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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次日柯培就打包行李去了羊城出差,沒說幾天回。倪苒一個人睡他的大房間,感覺也是蠻輕松自在,還趁着他不在,偷偷帶着柯浩然出去吃了幾次肯德基。
小家夥邊啃炸雞塊邊問她:“你不想爸爸嗎?”
倪苒一想到柯培,心裏有一絲絲膈應,不過,在孩子面前,她還是說:“當然想啊。”
“我也想,”柯浩然想了一會兒道,“雖然爸爸有時候挺讨厭的。”
後一句倪苒非常同意。
他們吃完回了家,一進門,客廳坐了一群男男女女,全是西裝革履的商務精英模樣打扮,安可指揮着幾個人前前後後端茶倒水伺候着。倪苒沒跟他們打照面,只是遠遠看了一眼,便帶着柯浩然順着樓梯溜上去,再把安可叫來。
“這些人來幹什麽?”
“都是柯先生公司的,聽說柯先生今晚回來,趕着過來彙報工作。”
“這麽誇張。”倪苒驚嘆,也順帶知道了他今晚就要到家,“什麽事不能等到明天呢?”
“他們行業争分奪秒的,能早一天絕對不能晚,競争很激烈,都瘋了吧。”安可道,“有幾個還沒吃飯呢,我得去讓賀廚加個班,做點點心。柯先生好像飛機晚點了。”
晚點了啊。倪苒把這句話反複揉捏着,放在心裏,不自覺就替柯培挂着心,他什麽時候能回來?
柯培到家時已極晚,坐在客廳裏的人等不及,走了一波,又來了一波,終于等到他,一窩蜂把他圍住,擁進書房去開會。
安可為了照顧那群人也一直沒去休息,眼看着都快半夜了,他們還擠在柯培的書房不走,精神怏怏的,經過走廊時,倪苒把卧室的門開了道縫:
“安可,他們還沒走嗎?”
安可點點頭:“柯先生晚飯還沒吃呢。”她手上端着一個被退回來的托盤,盤子裏盛着碧綠的蔬菜沙拉,适合需要果腹又不喜歡熱量的柯先生,那是賀廚臨下班前給他留的。
可是端進書房,被一群人圍在中間叽叽喳喳的柯培,也只是擺了擺手:“你先出去,我還不餓。”
倪苒接過托盤:“安可你先去睡吧,這裏我來。”
“你可以嗎?”安可有點擔心,“你衣服都換了。”倪苒洗過澡,身上穿的是可愛又幼稚的Kitty睡衣。
倪苒自己一看,也有些無地自容,卻還是說:“沒事,相信我。”
安可半信半疑地下了樓,一顆心也懸着,洗個澡都不踏實,随便沖了沖就關了水,把衣服穿好,随時待命。
倪苒把食物放在房間裏,依舊穿着睡衣,就去敲了敲書房的門。
柯培在外奔波了幾天,又經過了飛機晚點,折騰到半宿才回來,頭昏沉沉的,聽一群人雜亂無章你一言我一句,早就神游到了外太空,又不好打擊這群人的積極性,強撐着陪他們開會。聽到敲門,這群人嗡嗡的讨論聲終于一下子安靜,他便說了句:“進來。”
門一開,那赫然是面色腼腆的倪苒,柯培看見她身上穿的衣服,眉毛挑了挑,這是要幹什麽。
“怎麽了?”
倪苒一聲不吭,調整了一下狀态,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她軟綿綿地叫了他一聲:“老公。”
……什麽?
“早點休息吧,我一個人睡不着。”
二十歲的女孩還是過于年輕,糯糯的聲音單薄而稚嫩,沒有半點誘惑的成分,卻因為這股青澀勁兒,變得十分可愛動人。
柯培的大腦宕機了幾秒。
“你等我一下,馬上好。”他很快反應過來,順便向一群下屬介紹,“我太太。”
“噢,柯總的太太啊。”大家從目瞪口呆中回神,意識到這個點确實很晚,該收工了,“不早了,咱們差不多回去吧,明天接着讨論。”
倪苒這時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再三反省,她大概是吃錯了藥,才那麽豁出去,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對他說那樣的話。
真不害臊。腦子一熱就這麽幹了,她後悔得團團轉。
一一送走了自己的員工,柯培邊揉太陽穴邊回房間,才發現門從裏面被反鎖住,他敲了敲:
“倪苒,開門。”
她開了門,不敢看他。
柯培也是怕她尴尬,進去以後對剛剛的事只字不提,他看到茶幾上的托盤,正好餓得慌,坐過去就吃。
倪苒雖然羞恥得厲害,但還是要關心他:“夠吃嗎,要不要我再去做點別的?”光吃這些菜葉子怎麽能飽呢。
“不用,你坐。”柯培騰出只手,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
倪苒坐過去。
他只是需要她坐在旁邊陪着,沒有說什麽,自己慢慢吃完了那盤沙拉,站起來,進浴室洗澡。
倪苒把空盤端下樓,路過安可的房間,她從門後探出個頭:
“人都走了嗎?”
