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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墨白臉上雖未見情緒,可若是陸挽心此時願意細看,還是能看出他眸中依稀藏着的無奈與悲憫之色。

陸挽心的生死劫,就在今夜了。

“你若執意要去,本尊也不再阻攔。”虛墨白頓了下,到底是坦誠開口,“此行于你兇險非常,本尊也難護你周全。”

陸挽心聽虛墨白同意,已然激動難以自抑,壓根未将這些話聽進去,只連連點頭答應,“師叔放心,此行皆是師侄我一意孤行,任何後果自行承擔。”

一意孤行?倒是個有幾分骨氣的,虛墨白難得高看幾眼自己師兄座下的親傳弟子,片刻後才挪開視線。

幾人之中,要數陸挽心最為激動,周梓晨次之,卻是宋知恒的面色不甚好看。

當局者迷,連池雲真人都放言難護陸挽心周全,這趟渾水他又何必執意去趟呢?

聽出了虛墨白話中深意,宋知恒半張着嘴試圖提醒陸挽心道,“陸兄……”

誰知陸挽心似預料到他想說什麽,先他一步開口道,“醫館諸多病患,勞煩宋兄多操勞了。”

人修仙道,妖修妖道。殊途不同歸,實力卻仍有高低之分。宋知恒之所以開醫館行善積德,一方面是他性子良善,另一方面卻也是因他不善與其他妖類争鬥,索性選擇同人一道。

若是安府妖祟真如虛墨白所說那般兇險,宋知恒去了,也不會讨到任何好處,嚴重時甚至可能會被奪去妖丹,在世間灰飛煙滅。

陸挽心也不願他去冒險。

一旁的周梓晨瞧他們執手相看淚眼的模樣,湊到虛墨白身旁,小聲問了句,“師尊,那便是雙修道侶的模樣嗎?”

虛墨白:……什麽雙修?什麽道侶?我何曾教過這種東西給你?!

修行不過幾日,料定梓晨不會知曉雙修諸事,定是旁人教他的。

想到這,虛墨白才算放下心來,耐着性子解釋:“人與妖不能雙修。”

“為何?”

虛墨白念頭一轉,笑道,“你且問告訴你雙修之事的人去。”

“哦。”周梓晨也實誠,轉頭便對着陸挽心問道,“師兄,人與妖為何不能雙修?”

好小子。

陸挽心驚得直接推開宋知恒的手,支支吾吾半天才解釋出來一句,“我、我們,不是,沒雙修啊。”

“不是什麽?你們總得有一個人跟我解釋解釋吧?”周梓晨好學的勁上來,任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雙修,雙倍的修為?一聽就是能快速提升修為的法子,要不然他們一個兩個,怎會不願告訴自己?

雙修一事也不是一時半會能解釋清楚的,急于除妖的陸挽心只能敷衍道,“行了,回頭我再與你解釋,時辰到了,我們趕緊出發除妖吧。”

除妖還要看時辰?周梓晨心中腹诽,但看自家師尊的臉色已不大好,終究沒有問出口。

明月高懸,深夜的雙安城比白日更加蕭瑟。

三人剛走至安府門前,兩盞白紙燈籠的燭心竟開始劇烈閃爍,随後驟然間熄滅,四周亦是鴉雀無聲,死水一般沉寂。

陸挽心從未見過如此情形,心中了然安府中的妖祟不是他一人可以應對的,卻也只能硬着頭皮上前将門推開。

“怎……怎麽可能?”推開門,陸挽心的臉色幾乎瞬間變得蒼白。

安府中布滿了銀白色的絲線,從四周的房頂延伸至庭院正中,而那裏正端坐着一個人,腹部隆起,瞧着像是懷孕八九個月,即将臨盆一般

可——

坐在那裏的人,分明是他們白日還見過的安臻啊!

“安城主?”陸挽心試探性地喊了一句,一旁的虛墨白卻出言提醒,口氣冷淡,“沒救了,你們兩個先出去。”

千鈞一發之際,虛墨白突然有些後悔讓周梓晨作餌了。

他未曾想到潛伏在安府內的邪祟竟然會有這樣的實力,陸挽心與周梓晨留在這裏,只會給他平添麻煩。

奈何,此話說出時已經晚了。

安臻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身上的銀絲宛若控制傀儡的絲線般,幾乎瞬間就已經貼在了周梓晨面前。

“好香……”

周梓晨愣在原地,剎那間仿佛感覺到了千百雙眼睛全都死死地盯着自己。他胸悶得近乎無法呼吸,只能下意識地看向虛墨白,可卻看到滿眼漆黑,猶如墜入深潭,周遭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直到溫熱的液體濺在了他的臉上,腥甜的味道才令周梓晨略微回神。擋在自己面前的是——陸挽心!

而他的胸口,已被一只毛茸茸的利刃貫穿!不…不是利刃。

是蜘蛛腳!

潛伏在安府當中的,竟是只蜘蛛精?周梓晨伸手接住快要倒下的陸挽心,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一般猛地轉頭。

未能及時出手制止,虛墨白的臉上已帶了幾分愠怒,手持着銀白色的鎖鏈,将安臻束得結結實實。

鎖鏈緊束,近乎要将安臻撕成幾塊,可在他的臉上仍舊維持着詭異的笑容。

“在安家龜縮了這麽些日子,就是為了親眼見到安家絕後?”虛墨白聲音冷冽,怒意充斥其中,帶着威懾之力,“還是說這些蛛絲你也不想要了?”

