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介意
介意
#02
沈殊快速掃完添加好友的二維碼。
又扶了一把自己的安全帽,目光瞥到一邊,視線正好落在陳應鐘的小臂上,他拎着不費力的一碗面,肌肉線條分明。
只是匆匆一眼掃過,已經能感覺他的肢體框架很挺直,大概是經常運動。沈殊胡亂往身後一指,“……我還有其他外賣要送。”
陳應鐘已經替她按了向下的電梯,幹脆利落說了句,“再見。”
沈殊目不斜視等待電梯,在門關上那一刻,她才微微眯起眼睛看過去,門縫裏一點光都透不出來。好歹在學校也算打過多次照面,有必要這麽生分?
聊幾句總可以吧。
沈殊把手機拿出來,通過好友驗證的信息彈出。
她本想發個打招呼的表情,或者發一句“我是12班的沈殊”,但又覺得太刻意了,不死心地斟酌了一整晚,越晚越不是好時機。
最終什麽都沒發。
第二天,沈殊跟黃石榴約好去交大西門的駕校報名。
沈殊把身份證複印件和證件照遞過去,被黃石榴嫌老土,“現在都不需要自帶照片了,駕校一般都有自助打印機。”
“這樣。”沈殊把透明檔案袋拿在手裏,“我還準備了很多材料。”
“是啊,體檢也可以在現場完成。”
黃石榴說的沒錯,視力、聽力、色彩、手腕平衡等常規檢查統共也就花了十分鐘,駕校王師傅告訴他們:“今天我就給你們把檔案提交給運管和車管審核,正常一周就能考科目一,我這裏不一樣,三天就行。”
黃石榴拿手扇風,動作已經有些煩躁,“謝謝王哥!”
王師傅被她喊得一樂,當面又把自己駕校的通過率吹噓了一遍。
黃石榴不在意這些,想了想還是鄭重問出口,“科目一我能跟她坐一起嗎?”說完指了下沈殊,沒羞沒躁直說,“我自打高考一結束就開始有點暈字,看不見題,腦子漏水,我想抄她的,能給安排坐一起嗎?”
王師傅為難,“那不好說,車管所叫號上機考試。”
“那就給我們便宜幾百塊錢吧。”沈殊自然而然地從王師傅手裏把報名材料接過來,“我們兩個人報名呢,您給優惠一點兒。”
王師傅哎喲兩聲,明确推辭說,“那更不行了,這報名費都是統一規定的,我哪有權利給你們打折,知道你們都是高考完的學生,已經是最低價了。”
沈殊拉開空蕩蕩的背包,作勢要把材料全塞進去,“那我們不報了,我也不給你們發朋友圈推薦其他同學來了,別家組團報名都有折扣。”
被王師傅眼尖攔下來,“別啊,這樣……叔跟你說,以後你們早來一會兒,錯峰練車,我讓你們多上車實操,咱們一口氣就把駕照給拿下來,你看行不行?”
沈殊微微側頭,給黃石榴使了個眼色,勉強說,“我看不行……”
黃石榴意會,挽着沈殊的胳膊勸說,“算了吧,學車的人太多了,王哥技術好,他這裏通過率高着呢。”
王師傅趕緊幫腔,想把這兩單生意促成,壓低聲音拍胸脯保證,“你們放心,我教了二十多年了,經驗豐富,等一天摸兩回車,真不如我給你們補半小時抓緊練。”
“那……行吧。”沈殊偷偷笑了一下,“那你定好時間啊,別騙我們。”
王師傅咳嗽一聲,“行!哪敢騙你們這些大學生啊!”
沈殊松了手,把材料重新遞給王師傅。
他拿在手裏,裝模作樣看着照片核對人臉,只幾秒就把所有信息确認好,又提醒說,“你們記得發朋友圈啊,給叔多宣傳幾句。”
沈殊說“好”。
連文案都沒有編輯,對着駕校的空地比了個耶,帶上定位,無濾鏡直發。
“發了啊——”手機面朝前。
沈殊臨走前還不忘沖王師傅喊一嘴。
—
聽王師傅安排,第四天沈殊一大早就去車管所候場,上機不足半小時,迅速考過了科目一。出來時,她有點沮喪,跟黃石榴說,“我錯了一題。”
黃石榴會錯意,“那也太棒了吧!不愧是你!”