“嗯,早走了。”倪苒讓她放心,“你快睡。”
“好,”安可打了個哈欠,“還以為又要通宵了,多虧你,倪苒。”
一不留神,她忘了叫自己柯太太,倪苒忍不住笑了笑。
可再回到樓上後,倪苒就沒能再笑得出來。
柯培洗完澡吹幹了頭發,獨自坐在床上,出了會兒神。倪苒觀察半天,決定自己先睡,可剛在沙發上躺下,就聽到柯培叫她:
“倪苒你過來。”
她走到他床邊,他朝她伸出一只手,拉着她坐下,關了燈。
“柯先生!”倪苒被推得失去平衡,一陣眩暈後,她被挪上了床。
又來了,柯培心裏生氣,剛剛她可不是這麽叫的。
他問:“不是說一個人睡不着嗎?”
柯培跟着躺下來,沒占她便宜,只是輕輕地捏着她的一只手,握在手裏。
黑暗中,她深深地呼吸,眨着大眼睛。
“我是不是給你丢了臉?”
“沒有,”他鼓勵了她一下,“我很喜歡。”
柯培很累,比她入睡得早,很快,就握着她的手沉沉睡去。倪苒的眼睛仍然睜得大大的,看着天花板。她心裏有了個猜測,非常大膽。
——柯培好像有點喜歡她,有那麽一點點。
這個念頭剛冒出一個角,就被她生生拍下去,怎麽可能,想的太多。
累成那樣的柯培,第二天照常早起跑了步,在倪苒和柯浩然起床之前,整頓完畢,吃了早餐出門。
倪苒一邊驚嘆柯培好體力,一邊把他兒子從床上拖起來,送進衛生間刷牙洗臉。他這個榜樣沒起什麽作用,柯浩然天天賴床。
“爸爸回來了嗎?”柯浩然迷茫地咬着麥片塊,“都沒見一面又走了。”
昨晚柯培回到家,小東西早就呼呼大睡,柯培這早出晚歸的,都沒來得及看看兒子。
不過等到他這天下班回家,一進門就招呼柯浩然過來:“這個給你。”
一枚扭蛋,柯培一直揣在口袋裏,換了件衣服也不忘拿出來,那是他出差時見到扭蛋機随手投了個幣買的。每次出差,他都會帶幾個扭蛋回來送兒子,柯浩然也非常受用。
“哇,謝謝爸爸!”柯浩然心滿意足地收下,不再埋怨老爸忙工作不管自己。
“倪苒,”柯培又轉向另一個孩子,“昨晚忘了給你,來。”
他朝她攤開手,也給她帶了一個扭蛋。
“啊,謝謝。”倪苒受寵若驚地拿過來。
總覺得他是在用養女兒的方式對待她。
“快開學了吧。”吃飯的時候他問,“車學得怎麽樣?”
倪苒心裏一算,是了,離開學确實沒有幾個星期了,她雖然上課老發呆,但進度挺快,教練讓她不用再去練,在家等路考。
“考試如果順利,開學之前應該能拿到駕照。”倪苒道。
“嗯。”柯培表示滿意,一個雞腿夾到她碗裏,“好好考。”
真的跟養女兒沒什麽差別吧……倪苒托着腮,往嘴裏塞了一大團米飯。柯培問完她的情況,又轉過去問柯浩然,也是一樣一樣的套路。
然而這個年齡的父女是不可能一張床上睡覺的,從他出差回來以後,倪苒就沒能再在沙發上睡過。那麽寬的床,他們每天晚上默契地一人一邊,相安無事,界限分明。
駕照如期拿到了手,離柯浩然開學也沒了幾天,倪苒比他早一周,雖然大三開學後專業課排課比較少,但開學總歸還是要來個例行班會。
倪苒不想招搖,吃過晚飯步行出了小區,坐着公交就去了。
沒有人知道倪苒暑假這兩個月來經歷了什麽,再看到同班同學,她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坐在教室後排看着他們,熟悉又陌生。
同宿舍的範文靜一走進教室,就四處搜尋,看到角落裏的倪苒,興沖沖就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
“倪苒,這個暑假也沒回家嗎,怎麽樣?”
