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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這個月林嘉慧結束了修行，從藏區回來了，月底去王興那裏聽課正好遇到，她才知道，人已經回來了有幾個星期。

再見到林嘉慧，她黑了些，清癯的臉沒了蒼白感，皮膚變成健康的麥色，精神奕奕的。

“倪苒來了？”林嘉慧往旁邊挪了個位置，給她讓出蒲團來，“來坐。”

“媽？什麽時候回來的？”

倪苒一臉雲裏霧裏地接過她給自己倒的茶。

林嘉慧說了時間，倪苒雖然吃驚，但也算見怪不怪，她就是這麽自由随性的人。

“林女士每次回來，精神面貌都會有新的變化。”王興在一旁說。

“真的嗎，大師？”林嘉慧問，“面相有變化嗎？是變好了，還是壞了？”

“當然是往好了發展，”王興認真地看了看她，“林女士，家中的院子裏是否有種梧桐？”

“沒有梧桐，竹子倒是有幾棵。”

“那就種一棵梧桐吧，梧桐是靈樹，可保家宅平安，招來鳳凰。”

“鳳凰不是已經來了一只嗎？”林嘉慧看了一眼倪苒，笑了。

倪苒紅了臉，林女士真會開玩笑。

王興又與她們說了會兒話，上課的時間臨近，他回辦公室去準備，留下婆媳兩個人聊。

“那麽，先前跟大師說的事，就拜托了。”林嘉慧颔首。

王興回了禮：“放心。”

倪苒不知道他們打什麽啞謎，大概自己來之前，他們在商量什麽事。王興走後，她拿過林嘉慧手裏的茶壺。

喝茶的工序很麻煩，反複地沖茶，洗茶杯，倒茶，重倒，倪苒來代勞。林嘉慧和氣地看着她，眉眼彎彎的。

“媽，這次有什麽收獲嗎？”

“有的，你看，”林嘉慧拿出手機給她看照片，“那座佛像建好了，已經放在廟裏供奉。”

那座佛像。倪苒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噢，就是指她用自己的名字捐的那座吧。

那是一座三頭六臂的金身觀世音，慈眉善目，似笑非笑，似嗔非嗔。

“謝謝媽媽。”

雖然倪苒不信佛，但是在林嘉慧眼裏，這應該是無上的功德，她很感激林嘉慧對自己的用心。

柯培會喜歡她，原本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倪苒覺得更不可思議的，是他的父母都願意接納自己。

家世，門戶，階級，沒有成為他們之間的阻礙。這要用什麽來解釋，倪苒自己也只能相信，大概是緣分。

“浩然恢複得怎麽樣了？”林嘉慧問。

早在柯浩然出事的時候，倪苒就給她去了個信息，告訴她孩子發生了一個小意外，沒什麽大礙，已經打了石膏接回國。當時林嘉慧沒有回，倪苒後來忙着忙着，就把這件事忘在了腦後。

先前柯浩然得獎的時候，倪苒把獎杯拍了個照，發給她，似乎也是同樣的，沒有回應。

現在想來，林嘉慧在藏區手機信號也不是很好，可能不方便聯系也是一部分原因。

“他在複健中，最近已經開始拉小提琴。”

“那你呢，倪苒？“

“我？”倪苒意識到她在問自己最近在做什麽，“噢，我在準備研究生考試。”

林嘉慧來了興趣：“考哪個學校？”

“滬財，他們的精算院在國內排名不錯。”

林嘉慧沉默了一會兒，問：“不準備申請國外的？”

“嗯？”

她竟然還在關心自己出國留學的事，那已經是去年的事了吧。倪苒一時有些唏噓。

“不準備考，我已經跟柯培商量過，就考滬市的學校，照顧浩然也方便點。”

“就是因為這個？”林嘉慧低頭啜了口茶，“這麽說來，不是自己不想考嗎？”

“我确實是自己不想考。”倪苒糾正道。

林嘉慧看着她笑。

“知不知道我跟他爸爸為什麽離婚？”

倪苒一怔，坐姿也變得端正起來，林嘉慧竟會主動跟她聊起這個。

“我并非名門出身的大家閨秀，他爸爸也是白手起家的時候娶我，當時我們遇上了好時代，慢慢把地産公司開了起來。公司經營穩定了以後，我才放心從他公司退下來，給他生了柯培。”

這麽說，林女士和柯老爺子年輕時是同甘苦共患難過的夫妻，一定有過彼此視若珍寶的時候吧。

“日子過得太安穩也不是一件好事，不開心的事反而比窮的時候多。有一天夜裏，我被孩子的哭聲吵醒，開始反思，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可怕，一眼就看到了頭，這樣下去不行。”

