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章

第 72 章

第七十二章

畫面如被定格，有那麽幾秒鐘，趙新桐耳中所有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江敘艱難的喘息聲。

她看見劉麗雅和陳蘋果張皇失措地朝她喊着什麽，但她們的聲音都像被罩在了隔音罩中，趙新桐什麽都聽不到。她只能聽見江敘因吃痛而急促的呼吸。

趙新桐失焦地盯着腳下某點，直到她後背的重量開始卸去——江敘從她後背脫離，滑了下去，歪向山壁。

趙新桐本能地去拉他，卻根本吃不住一個成年男人的重量，反倒被他拽了下去，兩人齊齊滾到地上。

摔倒在地的疼痛讓趙新桐短暫回神，她忙爬起來，跪在江敘身邊，捧住他腦袋，啞聲喊：“江敘？江敘……”

手上濡濕一片，她微擡手，看見滿手鮮紅的血。

一旁劉麗雅手忙腳翻手機，打電話到山下求救。

挂斷手機後，她又撲到趙新桐身邊，抹了把汗，使勁晃趙新桐胳膊：“趙老師！趙老師！”

趙新桐視線從掌心的血跡抽離，移向劉麗雅。

劉麗雅見她還能聽見，勉力鎮定自己，趕緊說下去：“趙老師，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萬一又有落石掉下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又說，“前面，我知道前面有一段路絕對安全，我們先想辦法轉移到那裏去。”

趙新桐如夢初醒，忙又去拉江敘：“江敘，快點，還能站起來嗎？”

劉麗雅回頭叫陳蘋果先行往前走，自己則跌跌撞撞繞到江敘另一側，與趙新桐合力扶他起來。

許是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啓動，江敘剛被落石砸中時，只覺痛到天昏地暗，仿佛下一秒就要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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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時此刻，他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已經察覺不到痛楚。尤其在地上躺了一會後，他似乎又恢複了些力量，擎起手，一邊一個搭着兩位女士的肩膀，試圖借力起身。

然而，就在撐着他起來的那一剎那，趙新桐卻恍覺自己雙腿根本不聽使喚，她剛動了一下，便腿軟跪回地上，連帶着江敘也再一次跪倒在地。

劉麗雅焦急：“怎麽了？”

趙新桐搖頭，強忍眼淚：“我腿軟了。”

一邊說，她一邊掐自己大腿小腿，痛感叫她的雙腿慢慢恢複了知覺。

很快她又意識到自己大腦因為緊張失去了思考能力，又擡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這才清醒了些。

她再度看向劉麗雅，咬牙重新将江敘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我說一二三，我們一起用力。”

“好。”劉麗雅鄭重點頭。

趙新桐又看向半阖着眼，耷拉着腦袋的江敘，鼻頭一酸，但聲音卻變得堅毅：“江敘，能聽到嗎？”

江敘發出了一聲低微的鼻音。

趙新桐一字一頓地數數：“一、二、三。”

三人齊心協力，互相支撐着，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往前挪動。

片晌，他們身後又傳來一聲“砰”，趙新桐悚然一驚，下意識循聲後望，只見一塊比剛才還大的落石正好砸在了他們逗留過的地方。

趙新桐雙目瞠圓，不敢再往後瞧，忙回頭，側眸看一眼近乎昏迷的江敘，眼眶發燙，說道：“江敘，堅持一下，很快就安全了。”

江敘呼吸越來越沉，沒說話，但搭在她肩頭的手卻用力握了一下，像在努力回應她。

前面的安全路段離出事的地方只有百來米，可正是這百來米，卻叫他們走得極為艱難。

趙新桐不知自己踩了多少次松動的碎石，雖沒有腳滑至摔倒，但每一次的磕磕碰碰，她都提心吊膽，身上不知冷汗還是熱汗，黏了滿身。

她喉間酸澀，眼淚一次次在眼底沖撞，卻始終忍着，只在心裏告訴自己，現在江敘不能護着她了，她要保護好自己也保護好江敘才行。

就在快要脫力的那一刻，劉麗雅突然欣喜說了句：“到了到了，我們先休息一下，等山下人上來接我們。”

