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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勁,實在不對勁。

周梓晨正欲追問,卻瞧見一穿着粗布白衣的小厮,手上捧着個盒子匆忙趕來。

宋知恒認得此人,立即迎上去招呼他過來,向虛墨白介紹,“他是安府上的小厮。”

“仙人。”小厮頗有眼色,對虛墨白躬身,将盒子遞到對方眼前,坦言道,“錦盒中是一萬兩銀票,小城主交代,說過的話,做出的事都該為此負責,還請仙人笑納。”

今晨,安臻被人發現懸梁于安府門前,地上落着一張忏悔書。

忏悔書內所言,這次瘟疫皆因他而起,而他無能為力,只好以死謝罪。

他膝下只有一幼子,今年不過十六,被迫接手了城主之位,現在正在府上主持自己父親的後事。

“不必,請拿回去吧。”虛墨白話音未落,周梓晨仿若聽到了自己下巴脫臼的聲音。

他沒要銀子?

沒要?銀子?

莫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小厮面上的表情不比周梓晨好多少,腰卻弓得更低了,“小城主知仙人瞧不上此等俗物,可若仙人不收,小城主也無法安心。”

虛墨白擡眼看向宋知恒,對方心領神會,收下盒子道,“回去替我同小城主道聲節哀,醫館內事多,便不去叨擾了。”

“是。”

看着小厮走出醫館,宋知恒才恭敬地将盒子湊到虛墨白面前,試探性地提問:“真人,您真的不收這賞銀?”

“雙安城半年間換了兩任城主。”虛墨白不答,竟提及了旁的話題,“玉珠雖已身隕,但屍身依舊會吸引方圓百裏內的妖邪前來,萬不可掉以輕心。”

“玉珠?昨天那只蜘蛛精?”周梓晨可算是插上了話,不僅插上了話,甚至還擺出一件讓虛墨白無法拒絕的東西——金錠子。

經商十數年的周梓晨,将虛墨白的命脈拿捏得死死的。

他虧了雙安城主的一萬兩賞銀,是定要從旁處回血的,而周梓晨願意當這冤大頭,來換一個答案。

果不其然,周梓晨心滿意足地看着虛墨白将金錠子揣入懷中,随後忽悠道,“那蜘蛛精曾與你的師祖有段淵源,還送了他一把琴,如今在你師伯那,待回了流雲城,你可前去觀摩一番。”

周梓晨正聽得意興闌珊,虛墨白卻驟然停下了嘴裏的話。

“師尊,你這就有點貪了。”估摸着師尊是嫌給少了,周梓晨便好言相勸:“要知道,細水長流,只有能做下去的生意,才是賺錢的生意。”

言外之意無非就是,若師尊你不繼續下去,以後這種交易可就越來越少了。

這話刺得虛墨白痛心,自己英明一世,竟被新收的弟子給拿捏了。

實乃師門不幸。

“那蜘蛛精渾身是寶,随處可取下入藥,自然遭人惦記。他被你師祖救下後便被當年的老城主收留,留在了城內,也保護了雙安城百餘年,最終仍因修為難漲,選擇了邪魔外道。”

周梓晨舉手提問:“是吃人嗎?”

“嗯,第一個被吃的就是安肅,丹田虧空,精魄全無,他是玉珠吃下的第一個人。妖一旦嘗過甜頭就難以回頭。之後他又引誘安臻,與其約定,每家每戶他只動一人,待修為有所突破,可繼續保雙安城無恙。”

安臻此人雖談不上是壞人,但也談不上良善。

他不想祖上百年基業毀于自己手中,更不願被外人評價不如自己的父親,鬼使神差地同意了和玉珠的交易。

“真人,可晚生還是不懂,城中百姓究竟是如何患病的?”被周梓晨的熱情感染,宋知恒也一同開始提問。

虛墨白無奈嘆了口氣,此行說是陸挽心的生死劫,卻也不盡然。

昨日若非有陸挽心在,自己這富庶的弟子就要折在妖孽手中了。但歸根究底,是他将周梓晨的奇經八脈打通了,才會引來那道攻擊的。

劫數就是如此,無論過程中添了多少變數,最終的結果卻亘古不變,這便是天道。

若逆天而為,所付出的代價……不是常人所能承受。他們既然全都牽扯其中,自然有得到真相的權利。

“玉珠寄宿在安肅腹部,安臻為此辦了一場喪宴,賓客皆要去為其敬酒。魏馳郎為人爽朗,第一位上去敬酒,身上被吐了蛛絲,成了玉珠的第二個獵物。”

玉珠雖然殘害性命,卻說到做到,他在來敬酒的每個人身上都吐了銀絲,入夜之後便順着蛛絲去注射蛛毒,繼而吸□□氣。

所以百姓發病的時間并不統一,而是一個接着一個地來到醫館,只是因為“得病”的人數衆多,還有那道治療瘟疫的懸賞,才使得陸挽心與宋知恒心內堅信這是瘟疫。

“真相便是如此,可還有話要問?”