“還不錯。”
“怎麽感覺你變白了不少?”
範文靜知道她家境困難,到處打工,還不挑活,夏天發傳單做推銷也一樣勤勤懇懇去做。每次過完暑假回來,倪苒都會變得又黑又瘦,這回倒比往常還白嫩了些。
倪苒也不知從何說起,她随口應道:“嗯,今年沒出去曬。”
她跟同學之間相處都是淡淡的,沒有特別好的朋友,即使是幾個舍友也充其量算點頭之交。只有範文靜,大概她也是同樣不太合群,反而跟倪苒能說得來些,會主動找她聊聊。
“我朋友那裏有個家教的工作,你要去嗎?”
倪苒心動了動,這在以前,她大概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在她身上發生了戲劇般的變化,從前的生活,好像離她已經越來越遠,她近來睡的,都是安穩覺。
倪苒原本想說個謊,說她已經找到公司實習,可是想了一想,範文靜多半還要問她在哪個公司,做什麽崗位。說一個謊,就要用無數個謊來圓,她不想再像過去那樣,活在謊言裏。
她試着說出來,附上範文靜的耳朵,小聲道:“文靜,我結婚了。”
可以實話實說,有時候也是一種奢侈的事,誰不想在陽光下活着呢。
範文靜愣了有半分鐘,回過神來,驚喜道:“真的嗎?”
她的反應超過了倪苒的意料,不僅緊緊地抱了一下,還由衷的替她高興:“太好了,對方是什麽樣的人?也在滬市嗎?”
“我以後會慢慢告訴你。”倪苒說,“只是文靜,以後我可能偶爾會拜托你,上課點名幫我答到。”
“好,”範文靜點點頭,“真好啊,倪苒,你的日子一定好過了很多。”
是嗎?
倪苒靜下來,自己想了想,迄今為止,柯培帶給她的種種。他給她的很多,她能給的卻少得可憐。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命運眷顧?
擔驚受怕活了二十年,她曾經的所有噩夢一下子熄滅在他們之間的那個合同裏。
開完班會拿到課表,這個學期的課比較分散,基本上能跟倪苒的時間對得上,沖突不大,有兩節不是很重要的早課。
倪苒開完會就回家,趕上了末班車,到家還驚動了剛練完琴,下來偷喝可樂的柯浩然。
“媽咪,怎麽一個人回來了呀?”
“嗯?”不然呢?
柯浩然道:“老爸不放心,開車去接你了。”
“什麽時候?”
他們沒碰上頭,柯培也沒給她打電話。
倪苒跑出門,又去車庫看看,果然少了輛車,她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過去。
“會開完了?”不明情況的柯培,還在那邊空等。
“我不知道你來接我,現在……已經到了家。”倪苒小心翼翼地把這個事實告訴他。
柯培沒把自己的失望表現出來,半晌後,平靜地回了一句:“嗯,那我也回去。”
倪苒過意不去,就站在院門前的路邊,等他回家。
學校離家很近,又是夜裏,路也不太堵,不過多久,柯培的車就在遠遠的那邊亮着燈駛來。
夜風吹着倪苒的頭發,她把頭發攏到後面去,仰着頭注視他駛近。
“怎麽站在外面?”柯培降下車窗,“進去。”
他停穩了車,下來把她往家帶:“傻乎乎的。”
倪苒身上被蚊子咬了幾個包,坐在床上,她扭過胳膊的背面,用指甲在那個紅紅的地方劃了一個米字。柯培翻箱倒櫃找到瓶紅花油,在她身邊坐下,扯過她的手臂。
“讓我看看。”
清涼的紅花油抹在她的皮膚上,他的手指流連了一會兒,又去翻找別的被咬過的地方。
“還有哪裏?”