“離婚以後我去做了很多之前一直想做，但是沒有時間做的事情。從前我一直以為愛情是生活裏的必需品，後來才發現只是奢侈品，要擁有就得付出很大的代價，而一旦沒有了那些代價，我覺得非常輕松。”

倪苒似懂非懂，但林嘉慧說的話，從某些方面來看，跟她自己現在的狀态有相通之處。她也發現，林嘉慧似乎是在用自己的經歷，引導她的選擇。

林嘉慧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掌心幹燥而粗糙，那是常年轉過經筒的手。

“你跟柯培結婚，是你們年輕人自己的事，我當母親的無權幹涉。”她說，“不過，脫離了柯培的母親身份，我心裏是不太贊同，你這個小姑娘這麽早結婚的。”

“媽？”倪苒愣愣地品味着她這句話。

“現在想想，一味地支持你們，可能是個錯誤的決定，也許我應該扮演一個惡婆婆的角色，想辦法先把你趕走，出去個三年五載，多讀點書，看看外面的世界以後，再回來。”

林嘉慧說完，自己“噗嗤”一聲笑，在倪苒的手背上拍了拍。

她一陣失神，問道：“媽，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出國留學對嗎？”

縱然林嘉慧有柯培的母親這一立場，但她仍然覺得，身為女性，應當自立自強，而不應該成為男人的附屬品。

摒棄了“柯太太”“柯夫人”這樣的身份，林女士這些年，活得應該十分悠閑自在吧。

沒有回答。

該上課了，吳太太過來催。

幾個月不見林嘉慧，一到課間，幾個人便都圍過來關心她。

“林女士終于回來了，可想死我們啦。”

“給大家帶了點禮物。”林嘉慧笑着，從包裏拿出幾份藏飾，一一分發，“我每個都親自念了一百遍經的。”

“林女士有心。”吳太太虔誠地收下，“下次去也把我帶上吧？”

“那我可不敢，讓吳總知道我拐走了他太太，非跟我急。”

等下了課，少不得要約一頓晚飯，擇日不如撞日，倪苒這天沒能回家，打了個電話給柯培，告訴他，母親回來了。

“在哪吃？之後我去接。”柯培道。不趁着這個機會，估計連林女士的面都見不到，她就又要跑到哪裏去，幾個月沒消息。

倪苒說了地點：“快結束時我告訴你。”

柯培很積極，等飯局進行得差不多，倪苒給他發信息的時候，他的車已經等在地下停車場。

這個天氣已經有點熱，倪苒怕悶着他，靠近林嘉慧，在她耳邊輕聲說：“柯培在樓下。”

林嘉慧會意，順勢說了幾句客套話，結束飯局，帶着倪苒下去。

“柯先生貼心，還特意來接媳婦兒啊。”林嘉慧看到兒子還特意靠在車外等，不由地笑笑。

柯培雖然是她生的，但性子不像她那樣，被叫一聲“柯先生”，他那句剛到嘴邊的“林女士”喊不出來了。

“媽……”

“柯培常念着您呢。”倪苒道。

“去家裏看看浩然吧，他想奶奶了。”柯培搬出柯浩然這塊心頭肉。

林嘉慧莞爾，随即讓司機小丁自己開車跟着，她躬身鑽入柯培的車裏。

“這次回來待多久？”柯培仔細問着，總擔心她又會一聲不吭地走。

——上次也不算一聲不吭吧，只不過知會了倪苒，沒再跟他說。這讓人做兒子的心裏怪不是滋味。

“應該會待很久。”林嘉慧一臉平靜，“公司的執照審批過了，近期我會把重心放在公司上。”

像林嘉慧這樣的人，信玄學，信命，再正常不過。

在商界摸爬滾打，早對各種潛規則爛熟于心，往往開一家公司，總要遵循天時、地利、人和，饒是這樣小心，項目失敗也是家常便飯。這時，他們會不約而同想到，這是命。

因而林嘉慧常年把一部分精力放在拜佛上。

這次去藏區那麽久，也是為公司未來的氣運盛衰做鋪墊準備。林嘉慧這麽大年紀，還願意這麽折騰，明明柯老爺子都安心退休去寧市養老。

柯培前年就聽林嘉慧說想開個金融公司，就是申請牌照比較麻煩，當時還以為她就是說笑，沒想到是認真的。

“真要開？是你那個金融公司嗎？”

“嗯，過程比較曲折，不過，還是把手續搞定了。我負責出資，是股東，法人另有其人。”

“那還好，”柯培松了一口氣，他是明白的，“國內金融要做好，打擦邊球是難免……您自己要小心。”

“別擔心，各方面我都考慮過，然後，可能會借你媳婦兒用一下。”

林嘉慧把目光放在倪苒身上。

倪苒也是一個措手不及：“我？我能幫上什麽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