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17章

宋随意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醒了就就着一大盤子蜜餞喝上一小碗藥,然後繼續睡。

這期間太皇太後跟太後都來看過,就連小皇帝都在第二天退了燒過來看了一眼,而宋随意還不如他,這一睡就就睡了兩天,醒的時候天是黑的,身上黏糊糊的難受得緊。

他披着被子坐在床上,對着外頭的夜色陷入沉默,直到出去拿東西的野竹進來看見了,驚喜地打破了這要命的寂靜:“王妃,您醒啦!”

宋随意“嗯”了一聲,聲音重且沉,一聽就病得不清,他道:“你怎麽進宮來了?”

關承酒覺着野竹性子不夠穩重,所以把他留在府裏,只帶了個馮桂安過來。

“王爺讓我來的,說是王妃不習慣別人伺候。”野竹說着,自己也覺得有點奇怪,他才跟了宋随意幾天,這麽快就養成習慣了?

宋随意卻是皺眉:“王爺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別人守着,王妃總睡不好。”野竹走到床邊,在腳踏上坐下,解釋道,“就是好像做噩夢,也不出聲,就是這樣然後一直流汗。”

宋随意看他擰着眉毛一臉難受的樣子,有點意外:“你來了就不會?”

野竹點頭:“所以王爺把人都叫走了,不讓人守着。”

宋随意“噢”了一聲:“那王爺今晚回來嗎?”

“王爺到別的宮殿住去了。”野竹道,“王妃有事找王爺?”

說到這,宋随意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哪裏不對勁,他僵着臉看向野竹:“我是睡了一天吧?”

野竹奇怪地看着他:“王妃你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藥嗎?”

宋随意:“……我以為是我不肯喝所以你們少量多次硬要我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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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可能。”野竹都被他這想法震驚了,“您已經睡了兩天啦,陛下的病都快好了。”

宋随意:“……”

他身體居然已經弱到這種程度了嗎?還不如一個小孩子?

他正震驚的時候,就聽野竹又道:“禦醫說了,您底子不好,這幾天要注意些,要是再受涼就不好了。”

宋随意表情僵得更厲害了:“如果我現在說想洗澡……?”

“那就不要想了。”野竹道,“洗澡也很容易受涼,禦醫說了,您要是難受可以擦擦身子。”

宋随意:“……”

救命。

夢回穿越前。

他抱着最後的希望又問道:“那我可以吃東西吧?”

野竹點頭:“禦醫說了,要吃得清淡一些。”

“那我想吃蝦仁粥。”宋随意道,“最好下點香菇或者時蔬,要一大碗。”

“不能吃太多。”野竹道,“不然沒肚子吃藥了!”

“我不想吃藥。”宋随意苦着臉,“我死也要做個飽死鬼,你們不能這樣對我。”

野竹一點不受他影響,铿锵道:“王爺說了,不用聽王妃的話,禦醫說什麽就怎麽做!”

宋随意絕望了,這悲慘的日子。

他躺回床上哼哼唧唧:“那加一碟醬菜總可以吧?開胃呢。”

“這可以。”野竹說完,又跑出去了。

宋随意生無可戀地躺在床上,覺得自己對皇宮要有陰影了。

有禦廚,但是不能吃太多,這跟餓死他有什麽區別,要不他還是去賄賂一下禦醫,藥可以吃,但這種毫無人性的醫囑還是別再開了。

他正想着,禦醫就真的來了,還是上回給他看診的那個年輕禦醫,看見他臉立刻皺成一團。

宋随意不解:“你這表情看着我好像要死了。”

“沒有的事。”禦醫走到床邊,“手伸出來我看看。”

宋随意乖巧地伸出手,好奇地看着他:“大夫你叫什麽名字啊?今年多大了?結婚沒啊?”

禦醫無語地看着他:“王妃什麽時候改行給人說媒了?”