“這兒,這兒。”倪苒擡頭,脖子那一塊也沒幸免,白淨的皮膚紅紅的一點。
柯培的手觸到那裏,他忽然別過臉。
“你自己來吧。”他把瓶子丢給她,就起了身,走到別處去,離她遠遠的。
倪苒不明就裏,但她人很随和,什麽話也沒說,拿起瓶子,自己塗藥就自己塗藥。
那晚臨睡之前,倪苒翻過身來,面朝着他:
“柯培,謝謝你去接我。”
柯培“嗯”了一聲,手摸索着放在她腦袋上,揉了揉頭發:“再過幾天,就是浩然開學。”
他對這事好像很上心,還有些不放心倪苒的感覺。
倪苒心道,不就是孩子上個學,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她小時候,鎮子就那麽大,從小到大上學都是自己走着路去,從來就沒有會接送小孩上學的大人。她哪裏知道,現在的學校,家長文化已經發展到什麽樣的地步,等着她的是些什麽。
轉眼就到了那天。
周一早晨,結束了暑假生活的柯浩然比往常早起了一小時,簡直要死要活。
倪苒最後給他檢查了一遍書包,幫他把校服整理好,拉着他上了車。大概周邊的學校都在這一天開學,不長的路程,早早堵成了長龍,交通幾乎癱瘓。倪苒不停地看時間,最後把柯浩然拖下車,拽着他一路狂奔。
“媽,跑不動!跑不……跑不動,哇!”柯浩然一路哭喊。
“再堅持一下,不跑就遲到了。”倪苒之前的晨跑都白跑了,一點兒長進都沒有,簡直要在半路上猝死。
看來今後要不想再重複一遍這樣的慘劇,柯浩然的起床時間還得再提前提前。
兩個人總算在上課鈴響之前,跑到康成小學門口,滿頭是汗,頭發也被風吹成雞窩,一臉狼狽。
這座學校據說有近百年的歷史,民國以前就建立,在戰亂中幸存,保留至今。學校經過幾次翻新,還完好地保存着上世紀的風格。
門前早就堵滿了豪車,噴泉廣場前站了一對對家長和孩子。
孩子們都是統一的校服,差距并沒有拉開特別大,而站在孩子身邊的家長們,一個一個,幾乎都是穿戴講究的闊太太。
她們發型打理細致,人手一個奢侈包包,從頭到腳都是名牌,尖尖的高跟鞋一塵不染。氣質倒在其次,随便拎出一個人,都可以從她的衣着看出來,她身價不菲,家境頗豐。
這些太太們早已互相攀上了話,三三兩兩在那邊聊着天,交流孩子的問題。
倪苒情不自禁地重新紮了一遍馬尾,拉了拉自己的T恤,已經夠平整,她覺得她跟她們格格不入。
幾乎都是三十來歲的女人,在大部分家庭中,全職主內的一般都是女方。倪苒卻很快發現了一個異類。
就在不遠處,一個身材高挑,舉止紳士的年輕男人,同幾個太太說着話。要不是他手裏牽着一個背書包的小女孩,時不時摸摸小女孩的腦袋,倪苒也不會把他跟家長聯系在一起,還以為是哪個班的班主任。
那男人長了一張漂亮的臉蛋,漂亮得有些夢幻,這大概也是他讨人喜歡的原因之一。聊着聊着,他被幾個人圍了起來,幾個家長認同地看着他,紛紛微笑附和。
連柯浩然都忍不住,頻頻往那邊看去。
“桃子姐姐!”他忽然喊了一聲,跑到男人身邊,拍打了一下他手裏的小女孩。
“浩然!”小女孩回了頭,那不就是小桃子。
“你也在這裏上學嗎?”
“對呀!”
