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章

第 69 章

第六十九章

他們停下換輪胎的地方，離村口并不遠，步行過去十幾分鐘就到了。

所以，這邊趙新桐他們剛上車起步，那頭已經與劉麗雅碰頭的男同事們就在送溫暖小分隊的群裏發來新的定位。

其中一名男同事說：主編，劉小姐找了輛面包車，直接載我們去學校了。咱們直接學校見。

趙新桐回了個“好”字，跟前面開車的江敘說了聲，重新調整導航目的地。

村子不算太大，約莫十五分鐘，車子就開進了學校大門。

作為村裏唯一的學校，校園面積并不大，陳設也堪稱簡陋破敗，但裏頭卻包含了小學初中所有年級。

不過，村子落後所致，村裏尚有條件的村民都想辦法把小孩送去了鎮上讀書，這邊學校留下的都是些沒能力出去，也沒想到可以出去的家庭的小孩。

趙、江、褚三人先去校長辦公室跟劉麗雅他們會和，在辦公室讨論一番，為了不影響學生上課，衆人決定分批帶着東西，趁課間和午自修去各個教室發放。

學校每個年級基本都只有一個班，班級裏學生也不多，所以分發書籍生活用品之類物資的效率很不錯，中午之前，就把小學的都分發完了。

午飯時間，校長親自帶一行人去食堂用餐。

學校食堂也格外簡樸，鋼棚下面擺了幾張桌子，幾人依次到窗口打飯，而後一塊到一張大桌子坐下。

校長介紹：“我們學校雖然一直有補貼，但杯水車薪，要不是每年都有你們這些企業對口幫扶，村裏沒條件出去讀書的小孩，恐怕就上不了學了。”

趙新桐與江敘相對而坐，聞言對視一眼。

江敘溫文開口：“韓校長，可能問得有點冒昧……學校初中的升學率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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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嘆氣搖頭：“每年就那麽一只手的數量能上普高，還只是末流高中。”

趙新桐想起剛才進出一個個班級，低年級的孩子們目光或木讷或淳樸，但越到高年級，女生基本依然淳樸讪讪，可男生就不一樣了，多了幾分街溜子式的輕挑愚蠢，甚至還會偷偷用輕浮低俗的眼神打量同班女孩甚至女老師以及她和褚薇。

江敘本能地問了句：“他們家長什麽想法？”

可話說出口，他又覺得自己未免犯蠢了。這樣的物質條件，能指望孩子家長什麽？

果然，劉麗雅在一旁解釋：“家長能讓孩子讀完義務教育就不錯了，多得是念完小學就把孩子帶回家幹家務帶下面的二胎三胎，再大點，女孩麽就找婆家，男孩好點的還能自己出去打工，不好的，弄個老婆在家生孩子領低保。我們村裏每年挨家挨戶勸小孩起碼上完初中都要費好多人力。”

趙新桐嘆了口氣，忽然意識到，無論是補貼，還是企業對口扶助，只要村民思想沒改變，一切就全是杯水車薪。

吃過飯後，幾人先休息一會。江敘與趙新桐一起到操場散步。

這邊操場都是煤渣鋪出來的，天氣一幹燥，就容易塵土飛揚。

江敘牽了趙新桐的手，兩人慢慢踱步，腳下煤渣發出細碎的嘎吱聲。

江敘側頭看趙新桐一眼，說：“剛才吃飯就看你情緒低落。”

趙新桐也沒瞞他，只道：“大概是想到了這裏小孩子的命運。”

頓了頓，正色，“尤其是女孩子。”

江敘在她目光中一怔，不得不承認，盡管他從十幾歲開始寫作，自诩共情能力、對真實人性的認知都不差，但他确實從小到大從未經歷過貧窮、愚昧、落後，以至于在此之前他談及這些底層農村小孩的命運，難免帶着高高在上的憐憫。

可此時此刻，他并非憐憫，也并非不憐憫，只是除此之外，更多了一種說不出的無奈，是意識到命運的難以抵抗。

江敘微微颔首，贊同道：“确實，在這種環境裏，女性遠比男性難以生存。人格、自我，在生存面前顯得那樣微不足道，她們甚至沒有一點關于人生的選擇權。”

趙新桐嘆了口氣，垂頭看着腳下的煤渣：“我小時候雖然也窮，但沒有到這種地步。仔細想想，一個人還能讀書，還願意讀書，相信讀書縱然不能改變階層，但起碼能改變命運，已經是非常幸運的一件事了。”

