許。”
趙新桐雙唇翕張,愣住了。
過了會,她神情不怎麽自然,垂頭用勺子攪着碗裏剩下的兩只馄饨,佯作漫不經心地問道:“她不是你高中初戀麽,怎麽還得罪人家了?”
“只是青春期小有好感過的女同學。”
江敘糾正,莫名地,也覺出幾分赧然,但還是向趙新桐坦誠,“我拒絕了她購買我版權的要求,同時也拒絕了她提出的跟我建立‘私交’的提議。”
建立私交……
趙新桐莫名被他的用詞逗笑,嗤地一聲。
她下意識擡頭問:“什麽時候的事?”
江敘對上她的目光,忽然反問:“你在乎?”
趙新桐一頓,耳根的燙意迅速蔓延至臉頰脖頸。
她抿抿嘴角,若無其事道:“只是八卦。”
江敘輕笑了下,說:“挺久了,就是一次在溫姆酒店吃飯偶遇。”
趙新桐的記憶被喚醒,也想起了那晚在酒店與孫曼曼所見。
她默了默,又說:“解鈴還須系鈴人,倒不如讓那位秦小姐出一份聲明公開道歉,辟謠效果遠勝打官司。”
江敘濃眉一擡:“既然是她背後主使,她又怎麽會公開道歉。”
趙新桐不知怎的,起了幾分壞意,說:“讓她如願以償也不行嗎?”
江敘看穿她,故意露出一個難以置信的表情:“你要我賣身?”
趙新桐道:“也不是不行。”
江敘目光鎖住她,玩笑中流露幾分認真:“你舍得?”
趙新桐一梗,在他目光中敗下陣來,只覺坐立不安。
她忙垂頭囫囵地吃馄饨,過了會又說:“再想別的辦法吧。”
江敘無聲地笑了下,也低頭繼續吃自己的,眼底倒是泛起一絲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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