兩個小朋友聊起來。
“這是我爸爸!”小女孩拉着男人的手,向他介紹。倪苒全都看在眼裏。
與此同時,那男人轉過頭,看見了倪苒。
這世界多麽有意思啊。
憑着敏銳的直覺,倪苒一下子捕捉到了同類的氣息。
是的,柯培可以雇她成為柯浩然的母親。那麽,身為女人的白蘭,為什麽就不可以用同樣的方式,給她女兒找個爸爸呢?倪苒對她十分佩服。
兩個同行,這一天,在學校門前相遇。
男人朝她走過來,伸出一只手:
“你好,我是小桃子的父親,陸喬。”
“我叫倪苒,多多指教。”她握住他的手。
陸喬顯然比倪苒合格了太多,他談吐不俗,衣着得體,在一群臉色一個賽一個傲氣的女人中間,游刃有餘。倪苒則完全不是屬于這個圈子的,在她們面前,唯有露怯,一再露怯。
上課鈴響,孩子們一一進了教室,家長們則自發地留下來,用學校提供的會議室,開了個會。
她們當中最有威信的那個,主動上了臺,主持會議。倪苒已從其他人口中知道了她先生姓羅,是個有名的媒體人,羅太太本人也耳濡目染,自己辦讀書會,随時随地都能脫稿演講。
“跟一些家長商量過,我們想成立家長工會,本着自願自發、杜絕小團體的原則,不強制任何人加入,大家可以自願在表格上登記。”
幾張表格分發下來,自發地傳送開。說是全憑自願,但哪個家長會讓自己脫離組織之外,成為邊緣人物。所謂杜絕小團體,也就是說,你不參加,你就是小團體。
倪苒哪裏還能預見到這個,她連筆都沒帶,傻了眼,表格本該傳到她,還直接從她頭上越過去,遞給了她後排的人。
“柯太太,你也參加一下吧,”這時陸喬解救了她,從一旁遞來了紙筆,“不要小看這個,大家經常交流很重要的。”
倪苒連聲道謝,接到手裏,那表格顯然是一早就準備好,信息列表相當完整。
孩子的姓名,父母姓名,任職公司,職位,聯系方式,可以提供給家長會的資源,簡單粗暴,直截了當。
倪苒填完名字,到公司那一欄,犯了難,她連柯培的公司叫什麽名字都記不住,他好像曾經做過房産,而現在經營着4A公司,醫療行業也有所涉足。
最後還是打了個電話問安可,才把信息填完整。
“什麽叫資源?一個小小的家長會還要搞事情嗎?”電話那頭的安可不解。
“感覺大家都很重視的樣子。”倪苒掃了一眼表格上填過的詞語:私人游泳館場地、米其林餐廳廚藝課、境外島嶼別墅、游艇……
安可知道現在的學校越來越愛來事,就是不知道能作到這種程度。
“咱們柯先生沒什麽實用的資源,他可以給你們打gg,但是家長會要打gg嗎?或者給你們一層寫字樓辦公室用來活動?林女士倒是有個周易班子,小朋友學不學玄學的啊,你就填這個吧。裏面的主講師很有名呢,給好多明星改過名開過光。”
也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倪苒只好按照她說的,哆哆嗦嗦往上面填了一個神棍的名字。
“謝謝你。”倪苒把筆還給陸喬。
“不客氣。”陸喬接住,轉頭又跟他身旁的一位太太聊得開心。
倪苒只想回家。
“陸先生真體貼,現在肯花時間帶孩子的爸爸可不多了。”
“哪裏,是我太太特別優秀,我想支持她的事業,家庭方面,就我付出多點,也沒什麽。”
原本男人主內是件怪沒面子的事,更別提小桃子還是跟着白蘭姓,到他這裏,就變成了無比寵愛妻子的好男人形象。幾個女人開始還帶着有色眼鏡打探他的家庭狀況,聽到後來,也不禁羨慕起白蘭來。
女人還是擁有自己的事業,才能活得痛快,就算這陸先生是個吃軟飯的,那又能怎樣呢,白蘭養得起,他長得那麽好看,說話也動聽。
他們的話倪苒聽了幾句,越聽越覺得,柯培找了自己實在是個錯誤的決定。他一開始需要的,應該就是一個女版的陸喬吧?不知道白蘭是從哪裏找來的這個人,明明讓小桃子上康成是個很倉促的臨時決定,她反倒準備得比柯培充分得多。
散了會回家,倪苒在人群中慢慢走,聽到陸喬在後面叫她。
“柯太太!”
倪苒狐疑地停下腳步,這家長會上沒人願意搭理她,反倒就他一個人還肯跟她說話。
“你辛苦了。”陸喬追過來,笑了一笑,換了副面孔。
這笑容跟他對那些家長們的笑不太相同,帶着一種隐隐的自信和得意,以及,優越感。
“你是指什麽?”
“你應該明白的,我認為你看得出來,我們是同類人。”同班的家長們多半上了私家車,學校裏變得空曠,陸喬放棄了僞裝,倒跟她交流起來。
倪苒搖頭:“不算同類人,我并不擅長這個。”
“不擅長,但你是,對嗎?”