師尊在這種時候還說這些作甚?

周梓晨懷抱着血流不止的陸挽心,心焦不已,只想着師尊能趕緊收完妖,然後醫治下自己異父異母的親師兄。

就見萦繞在安府的銀絲盡數收起,最終在安府中央,出現了一道細瘦的人影。他的狹長眸子陰嗖嗖地盯着虛墨白,臉上的表情風雲變幻,最終竟流露出幾分愧疚。

“白眼狼。”

聽着虛墨白不緊不慢地吐出三個字,周梓晨差點沒忍住哭出聲,“師尊,師兄他快不行了。”

“池雲真人?念在你是玄鶴真人親傳弟子的份上……吾可放你們平安離開。”

蜘蛛精話音未落,鎖鏈已經漸漸纏繞在了他的身上,虛墨白聲音冷冽:“千年蜘妖,殘害百姓,忘恩負義,竟還不悔過。你可知剛才你所傷之人,是誰的徒弟?”

蜘蛛精轉眸看向陸挽心,怔了良久,接着竟發出了幾聲絕望的嘶吼,随後一團蛛絲落在了地上,周圍煙霧逐漸缭繞,虛墨白的身影也愈□□缈。

周梓晨心中焦急,拖着陸挽心已逐漸冷下來的身體朝着虛墨白所在的方向挪動,卻在快要觸碰到虛影之時,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而虛墨白面前,剛才尚且嚣張的蜘蛛精,已然跪倒在地上。

“吾乃……玉珠,五百年前剛化人形時,被玄鶴真人所救。”蛛妖玉珠一襲銀紋黑袍,面容精致,身材挺拔。

他是世間罕見的男蜘蛛精,傳言其身軀磨成粉可活死人,金丹可助修為猛漲,蛛絲做拂塵,能敵世間萬種兵器。

這般離譜謠言,令玉珠從還未修成人形開始,便遭四方追殺,心中早已生出對人類與修道者的恨意。這股恨意伴他過了近乎百年,直到他人形模樣初顯,就被一不知哪來的修道者重傷,奄奄一息之際,一位仙人來到他身旁。

這位仙人,便是虛墨白與游雲子的師尊,玄鶴真人。他救下了玉珠,還為其療傷,甚至渡了修為。若非玉珠不肯,說不準還要收他作為仙獸。

可即便被拒絕,玄鶴真人依舊沒對其表現出半分的厭惡之色,只與他約定了一件事——日後不得做出傷害他人性命之事,否則他定來取其性命。

玄鶴真人對玉珠說是再造之恩也不為過,玉珠強撐口氣,吐出足足一萬五千根蛛絲,擰成幾根琴弦,做成了一把琴。

便是如今游雲子所有的玉珠音。

一切似乎是冥冥之間注定了般,玉珠音交到了游雲子的手上,游雲子的親傳徒弟又因玉珠性命垂危。

虛墨白垂下眼眸,看着鎖鏈纏繞上玉珠的脖頸,可玉珠卻沒有絲毫懼意。

“真人,你是玄鶴真人之徒,早些年聽聞玄鶴真人不再插手人間之事。吾的修為又已百年未曾提高半分,鬼迷心竅之下,吾懷着僥幸心理殘害人命,卻不想……來了結我的竟會是他的徒弟。”

說着,玉珠臉上的神情逐漸平和下來,他盯着虛墨白,催促道,“這便是天命所歸了,池雲真人,請動手吧。”

————

“怎麽還沒醒,不過是一點蛛粉而已,演什麽呢?”

混沌之間,周梓晨驟然聽到了虛墨白的聲音,眼前似乎出現了一絲光亮,他拼了命地想沖上前去抓住。

“醒了。”虛墨白的聲音再度響起,這次周梓晨才算看到了真切的人,而且就坐在自己身旁。未等虛墨白說話,他竟熟練地從自己袖中掏出銀票遞去,“多謝師尊救命之恩。”

虛墨白臉上的表情瞬間豐富起來,喜驚參半,卻最終仍恢複為了平日的淡漠,看得出他此時此刻的心情不甚美妙。

也沒忘将銀票收入懷裏。

“對了,師兄呢?”周梓晨還記得閉眼前陸挽心那奄奄一息的模樣,他昏過去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

見虛墨白不答,周梓晨掙紮着從床上爬了起來,可等他走出屋子,便驚覺醫館之中已沒了昨日的哀嚎聲聲。

周梓晨心中愈發詫異,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臉,生疼。

“你沒做夢,他們痊愈了。”宋知恒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将一個用手帕包裹着的物件遞交給虛墨白,“晚生已經盡力了,這顆妖丹只能留陸兄在世間一時,保不了多久。”

“嗯。”虛墨白似是早就了然了此事,反手将東西收下。

倒是周梓晨急了眼,抓着虛墨白問,“師尊,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那蜘蛛精呢?”

“死了,這顆妖丹便是他的。”虛墨白答得簡略,顯然是準備将昨晚之事爛在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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