“我這不是無聊。”宋随意道,“你不讓我吃不讓我玩,那我只能騷擾你。”

“不管王妃做什麽,不能就是不能。”禦醫心冷如鐵,表情也像啃了塊鐵一樣一言難盡。

宋随意卻不放棄,繼續問他:“你還沒跟我說你的名字呢,我叫宋随意。”

禦醫收回手,深深看了宋随意一眼,答道:“王慈,已經結婚了,孩子都會走了!”

宋随意一聽這個名字,立刻就有印象了,眸中閃過驚訝之色。

王家在京中也是很有名的,出過不少驚才絕豔的人物,雖然在朝中任職的人不多,但影響力巨大。而王慈作為王家人,文采卻不出衆,且上有大下有小,在家中跟個透明人似的,只有想棄文從醫的時候被家裏人象征性地反對了一下,之後就沒半點水花了。

當上禦醫後,王慈的日子也沒好過,太年輕不被看好,其他人有什麽不想去的工作就愛推給他——

當然也包括攝政王妃這種不受攝政王寵愛但去了可能會見到攝政王被吓破膽的苦差事。

但宋随意知道,王慈其實很厲害。

這人不會墨守成規,用藥大膽卻不失謹慎,是個很牛逼的人,只是在照本宣科的太醫院裏并不受待見,老禦醫都覺得他是在胡來。他平日會暗戳戳在民間行醫,還有個很有名的馬甲,幾年後太皇太後得了一種怪病,太醫院的大夫都束手無策,最後是王慈給治好的,他也在那時開始嶄露頭角。

可惜這人後來被卷入邪\教的事情裏,死了。

而且這家夥根本沒結婚,也沒孩子!不想聽他說媒也找個不那麽容易露餡的借口吧!

“我認識你。”宋随意目光閃閃地看着他,“你是太歲。”

王慈面色一僵:“王妃在說什麽?”

“不用裝了,我都明白。”宋随意壓低聲音,朝他露出一個“我懂”的表情,“我幫你保密,你讓禦廚給我做好吃的!”

“想都別想。”王慈哼了一聲,“有種你就說。”

宋随意:?

怎麽聽語氣好像有點期待。

等等,這家夥不會本來就想這樣吧?在民間闖出點人氣,然後哪天被人認出來,啪啪打那些以前看不起他的人的臉,仔細想想他後來好像就是走這種路子的。

宋随意震驚了:“你好心機。”他說着,改了口,“你不讓我吃我就把你的小心機寫下來印成傳單貼滿大街小巷!标題就寫,震驚,神醫太歲未婚先孕,男人竟然會生孩子?這一切的背後到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王慈:“……你是真的不能吃太多。”

“就多加一道菜。”宋随意伸出一根手指,“我想吃梅菜扣肉。”

王慈給他這點菜氣笑了:“你就是把這事貼滿皇宮也不行,你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

宋随意:“……太歲先生真是高風亮節仁心仁術,全天下的大夫都應該以太歲先生為……”

“閉嘴!”王慈咬牙道,“頂多加道滋補些的湯。”

宋随意笑了:“王禦醫真是好人。”他說着,探頭朝外喊道,“野竹?還是誰在外面守着,去禦膳房一趟,讓他們給我炖只雞!記得把雞也帶來!禦醫已經同意了!”

王慈:“……”

王慈有點不能理解攝政王是怎麽忍這個王妃的。

他長出一口氣,收回東西,又勸了一句:“身體是自己的,王妃這樣,最後受苦的還是自己。”

“我這叫及時行樂。”宋随意笑了笑。

他是真沒那麽在乎,反正重來了,他的身體會恢複原狀,就算病痛會帶來痛苦,一次又一次的重生後,那些記憶也會逐漸變得模糊。

所以,無所謂。

王慈看他這樣,也沒再勸,而是起身回去煎藥了。

宋随意盤腿坐在床上等着,很快等來了端着吃食的野竹,他一臉無奈地放下食案,端了個碗過來遞給他,說:“我只給王妃拿了個腿跟翅,您真的不能吃太多。”

宋随意點點頭,接過粥就開始吃。

野竹看他這熟悉的吃相,頓感頭疼,勸道:“王爺要是看見您這樣,肯定要生氣。”

宋随意不解:“他生什麽氣,我吃的也不是他的□□。”

話音未落,一道身影出現在了門口,屋外的燈籠晃晃悠悠的,将他的影子無線拉長到床邊。

宋随意看着忽然多出來的影子一愣,擡頭就看見關承酒走了進來,從亮處走到暗處,又重新走進光亮中,柔和的燭光落在他臉上,映照出他複雜的神色。

宋随意咬着雞腿,一臉懵逼地看着他:“幹嘛?”