啞謎打來打去,誰也不肯先說一句,“我是被花錢雇來帶孩子的”。
“你确實表現得很差勁。”陸喬又點評道。
倪苒聽了沒生氣,因為确實就是這樣。
“請你多多指教。”
“那是自然,畢竟我們的雇主,是很好的朋友,那讓我們先從互相保密開始吧。”陸喬點了根煙,“我能不能問一下,柯先生是怎麽選中了你?”
倪苒道:“我不知道。”
陸喬以為自己冒犯了她:“你別介意,我就是好奇,因為我朋友,也在柯先生府上住過,但沒通過試用期,她一直不懂自己的問題出在哪裏,到現在還耿耿于懷呢。”
“你朋友?”
“哈,說是同行也可以。”陸喬叼着煙笑起來。
這一行還有個完整的産業鏈嗎。
“我是真的不清楚。”倪苒加快了腳步,不願意多聊。
這一天過下來,倪苒的感覺糟糕不已,下午接了柯浩然回家,都不好意思面對即将回來的柯培。
柯浩然似乎過得不錯,拉着倪苒的手,一直在跟她講班上的同學,成為小學生的第一天,別提多激動。到了飯點,柯培正好回來吃飯,上了桌,第一件事自然也是問學校。
“怎麽樣,我們的小學生?”
“上音樂課,老師讓我上臺給大家講課了呢。”這件事他跟倪苒講了,跟安可講了,還跟賀廚講了一遍,倪苒聽了不下三遍,耳朵都磨出了繭子。
柯培耐心聽他講完,誇了兩句,又問倪苒:
“開家長會了嗎?”
“開了的,她們成立了一個工會,我報了名。”倪苒不敢說,差點還沒能報上名,要不是陸喬幫了一把,她真不知道怎麽辦。
“那不錯,”他的要求很寬容,問到這裏為止,“平時她們做什麽,你跟着做做就行。”
家長和孩子在各自圈子裏的地位,是會互相影響的。
做家長的被排擠,那她的孩子在小朋友當中,可能也會受到一些不公正的待遇。而如果孩子的學習成績十分拔尖,那他的母親就能受到別的母親的尊重。
倪苒沮喪得不行,她現在是拖後腿的那一個。
“心情不好?”睡前柯培問她。
他還是看了出來。
倪苒是個不外露的人,她的情緒會體現在飯量上,吃三個雞腿是非常高興,吃兩個雞腿是心情不錯,吃一個是馬馬虎虎,不吃那就代表相當難過。大概是這樣。
“是跟那些家長處不來嗎?”柯培琢磨着,“你應該是她們中最小的一個,她們大部分都三十多歲吧,聊不來很正常,換我也聊不來,慢慢來吧。”
“柯培,我想問你。”倪苒躊躇道。
“嗯,你問。”
“在你這裏,我是過了試用期嗎?所以你才跟我簽了那個合同……那你會不會因為覺得我不好,就終止合作,跟我離婚呢?”
什麽亂七八糟的。
柯培一陣憋屈,忍住了揍她一頓的沖動,耐心地跟她講事實,說道理:
“你覺得我把婚姻看得這麽草率嗎,別的不說,離婚對柯浩然的傷害得有多大?”
倪苒被訓得擡不起頭來,柯培又問她:“試用期是什麽意思,你成天想些什麽?”
“我錯了,柯先生。”她乖乖認錯。
這下又觸了逆鱗,柯培脾氣一下子上來,伸手彈了一下她腦門:“你再叫一聲先生試試。”
倪苒一手捂住,讨饒:“柯培,我真的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
柯培又訓了她幾句,這才心滿意足地翻過身,睡覺。留倪苒一個人在那裏思考了半天。
既然已經跟柯培結了婚,柯培也表示不會輕易離婚,那麽,這就代表着,無論如何,這條路她得走下去。
即使再害怕家長會,她也得去面對,并且要迅速融入,絕對不能當邊緣人物。
明天,她就不能再像今天這樣表現了。她暗暗打定了主意。
次日又早起了半小時,把柯浩然從床上揪起來,竟然趕上了跟柯培一塊吃早飯。柯培還給她倒了杯牛奶:
“加油。”
這天早上沒再堵車,倪苒有驚無險地把柯浩然送到,看着他進教室,還假裝随便跟身邊一個拎着鴕鳥皮包的貴婦搭了話:
“你好,我是柯浩然的媽媽,你家也是行知班的嗎?”