“……不應該錯的,手點快了。”沈殊垂着眼睛說,“算了,不要緊。”
“本來就不要緊,你別對自己那麽嚴格。”黃石榴走到自動售貨機前,問沈殊喝什麽,被她婉拒,揚了揚手裏的水杯,“我帶了水。”
“別這麽省,夏天喝點冰的。”黃石榴問,“可樂?還是茉莉花茶?”
“礦泉水。”
黃石榴太知道她這個人不能勉強了,“行吧——給你。”
黃石榴噗呲一聲拉開可樂罐,大口喝下,喉嚨裏的氣泡排隊破開,像是專屬夏天的聲音,“怎麽樣了?”
沈殊問:“什麽怎麽樣了?”
“你和陳應鐘啊,加了微信這麽久了,聊什麽了!”
說到這個沈殊就無奈,“沒聊過。”
“什麽沒聊過,你不會給他主動發嗎?今天天氣很好,今天喝了奶茶,聽說最近有好看的電影,要不要一起打游戲,這不都是話題嗎?”
“哪有那麽容易……”沈殊抱怨說。
黃石榴給她頂回來,“哪有那麽難!倒追就是得放下身段!”
兩人并肩往外走,空隙時間商量好,從今天下午就開始學科目二,以後每天中午就在附近随便吃一些,清晨拼車來,晚上一起坐公交回市裏。
沈殊語氣不熱烈,但卻也不失氣勢,像有自己的打算,被黃石榴問個正着,“你快說,你打算做什麽?我不信你這麽容易放棄。”
“我很容易放棄的。”沈殊故意邊笑邊說。
黃石榴說:“切,我還不知道你。”
沈殊游刃有餘地笑着,“走一步看一步呗,總不能人家出個對三,我就直接王炸表白,早着呢。”
黃石榴問:“那他也沒有主動找你說話?”
“沒。”
“你朋友圈是不是沒自拍?”黃石榴想了想,“現在拍,從今天就開始發,什麽自拍照、他拍照、小衆音樂都給安排上,他現在對你的美貌一無所知。”
“……不用。”
黃石榴連忙轉過頭,看她雲淡風輕的樣子,神秘兮兮地說:“行,不告訴我你的全盤計劃是吧?”
沈殊淡淡一笑,“想着呢。”
黃石榴對沈殊再了解不過。
她這個人絕對不是會沖動行事的人。
黃石榴曾經看過一篇關于“天才病”的報道,好像叫阿斯伯格綜合征,一些病例特征沈殊并不符合,她沒有任何社交或語言障礙。
相反,人緣好,嘴甜人美,性格真誠明朗。
平時在學校裏爬高擦窗戶、丢垃圾的髒活兒也從不少幹,各種活動、比賽、晚會缺人,她也從不挑活兒,缺人就頂上,默默演一棵樹也行。
不止暗戀她的男生多,喜歡跟她一起玩的女生更多。
但只有認識十幾年的黃石榴知道,沈殊的運動能力極差,除了通過拼命練習才能像正常人那樣從容跑步外,她在某些方面有着近乎刻板、儀式化的行為模式。
比如,她只喝溫開水或者礦泉水。
有獨立意識以來,她一口飲料都不曾喝過。
比如,她早上六點起,晚上十一點睡,絕不耽誤一秒鐘。
比如,她入睡時喜歡拿紙巾、拿胳膊半遮住臉,只露出嘴唇呼吸。黃石榴睡她對床,擔心紙巾影響她正常呼吸,替她拿開過幾次,醒來便發現她臉上又重新蓋了一張。
沈殊在交大附中度過了整個中學時代,無數次進出食堂,卻永遠只買兩樣早餐——水煮蛋和酸豆角肉沫包子,永遠只買一葷一素作為正餐,就連米飯都是按量買的。
最讓人頭疼的是,她有着超出常人的“強迫症”。
她不允許試卷上、教輔資料上有空着的題目,目之所及之處,沒有她做不完的題。她嚴格遵循自己的每日計劃,不浪費任何一個時間段。
黃石榴乏味的走神,回過頭發現沈殊正在用手機看科目二的教程,她看得很仔細,攏着手心遮擋太陽光,嘴唇微微開合,像是背記理解。