關承酒道:“說話之前不會過過腦子?”

“我說什麽了?”宋随意依舊懵逼地嚼着嘴裏的雞腿,回想了一下自己剛剛說的話,後知後覺品出一點黃色的味道,神色也跟着複雜起來,“你在想什麽?”

“誰的問題?”關承酒冷淡地走過來在床邊坐下,目光落到他臉上。

前兩天因為發燒的關系,宋随意的臉一直很紅,像是打翻的胭脂盒落在白皙的皮膚上,汗濕的頭發也亂七八糟地沾在他額上,看上去脆弱又零亂,像個易碎的瓷娃娃一樣漂亮。

現在也很漂亮。

“我,我的問題。”宋随意含糊地嘟哝,“我說話不過腦子。”

“嗯。”關承酒伸出手指在他面前的小桌上扣了扣,“生病了還吃?”

“生病了才要吃,補好身體。”宋随意把雞腿啃完,骨頭放到一邊,端起碗噸噸噸喝光了,然後攤着肚皮往床上一躺,如果有尾巴,怕是還要搖上一搖。

關承酒看得直皺眉:“吃完東西不要躺着。”

“吃完東西才要躺着。”宋随意拍拍裝滿食物的肚子,解釋道,“這樣胖得比較快,我就是太瘦了。”

“胖了然後呢?”關承酒眉目冷淡地看着他,“宰了?”

宋随意:“……我又不是豬。”

“養你跟養豬有什麽區別?”關承酒道,“起來。”

“可是我想睡覺了。”宋随意委屈道,“又不能洗澡又不能出門,太無聊了。”

“不行。”關承酒伸手把人拉起來,“在屋裏走走。”

他的态度實在太積極,積極得宋随意都有點點害怕了,他狐疑地看着關承酒:“你好端端管我這做什麽?”

“你以為我想管?”關承酒語氣有點惱,“母後明天還會過來。”

還會?

宋随意了然,應該是沒照顧好他被太皇太後說了,也是,太皇太後以為關承酒是真心娶他的,她還那麽喜歡他,肯定看不得關承酒欺負他。

啊,有媽的孩子像塊寶。

宋随意坐在床上自顧自樂了一會,直到被關承酒瞪了才爬起來:“看在母後的份上,我就走一會。”

說完,就真的在屋裏溜達起來,嘴裏還念念有詞的,看上去不像在消食,倒像神棍在驅邪。

他嘀咕的聲音小,但架不住關承酒耳力好,一字不落地全聽了進去——

這個人居然在背菜單,聽着是前日宮宴的菜單,背到其中一兩道菜的時候還要頓一頓,修改一下,比光祿寺都認真。

關承酒不理解,但關承酒不說。

直到宋随意轉了半天,把菜單背完了,又開始從頭背,背的還是菜單,是自己改過的版本,似乎準備再修改一次,關承酒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麽,皺眉:“宋随意,你是在說給我聽?”

宋随意頓下腳步,一臉乖巧:“對啊,我加了幾道想吃的菜。”

關承酒眉頭皺得更緊了:“是什麽讓你産生了錯覺,覺得我會聽你的。”

“我沒有讓你聽我的。”宋随意誠懇道,“但是王爺你記性那麽好,我說一遍你肯定就記住了,想忘都忘不掉,下回再辦宴,就會想起來!”

關承酒:“……”

“下回宮宴不會有你的名字。”關承酒冷眼看他。

“那我去找母後。”宋随意一邊說一邊把從太皇太後那得的腰牌給關承酒看,“母後要是知道你不帶我來,肯定會帶上我。”

“宋随意!”關承酒咬牙,“你是活膩了?”