陳蘋果一個人走得快，早已在此處等他們。這時，小女孩也過來搭了把手，幫着把江敘躺到地上，上半身靠在席地坐下的趙新桐腿上。

劉麗雅也歇了一會，而後起身，讓陳蘋果陪江、趙二人原地等待，自己則往前去找趕來救援的人碰頭。

江敘倚在趙新桐溫軟的懷裏，只覺身體越來越輕，他能感覺到趙新桐正用力捂着他頭上的傷口，可是血液好像還是在慢慢流失。

恍然間的，一種瀕死的恐懼感侵襲了他。

他竭力曲臂，半擡手，掌心搭住了趙新桐的臂彎。

趙新桐被這道微弱的力量吸引注意力，垂眸飛快朝自己胳膊上那只修長的手看了眼，而後迅速看向懷中江敘的臉。

“你要說什麽？”

她帶着顫音，努力沒讓眼淚掉下來。

此時的兩人都不再似平常那樣光風霁月。

江敘白皙的臉龐沾滿了血污，趙新桐也好不到哪裏去，臉上黑一道紅一道，泥、血、汗都混在了一起。

趙新桐看見江敘雙唇翕動，卻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忙又躬身，将耳朵貼在了他唇畔，這才聽見江敘在說：

“……不要為我停滞你的人生，更不要跟來找我。忘掉我或者記得我都沒關系，不要給自己道德壓力……”

“要像破繭的蝴蝶，飛過草地，聞聞花香。天上的月亮只有一個，但人生的月亮不止……”

“如果今後遇到另一個喜歡的人，大方地去愛，和他一起去看日出，像兩個瘋子一樣對着山谷大喊大叫，一起去玩那些你小時候沒玩到的游戲。”

“讓他聽你唱歌，陪你看電影。你要是喜歡小孩，可以……可以生一個可愛的小孩，給她一切你小時候想要卻……得不到的生活。”

趙新桐在聽見他第一句話時，眼淚就已決堤。

在一起時，他們并非沒有讨論過死亡，可死亡從未像現在這樣逼真這樣近。

她恐懼到渾身顫抖，哽咽說：“我答應你，我全都答應你，但我求求你，不要再說這些了……”

江敘感知她的顫意，想擡手摸她臉頰安撫她，可他的手已經不聽使喚。

她的眼淚滴落在他臉上，像屋檐下的雨。

江敘只能氣若游絲說：“別哭，聽我說完。”

趙新桐點着頭，擡手抹了把眼淚。

江敘勉力彎了彎唇，說：“如果我沒醒過來，記得幫我把手鏈摘掉。”

趙新桐看向他腕上那條手鏈，驟然大恸。

她感覺心髒在龜裂，胸腔底下巨大的痛楚叫她聲音微弱而破碎。

“對不起，江敘……其實在我心裏，你手上這條手鏈早就已經摘掉了，是我小心眼，故意跟你拿喬，想一直享受你無上的愛意，對不起……如果早知道你在意成這樣，我一定早點告訴你……”

江敘嘴角的弧度帶了幾分釋然，他沒有責怪她，只說：“好，我放心了。”

趙新桐眼淚幾乎幹涸，只木然着一張臉，其上遍布悲恸。

江敘聲音已經快要弱到聽不到：“我還有個秘密要告訴你。”

像一只被撥動的木偶，趙新桐眼珠子動了一下：“什麽？”

江敘說：“其實你音色很好，如果……如果找個專業的聲樂老師，找到正确發聲位置，唱歌不會難聽。”

趙新桐哽塞，她沒想到這男人到此刻還在試圖逗她開心。

她手背用力揉了揉被淚痕繃到幹澀的眼皮：“好啊，那你到時候給我找老師。不然我天天自由發揮，亂唱歌給你聽，惡心死你。”

江敘笑了，慢慢阖上眼皮，沒再說話，也沒有力氣再說話了。

“江敘，江敘……”

趙新桐就這麽一聲一聲地叫着他的名字，啜泣着，喑啞着，不讓他徹底睡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前方傳來人聲，有男有女。

其中那道女聲，趙新桐聽出來了，是劉麗雅的聲音。

劉麗雅語氣急迫，帶着疲憊的喘息聲：“快，就在前面了！”

趙新桐循聲望去，劉麗雅帶着三名壯漢從山下跑過來。

趙新桐低頭晃動江敘身體，一遍遍嘶啞着喊他：“江敘，他們來救我們了……江敘，快醒醒，別睡着……”

江敘卻沒睜開眼。

陳蘋果已經跑上去跟來人碰頭，并返身指着趙新桐和江敘所處地方，焦急說着大致情況。

趙新桐也在這時突然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幾乎聲嘶力竭：“這裏！快過來！他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