她們并肩坐在遮陽棚下,上身曬不着,雙腿難免被太陽刮到。
沈殊坐着不動,睫毛微顫,黃石榴嘆口氣說,“有時候我也挺羨慕你的……”
“羨慕我什麽?”沈殊随口接話。
“沒什麽……”黃石榴雙手撐在自己的膝蓋上,看向遠處正在破口大罵的教練,聲音也變得有氣無力。
—
到傍晚,起了一陣風,可能還會下雨。
黃石榴一下午只上了兩趟車,一次踩錯油門被王師傅臭罵一頓,一次走神直接開過頭無法靠自己掉頭,直接被趕下車。
沈殊倒庫已經練得差不多了,想繼續練,被王師傅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啊。”
她只好先下車,此時遮陽棚已經坐滿了人。
不遠處,黃石榴坐在樹下,整個人湊在一排水龍頭水池的陰影面裏,身後也擠滿了背對着坐的人。她一見沈殊下車,就趕緊沖她揮手,“快過來——你快點過來!”
沈殊繞過遮陽棚,探出頭,往天上看一眼,遙遠的天邊有一彎玫瑰色的雲,像仰着頭高傲游水的天鵝,“好像要下雨了……”
剛一靠近,還沒坐下。
就聽黃石榴神色緊張又興奮,壓低聲音抱怨說,“你怎麽都不看手機的!”
沈殊手掌心都是汗珠和泥灰,“在車上看不了手機。”本想伸手擦汗,卻只能那手背在額頭上蹭了下,拿胳膊肘推了推黃石榴,“幫我拿下包裏的紙巾。”
黃石榴聲音越說越小,“陳應鐘。”
“……陳應鐘什麽,陳應鐘在我也得擦汗,快幫我拿。”
黃石榴吞吞吐吐說,“不是,陳應鐘在我們……”
沈殊着急,不想用髒手拉開背包拉鏈,拿手背用力蹭了好幾下,頭也不擡地問,“陳應鐘怎麽了?”
“我沒事。”一聲悶笑。
“嗯?”沈殊本能擡頭,陳應鐘微微低着頭站在她身後。
仰頭四目相對,沈殊看清楚,他穿着白色短袖,長牛仔褲,太陽沒能曬紅他的皮膚,額前的發梢濕潤,看起來幹淨又高大。
她沒辦法用好看來定義好看的人。
但如果真的要說到好看的男生,沈殊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陳應鐘。
陳應鐘笑意客氣,眼神幾乎沒在她們身上停留。
像是完全不認識。
敢情她就這麽讓他沒有印象?
沈殊在低頭的幾秒沉默裏,匆匆站起來,裝作若無其事想打開水龍頭洗手,卻沒想到這一批水龍頭早就生鏽廢棄,在烈日油鍋裏定點滾了又滾,此刻燙得超乎想象。沈殊觸電一般抽回手,痛到沒辦法開口。
陳應鐘重新站起來,目光停在沈殊的手指上,“你好像有事。”
你才有事。
沈殊心裏七上八下,說話卻很平穩,只覺得此刻狼狽丢人。卻靈機一動,微微揚起頭試圖跟他平視,白皙泛紅的雙手攤在他面前,“陳同學,借瓶水?”
陳應鐘頓了一下,把瓶蓋擰開,握在手裏停在空中,“喝過的。”
沈殊眼中帶笑,“你喝過的嗎?”
陳應鐘神色平淡,不動聲色地看着她,像是警告她這一題沒有答案。
有風吹過。
沈殊拿手背快速蹭了一下臉上的碎發,笑意狡黠,把手舉高一些,像隔開兩個人的距離,“我不介意的,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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