“我這叫狐假虎威。”宋随意道捏着牌子,笑得花似的。

雖然被人拿到進宮的牌子大都也開心,但像宋随意這麽質樸的開心着實很少,質樸到關承酒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良久之後只是很輕地嘆了口氣:“宋府跟王府從來沒虧待過你。”

“這是兩碼子事,我只是喜歡吃好吃的東西。”宋随意溜達夠了,收了腰牌跑到關承酒對面坐下,“我給你泡茶吧?”

關承酒搖頭。

“怕晚上睡不着覺?”宋随意問他。

關承酒還是搖頭。

“那為什麽,是你這麽快移情別戀覺得我泡的茶不好喝了?”宋随意一邊說着,一邊就要伸手去拿水壺。

關承酒伸手按住他:“去睡覺。”

他想不明白,怎麽會有人剛生完病就那麽能折騰,關玉白退燒之後都恹恹在床上躺了一天。

“我已經睡了兩天了,豬都沒這麽能睡的。”宋随意抽回手,拿了水壺自顧自開始泡茶,“再說這我睡得不舒服,咱們明天就回去吧。”

關承酒蹙眉:“不舒服了?”

“嗯,不是東西不好,給你用的東西肯定是好的。”宋随意一邊沖着茶,一邊解釋,“就是……有點壓抑。”

“已經沒人看着你了。”關承酒道。

“我是說感覺。”宋随意抿起唇,目光轉向窗外。

雖然王府戒備也很森嚴,但跟皇宮這種十步一崗五步一哨的還是不大一樣。

王府重要的東西都在東苑,所以大部分守備也都安排在那邊了,西苑多是些不會武功的下人,需要注意的也就宋随意這個王妃,但他身邊有野竹在,不用盯得那麽緊。所以西苑平日裏就那麽一隊人在巡邏,約摸半個時辰來一兩次,來了也是只是遠遠看一眼确定沒什麽異常就走了,要不是以前聽野竹說起他甚至都不會發現。

但皇宮不一樣,他記得自己睡得昏昏沉沉睜開眼的時候,總能看見窗戶上有巡邏的人的影子走過去,等他睡了一會再醒,那影子又走過去了。

好像那一瞬一直在重複,不斷地重複,把他困在了時間的牢籠裏。

他讨厭這種重複。

關承酒依舊不懂他,只道:“禦醫說你不能吹風。”

“那我多穿點,帶我回去吧。”宋随意将泡好的茶推過去,一雙濕漉漉的桃花眼透過熱氣看向他,無辜的眼神變得模糊,模糊到讓人乍一眼分不清他眼底落的是燭光亦或是淚光。

有一瞬間,關承酒以為他哭了。

但挪開茶水,對面的人卻是笑的,只是眼底的光太暗淡了,暗得這個笑也失了以前那般明朗,只餘下溫柔沉靜,像一汪霧氣昭昭的深泉。

“宋随意。”

“嗯?”

“你是怎麽做到有時候看起來很聰明,有時候看起來……又那麽笨。”

宋随意愣了愣,眉毛漸漸擰了起來:“王爺,你現在罵人越來越高級了,建議你以後直接點,不然再這樣下去,我可能會聽不懂。”

關承酒沒說話,只是低頭喝着茶。

宋随意那張嘴,不張開還好,一張開就停不下來,見他不搭理自己,就趴在桌上自己叭叭:“我本來就很聰明,只是跟你這位大佬比起來,就顯得很笨而已,我在你那裏就是一只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小羊羔。”他說着一頓,忽然想到了以前的事,忍不住長長嘆了一口氣,神情有些茫然起來,“王爺,你說我要怎麽做才能贏你呢?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能贏你嗎?”

關承酒不解其意,以為他又在胡言亂語,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宋随意自動解讀為看智障的眼神,頓時有點蔫:“我知道,肯定有人能贏你,只是那個人不會是我,誰讓我是個笨……”

“你。”關承酒打斷他的話,聲音沉沉地說道,“如果世上有人能讓我認輸,那個人一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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