貴婦微笑着點頭,順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是呢,柯太太好,我是潘遠卿的媽媽,今天趕着去醫院看望老人,先走了,下次聊。”對方禮貌而疏離,扔下一個借口,匆匆上了車。
一旁的陸喬看了,臉上挂着有意無意的笑,倪苒知道這時間挑得不對,便暫時放棄了搭讪計劃,先回家。等下午來學校等孩子下課的時候,再找人聊天,起碼不會被同樣的理由打發。
相比起來,主持家長會的羅太太,完全就沒有這個煩惱,無論什麽時候,她身邊總圍着幾個人,認真地聽她說話,無論說什麽都很捧場地點頭贊同。
倪苒不跟她比,就在下午,她瞄準了一個落單的目标,是個看樣子家裏雖然有錢,但在非富即貴的家長們當中并不那麽出挑的一個人,倪苒觀察了好久,就要上前躍躍欲試。正在這個時候,一個和顏悅色地聲音叫住她:
“柯太太,到這邊坐呀。”
倪苒一愣,叫她的人正是羅太太,她坐在一群人當中,衆星拱月。
“叫我嗎?”倪苒很意外。
“咱們行知班,只有你一個柯太太,別拘束,過來聊吧。”羅太太熱情地朝她招手。
她坐過去,幾個人紛紛贊嘆道:“柯太太這麽年輕啊。”
一個說:“我早知道麥哲理董事長的兒子跟我們是一個班,都沒想到柯太太是這個小姑娘。”
倪苒這才發現,自己用錯了力。
原來光是靠柯培的光環,她就可以在這些人當中吃得開,之所以碰了一鼻子灰,是因為,她看起來太不起眼,誰也不知道她是柯培的太太。
“麥哲理是什麽?”她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個問題。
大家都笑起來。
“柯太太人真可愛,彙林區的那幾個A級寫字樓,都是麥哲理的産業。柯先生一定把你保護得很好吧?柯太太你看,”羅太太手往窗外一指,“看到那兩棟最高的樓沒有?”
“看到了,抱歉,我不是很了解這些。”倪苒臉一紅。
倪苒很感激羅太太肯帶她說話,有了羅太,她這第一步,跨得輕松多了。
然而,在這個社會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提攜,任何事都需要構成交易,倪苒之後才悟到。
接到柯浩然下班,羅太也牽着自己的女兒跟她一起走着,裝作無意中提起:
“對了,柯太太,你還認識王興呢?”
倪苒反複回想這個人是誰,很熟悉,終于想起來,那是安可報給她的名字,是周易班的老師,她把這個填在了信息表上。
倪苒雖然出生在貧窮落後的小鎮,但一直對科學深信不疑,是個無神論者,在她眼裏,這種所謂的大師就是神棍,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那樣受追捧。聽安可說,這個班每個學期的學費是兩百萬起步,還需要熟人介紹,這麽多錢,拿去做什麽不好。
“是我婆婆認識。”倪苒道,“羅太太感興趣嗎?我問問她能不能引薦。”
“那太不好意思了。”頓時,羅太太開心地笑了。
安可說着玩似的東西,就這麽派上了用場。沒想到,像她這樣受過高等教育的知性女性,也會信這個。倪苒那時還不懂,當人的財富上升到一個程度,已經不能被所謂的努力和奮鬥來左右的時候,他們就會相信命。
倪苒晚上就去問柯培。
對于這種涉及到孩子的社交,整個柯家當然是全力支持,柯培沒多問就打個電話給林女士。
倪苒洗完澡出來,柯培正好挂上了電話,告訴她:“已經說好了,她說會抽時間回來安排個飯局。”
“還要特意回來嗎?”這麽上心,倪苒還以為最多會給個聯系方式。
“這是必要的。”
“那真是麻煩林女士了。”倪苒雙手合十,“我一定好好加油,跟那些太太們相處好。”
柯培看了她一眼,一只手拉她到自己的面前站着。
“也并不需要那麽努力,”他輕描淡寫道,“你做好自己就可以。其他的,讓我來解決。”
什麽叫讓他來解決呢,倪苒不懂,這明明是屬于她的工作:“可是,你換了那麽多人,最後找到我,不就是為了有個人能處理學校的事,讓柯浩然好好上個學嗎?”
“不一樣了。”柯培說。
他的想法,早已不是最開始的那個樣。
倪苒就算是塊木頭,這一刻,她也從他的眼神裏,領悟到了一些東西。
“柯培,你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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