宋知恒沉默良久,幽聲問道,“我覺得昨日去安府時,那蜘蛛精并不想将罪責扔給安臻。”

“人與妖都是有心之物,他亦有良知。”

雙安城的事情至此似乎徹底解決了,可周梓晨卻總覺着心頭像是壓着一塊沉重的石頭般,始終揮之不去。

“陸師兄會死嗎?”周梓晨乍然提起陸挽心,房中的氣氛再度沉寂下去,宋知恒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此時此刻,沉默意味着什麽,周梓晨心知肚明,可他最擅長的事情便是用錢将不可能的事情砸為可能。

不過他并不知曉,昨夜虛墨白并未有片刻休憩。測算對虛墨白來說,不過信手拈來,比在路邊摘朵花更便利,可陸挽心的命數,他算了一夜。

非死,更非生。

連玉珠的妖丹都不足以将他救回,其他俗藥自不必多提。

“損了元神,是死是活,看他的命數。”虛墨白頓了頓,擡眼看向宋知恒,“本尊不擅醫術,你若能治,本尊便将他留在你這。”

“晚生只能保證在真人尋到辦法前不讓挽心身死。”

“足夠了。”

足夠?什麽足夠了?周梓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們兩個所說的話,自己分明都聽得懂,連在一起卻又像是在打啞謎一般。

他們究竟在說什麽?陸挽心到底有沒有救?僅僅幾句話,周梓晨頭皮都快要麻透了,還隐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忍着困惑跟在虛墨白身側,等反應過來時,已經身處流雲城逐月閣內了。

而他們面前,不知何時竟站了個白須仙人。

見只有兩人回來,游雲子腳下竟莫名多了些虛浮,他挪開視線,神色悵然:“師弟,平安歸來便好。”

虛墨白不答,轉頭對周梓晨道,“去将玉珠音尋來,那東西歸你了。”

周梓晨本就是人精,知曉虛墨白有意将自己支開,便也不顧背後游雲子伸長手的哀嚎:“等——”

待只剩下虛墨白與游雲子兩人,虛墨白冷下了臉道,“師兄怎麽不問我你的徒弟如何了?”

“修道之人誰還沒個劫數啊。”像是心虛一般,游雲子根本不與虛墨白視線交彙,半晌後嘆氣,“人各有命,或許挽心命該——”

“你早知道他此行有難,性命大半不保,連測算下他的壽元都不願,卻又在我這等好消息?”虛墨白冷笑,“師尊給你玉珠音的時候,你便想到會有這一日了?”

昨夜虛墨白為陸挽心測算時,愈發覺得這趟就是被游雲子給耍了一通。

“天命不可違。”游雲子連聲嘆氣,“你不是最懂其中奧妙了嗎?否則也不會收那風流倜傥,玉樹臨風又天賦異禀的周梓晨為徒。”

虛墨白:……

不錯,天高任北瓊鳥飛,連游雲子都聽過周梓晨的這番胡言亂語。

虛墨白也不想與游雲子多費唇舌,直言道,“陸挽心沒死。”

這話一出,游雲子的眸子頓時亮了,恨不得以袖抹淚:“師弟真乃高風亮節,流雲城之楷模……”

“三萬兩。”在哪裏跌倒,就要在哪裏爬起來,虛墨白當初沒要那一萬兩銀票,就是在這等着游雲子給他超級加倍。

眼淚被生生憋了回去,游雲子如今位列仙班,實在甚少去人間,更無銀兩這種俗物。

三萬兩,只怕他要拉下老臉去借一圈,說不準,還要變賣個什麽法寶才夠。“師弟,凡事好商量,你我相識數千年,可否便宜——”

“四萬兩。”虛墨白堪堪伸出來四根指頭,就被游雲子膽戰心驚地按了回去,“三萬,三萬。”

虛墨白:“成交,先給一萬定金。”

游雲子頗為肉疼,咬牙切齒道,“玉珠音讓你徒弟先拿去,待挽心回來後,三萬兩銀子我一并付清。”

敲竹杠敲到自家師兄頭上,世上除了虛墨白,也再無第二人了。

入夜,周梓晨抱着玉珠音步履輕盈地回到了逐月閣,将琴放在虛墨白面前讨功,“師尊,琴已經帶回來了,我還在路上遇到了師伯。”

“嗯,他可說了什麽?”

周梓晨興奮道:“他說師兄有救。”

虛墨白:“嗯,甚好。”

與周梓晨相處這幾日,虛墨白修煉出了敷衍大法,無論周梓晨說什麽,都能以“嗯甚好”應對,只不過耳朵受罪了些。

周梓晨的話,虛墨白皆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全然沒注意他何時插了一句:“師伯說我奇經八脈打通後就可學習禦劍飛行了。師尊,你快些教我吧。”

“嗯甚好——什麽?”

虛墨白猛地擡頭,不可置信地看着周梓晨。

周梓晨發誓,有一瞬,他聽到了自己清風霁月,不染凡塵的師尊咬緊後槽牙的摩擦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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