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雨天
雨天
# 04
“下!下車的……”沈殊猛地睜開眼,卻沒看向陳應鐘,擔心露怯,伸手揉了下眼睛往窗外看,路邊的樹蔭間隔很遠,熱氣肉眼可見還在升騰。
“下一站是終點站了啊——”司機師傅頭也不回沖他們喊了一聲,以示催促。
在沈殊站起來,拎好包,忍不住回頭檢查座椅上是否有東西遺落時,陳應鐘說着,“有人下。”
沈殊剛睡醒,整張臉悶的白裏透紅,只剩眼眶一圈格外泛白。
她從小就是這樣的膚質,越熱越曬,皮膚的質感越白皙越細膩。
到夏天,日照光像是流動的熱水汽,沖走落在臉上的樹葉、蜻蜓和粉末,卡在臉頰,被一把抹走。甚至不會曬傷,也不怎麽脫皮,只是平時容易泛紅過敏。
陳應鐘不是刻意去想,腦海裏卻閃過動畫片版的《西游記》,白龍馬的尾巴是縱火燒了殿前明珠的霞光色,孫悟空的花臉是那道火光印在海底的紅白。
想到這,他輕笑了一聲。
沈殊“嗯”了一句,下意識在下公交時,轉頭問他,“笑什麽?”
陳應鐘原本只是瞥見,突然被迫頓住腳步與她對視,幾乎沒來得及止住笑意,“沒什麽,看見貓了。”
沈殊點頭,沒覺得要什麽不對,“哦……荞水巷是有幾只可愛的流浪貓。”
“小花貓。”陳應鐘突然這麽說。
“……有花貓嗎?”沈殊走路喜歡數步數,沒仔細留意巷子裏的貓,只記得瘦小精幹特別愛撲人拖鞋亂蹿的那只,花貓倒是沒印象。
但是她沒見過不代表沒有,沈殊習慣這樣想,開口說,“可能有的……”
下了車,傍晚的太陽已經曬不到頭頂,但離開夏天離開空調像是一場噩夢,暖風熏的人自醉,走出去幾步,沈殊才想起來問,“你家也在這附近?”
陳應鐘正低着頭回盧亭郁放鞭炮似的微信消息,下意識接話,“不在。”
“那你……”沈殊故意只問一半。
盧亭郁一天發八遍,打球嗎。
不論陳應鐘怎麽明确拒絕,他就裝看不見,想起來就問。反正得等太陽落了山才到打球的時間,早着呢,多問幾次,萬一他就答應了呢?
好男就怕纏,盧亭郁經常死皮賴臉這麽說。
把手機插回兜裏,陳應鐘才意識到他剛剛回的話。
往交大附中的岔路口擡了一眼,“回學校。”
越不回避越像真的,畢竟剛高考完,連正式高中畢業都不談不上,學生又偏好在學校附近的KTV和餐館聚會。
沈殊只好說,“這樣……那明天駕校見。”
陳應鐘說:“明天周末。”
沈殊納悶,确認王師傅沒有告訴她這樣的信息,“駕校周末休息的嗎?”
陳應鐘說的理所當然,“我休息。”
“……好吧。”沈殊語氣很快的說,“那下周見。”
“下周考試。”
“下周你就能考科目二了?”沈殊難掩驚訝,上車實操的時候,聽王師傅閑聊,說陳應鐘明明就來了不到一星期,聰明人難道學什麽都比一般人快?
沈殊有點郁悶了。
這時候,陳應鐘正好“嗯”了一聲。
找不到此刻不說再見的理由,也找不到下次再見的原因。
沈殊有點不滿的往天空看了一眼,剛巧一道不夠響的雷電閃過。
別光打雷不下雨,倒是來一場那些年錯過的大雨啊,瓢潑傾盆那種。沈殊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甚至想埋怨,老天爺怎麽不好人做到底呢?
陳應鐘沒有什麽表情,視線也沒順着她的看過去,先說,“再見。”
“……再見。”沈殊只好這麽說。
分岔路口一左一右,陳應鐘先走。
這時沈殊才發現,他背包一側插着一把折疊好的雨傘。
更絕望了。
沈殊沉了口氣,又瞟了天邊一眼。
放棄,老老實實轉身預備往回家方向走。
剛邁出左腳,一大滴甚至有點發涼的雨水就落在了她的鼻尖,飽滿到能滴到鞋面還能濺出水花,緊接着,大顆大顆老天爺恩賜的珍珠降落。
終于知道為什麽只有“及時雨”而沒有“及時風”這種說法了,因為一場及時雨能留住喜歡的人,風卻擋不住,只能吹起看不見的愛意。
感謝老天爺!