江敘沒說話，只垂眸瞧着她。

莫名地，他腦中忽然又浮現他從大學城送趙新桐回家的那晚，他問趙新桐他摘下手鏈，她是不是就可以回到他身邊。

趙新桐的回答是：手上的摘掉了，心裏的呢？

當時他只覺得胸腔震動，有什麽全新的認知在萌芽，像黑暗中滑入一罅光亮，但他卻并沒有精準地抓住。

但現在這種感覺似乎更清晰了些。

她是從泥濘中掙紮出來的，或許比眼前所見的要好些，但也好不了多少。

她走出來了，擁有了自己的人生，就不會願意再将人生交到其他人手裏，因為她深知被掣肘的痛苦和無奈。

江敘胸口鼓動一下，輕輕地吸了口氣，又低頭看向自己沒牽她的那只手上戴的手鏈。

一時間，他恍覺這條手鏈化作了鎖鏈，始終将他鎖死在原地。

過了一會，兩人手機同時響起鈴聲，是微信群裏褚薇在找他們回去繼續給初中學生們分發物資。

兩人便也不再逗留，轉頭朝初中教室走去。

這邊的初中遠沒有城裏名校的緊迫感，或許是因為大多數學生都沒有繼續升學的想法。

趙新桐與江敘一道用拖車拉着幾箱物資進了初三教室，裏頭午間打鬧的學生們為之一靜，好奇打量他們。

女孩子們倒是腼腆，班裏那些十五六歲的男生們眼神多少讓趙新桐覺得不适。

還有個高高壯壯的男生當場吹了聲口哨，學着老電影裏的古惑仔，自以為帥氣地調戲趙新桐，沖她喊：“美女，你是新來的老師嗎？旁邊帥哥是你男朋友？那你還是處女嗎？”

趙新桐哪料到一個半大男孩會說出這種話，一下子愣在原地，想教訓他又覺得輕不得重不得，一時間只漲紅了臉沒吭聲。

班級裏男生們頓時發出稀稀拉拉的笑聲，女孩子們則坐在座位上悶着頭，顯然覺得難堪。

而江敘早在那男生跟趙新桐開口時，臉色就冷了下來。

他将幾箱物資搬上講臺，便徑直走下去，到了男生跟前。

原本圍着男生的一群小男孩們頓時作鳥獸散，只這男生目光微閃，外強中幹地翹腿坐在椅子上，強作一副你奈我何的樣子。

江敘嘴角勾起個細小的弧，面上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看上去便分外冷峻。

他徑直拎住男生衣領，手背青筋凸起。那麽高壯的一個男生，竟直接被他拎了起來。

身體的不受控制讓男生臉上強裝的嚣張瞬間龜裂，他死命拍打江敘的手，喊道：“你幹嘛！我叫人弄死你！”

江敘冷笑一聲，一把将他掼到兩排課桌中間的過道上。

不等男生掙紮着從地上起來，他就已經俯身，一個漂亮的格鬥動作，屈膝抵住男生後背，将男生雙手反擒身後，臉壓在地上。

“你叫誰弄死我，嗯？”

江敘雖一貫溫文，可真動起手來，卻利落狠鸷。

男生又驚又痛，深知碰上了硬茬，直接哭喊起來：“你放開我！不然我告訴校長！”

江敘冷笑：“現在知道這是在學校了。”

又面無表情道，“該怎麽說怎麽做，還要我教你？”

男生頓時大喊：“美女，是我錯了，對不起，我嘴賤！”

江敘膝蓋用力一頂：“喊什麽？”

男生痛到大哭：“老師，我錯了，我再也不亂說話了！”

到底還是個小孩兒，趙新桐真怕江敘失手把孩子弄傷了，忙沖他使了個眼色。

江敘會意，松開男生，拍掉衣服上沾的塵土站了起來。

男生重獲自由，在地上滾了幾下，也終于找到着力點，扶着桌子爬了起來。

教室內學生們一時噤若寒蟬，鵝群似的伸長脖子往後方這個高壯男生張望。

男生自覺丢臉，一扯外套罩住腦袋，趴在桌上裝睡。

其他平時嘴賤調皮出名的學生們見狀，紛紛安靜坐端正，扮起了好學生。

物資分發總算得以有序進行。

最後一個上講臺領物資的，是一名面色發黃，個子也格外瘦小的女生。

趙新桐笑着将準備好的生活用品學習用品發給她，又問她最邊上箱子裏的課外讀物，她想要哪本。

女生一雙眼睛意外地明亮有神，她探頭探腦地往箱子裏看了一會，回頭小心翼翼問趙新桐：“老師，我想多拿幾本可以嗎？”

事實上，相比學習用品，這裏的孩子們更鐘愛生活用品，而課外讀物更是很少有人問津。只是趙新桐問了，孩子們才勉為其難地随意拿走一本，當然也有孩子直接拒絕的。

趙新桐聽女生這麽問，當然欣喜道：“可以啊，剩下這些，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江敘也因為難得在這遇上愛讀書的小孩，不由誠摯笑道：“不用擔心沒辦法帶回家，我們可以幫你送到家裏。”

趙新桐不由扭頭看他一眼，無聲表達着“你想得倒挺周到”的意思。

江敘下巴微微一揚，眸中求認同求誇獎的意味明顯，很像一只傲嬌的大金毛。

趙新桐屈指抵了抵鼻尖，擋住忍不住翹起來的嘴角。

不得不承認，這男人真的永遠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