沈殊在心裏感激說,表情沒有實際情緒雀躍,但她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往自己的背包兩側掏,确保雨傘好好藏在包裏,而不是露在外面。
“陳同學——”
在喊出他名字的同時,沈殊徑直跑向深巷岔路口另一邊的少年,突如其來的大雨砸在他的身上,他的耳廓、發梢、背影甚至呼吸都帶着水跡。
他連拿傘也沒有停下腳步,卻因為一聲遙遠不清晰的喊聲,緩緩轉過頭。
沈殊跑到他身邊時,傘已經撐起,她微微擡頭,與他四目相對,彼此的眼睛是濕漉漉的,眼中的彼此也是濕漉漉的。
沈殊邊喘氣邊笑,“下、下雨了。”
“我有傘。”陳應鐘直接将傘遮到她頭頂。
“太好了。”她說的理直氣壯,“我沒有。”
陳應鐘見她沒有完全遮在傘下,傘柄沖她那邊傾斜,剛一動就被沈殊雙手握住,連同他打傘的那只手,“不用借給我,捎我一路就行,很近的。”
沈殊沖他無辜且認真地眨眼,保證說,“真的很近,只有1128步。”
她沒有信口亂說,從交大附中到車站、到芝姐菜館的距離她計算過上萬次,這幾年心理情況不嚴重,能夠接受步數上的差異。
小時候幾乎每天一步不錯,連速度都能跟心跳一樣保持穩定。
聽過這種說法的人,都會問為什麽要這樣、怎麽做到的。
但陳應鐘沒有,他帶着沈殊的雙手一起把傘柄推向她,靠近一步,距離縮小到兩個人都足夠躲在一把傘下。太近了,沈殊的心跳有些不受控。
他的手指剛剛動過。
跟她的手指感覺不同,他的骨骼很硬,手指細直,沈殊雙手都只能勉強握住他的手,讓人忍不住幻想,他攤開手掌反握住雙手的溫度和感覺。
有莫名的禁欲感。
但沈殊幾乎沒有遲疑,在感覺到傘柄朝向自己、他手指使勁的那一刻,便立刻松開了手,給他留下“輕浮”、“太主動”的印象就不好了。
“那邊?”陳應鐘問。
“嗯?”沈殊反應過來,是在問她家的方向,“對,那邊。”
沈殊還想跟他道謝,但見他神色如常的轉身,領着她往另一個方向走,兩個人微弱的影子印在路燈下,天色不配合,分不清你我和前後。
只能看見一高一矮一把傘。
沈殊盯着看了一眼,不易察覺地踮了下腳,有那麽幾秒他們看起來一樣高,也有那麽幾秒他們倆的樣子一起倒映在了積水中,雨滴落在微笑的唇邊。
—
暴雨持續下到晚上,沈殊一回家就洗完澡吹幹了頭發。
如往常那般,到十點,她就會準時躺平在床上。
雙手舉着手機,平視在眼前,一邊聽偶然翻到聽了幾節、幹脆索性每晚當背景音樂的《Crash Course》,主創是一對國外兄弟,試圖用大量的動畫去解釋看似無關又有關的無厘頭聯系,每節視頻不超過15分鐘。
有時候講群落生态,有時候講氮磷周期,都是很淺顯但是很有意思的生态學視頻,跟沈殊保送的生命科學專業相關,随便聽聽,剛剛好。
趁這個時間,跟黃石榴有一搭沒一搭聊天,說到她跟陳應鐘兩個人擠一把傘的事情。這令黃石榴興沖沖催促她,“你這不有正當話題了嗎?!快感謝人家。”
沈殊覺得,可有可無。
但一想到黃石榴說的,等陳應鐘考完科目二,連在駕校都再沒有碰面的機會,沈殊就覺得,有些機會,也只能刻意一點去創造。
于是,斟酌了措辭,只道謝怕是會迎來一句“不客氣”。
得留一些接話的餘地。
沈殊想了想。
給他發:謝謝你的傘,注意多喝熱水哦,淋了雨喉嚨已經開始痛了。
這樣足夠明顯了吧?
也不過分親昵。
多少能接一句尋常關心?
隔了兩分鐘,微信消息彈出兩個字。
不謝。
沈殊看着科普視頻,心思還能集中,她甚至能發現從YouTube上搬運過來的視頻裏有一句機器翻譯錯誤,但還是忍不住眼神往狀态欄上移。
視頻過了大半。
微信還沒有任何其他消息提示。
就這樣了?
這年頭,誰會手機離身啊,尤其是高考過後。
不發就是沒有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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