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過敏
過敏
# 06
周末過得很快,再見到陳應鐘時,已經是周一傍晚。
沈殊依舊等在水池旁的樹蔭底下,按輪次排隊上車實操,見到陳應鐘露面,她立即從包裏又抽了幾張紙巾出來,迅速往自己的耳後、脖頸上鋪。
他正在跟王師傅說話,其實也不一定會過來打招呼。
距離太遠,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光憑王師傅咧到耳根的笑容和手舞足蹈的拍背動作,就知道陳應鐘的科目二肯定是順利通過了。
至少可以跟他說個恭喜,沈殊這樣想着,被人用力推了一把。
“發什麽呆啊,你不上車我們就先繼續排了,別耽誤大家時間。”
那個人搶着上車時,連着風帶起一股不濃不淡的果木香。
這不是沈殊喜歡的味道,但也不陌生,在夏天氣味好像會變濃郁。
沈殊盯着她不耐煩躲避陽光的背影走遠,突然覺得她剛剛的粗魯行為也不是那麽惹人讨厭了,這大概就是大自然後天賦予的尋人香。
就像陳應鐘身上的味道,沈殊很難描繪,也很難想起,但她知道那是一種好聞的氣味,像氣泡破開時的清爽,也像海鹽曬過睡蓮的水生調香。
沈殊低着頭仔細嗅了幾下自己,被黃石榴察覺,“幹什麽?那個人怎麽推你?!”
“沒事……”沈殊沒在意,問她,“你有香水嗎?”
黃石榴搖頭,說的很篤定,“我有可樂。”
“……那你家裏有嗎?”沈殊從來沒見章昀芝用過,家裏香味比較明顯的只有藿香正氣水和花露水,都是難聞的氣味。
黃石榴被問的不明所以,但是回答得很認真,“有消毒水。”
沈殊催促說,“你認真想想。”
“真沒有,我媽是胸外科手術醫生,只用消毒水。”
“那我們找一天逛街去買吧,到淮海路那邊看看。”
“就今天怎麽樣?”黃石榴覺得擇日不如撞日,一時興起且得到回應是最浪漫的事情了,說話時眼睛都閃着光,“我們今天早點走,我實在是不想練了。”
沈殊做好決定,“明天可以。”
“今天你有別的事情嗎?”
“沒有……”
沈殊轉過頭,直接給了黃石榴一個大大的擁抱,眼神心虛,很快被黃石榴看出來,嘴裏輕吐一句“野男人”,就被沈殊可憐兮兮說,“我得去堵陳應鐘。”
“呵,女人。”黃石榴改口。
畢竟陳應鐘去學科目三他們就碰不到了,連場地都不連在一起。
黃石榴十分理解,先松開沈殊,讓她收拾好東西。走之前,但還是忍不住湊到沈殊耳邊跟她打趣說,“去吧,得——堵準,堵緊。”
聽得沈殊沒有立刻反應過來。
見她發愣沒說話,黃石榴沖她慢動作似的伸出雙手,啪啪兩聲鼓掌。
“好你個黃石榴——”等沈殊反應過來,咬重“黃”字,熱氣直沖腦門。
黃石榴已經扯着背包跑出去幾步,沈殊伸直了胳膊也沒抓住她。
只留下她爽朗清亮的聲音,在空曠的場地上回蕩。
—
沈殊說的堵人,其實就是提前二十分去車站候着。
見陳應鐘來,她态度比之前自然更多,直接擡了下胳膊,“上一班剛走。”
陳應鐘走近,陰影罩在沈殊沈殊,能替她擋住臉上的日光,“今天人不多。”
“嗯,練車還沒結束,回市裏的大部隊還沒來呢。”
陳應鐘的表情看不出什麽,“你提前走了?”
沈殊想,他大概是想問,為什麽提前走,便主動說,“我不舒服先走了。”
陳應鐘“哦”了一聲,只往她臉上打量了幾秒。
沈殊指了指自己的腿,低頭去看,“……太疼了。”
她穿的是半身牛仔裙,長度不到膝蓋,但并不緊身,水青色的雪紡上衣寬松的紮在裏面,勾勒出整個人姣好的身材線條,視覺重心都在那雙又細又直的腿上。
陳應鐘沒有順着她的視線往下看,只問,“摔的嗎?”
“沒有……”沈殊按經驗給自己下了判斷,“曬傷了,臉怎麽曬都沒事,四肢不行,每年稍微曬一下就會又麻又痛,像要脫一層皮。”
說的真誠又委屈,像是一種光明正大的撒嬌。
沈殊意識到,解釋說,“不過沒事,不是第一次了,我回家吃點過敏藥就行。”
“嚴重的話,還是遵醫囑。”
沈殊沖他輕松的笑,“好。”
沈殊觀察到他沒帶背包,礦泉水都沒拿,想起他應該是輕裝上陣直接來考試的,盯着他的眼睛,不用多說,“恭喜啊。”
陳應鐘反應也很快,意識到她在說什麽,“萬一沒過……”
“怎麽可能啊。”
沈殊有意識的贊許不至于挑起陳應鐘的虛榮心,但他至少也沒有表現得毫不在意,是個人,就愛聽好聽的話,何況那确實是真實的。
陳應鐘沒想就此大談特談,只說,“還有大路考。”
沈殊猶豫了一下才問,想建立一些關聯,“有什麽經驗可以教我嗎?”
幾乎同一時刻,陳應鐘問她,“你想吃冰棍嗎?”
陳應鐘的目光投在他們正對面的踏板摩托車上,隔了一整條路。
他能辨認出這是在駕校賣冰水的附近居民。
車後座還綁着白色泡沫箱,冰塊晃動,底角滴着水。
陳應鐘意識到剛剛沈殊對他說了話,沒聽清,轉向她,“你說什麽?”
“……沒有。”沈殊欲蓋彌彰地拿出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我不吃啦。”
陳應鐘沒繼續問,轉頭看車,寬闊灼燒的大馬路暴露在陽光之下,他像闖入幕布裏的少年,對白無聲,背影越來越遠,影子越來越長。
等他跑回來時,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笑得無所覺,有整潔白皙的牙齒,手裏攥着兩瓶冰礦泉水,一起遞給沈殊,“冰的。”
沈殊愣在原地,一時忘了去接,喝不了這麽多,“都是給我的?”
“拿着。”他催促說,看穿她的意思,“冰敷可能會舒服點。”
陳應鐘的目光始終只停在她的臉上,見她還沒意識到,握緊一瓶冰礦泉水往她胳膊上輕貼了一下,冰刺一般吓得沈殊後退半步,“敷痛的地方。”
“哦哦……”沈殊懊惱自己才反應過來,接過兩瓶水。
她保持半彎腰的姿勢小心地貼在自己的膝蓋、大腿外側、小腿後面,很快恢複鬥志,與他對視一眼以後又看回自己的小腿,甚至動作幅度很小的踢了一下。
“痛的是這裏,好像有點……冰敷不到诶。”
沈殊說的坦然,巴掌大的臉上又出現一些更深的太陽痕跡,整張臉框架感并不重,鵝蛋臉,眼睛最大,卻保留着偏圓的下颌角。
一旦盯着人的眼睛,慢慢說話時,就像是在恃靓行兇。
沈殊此刻只是動嘴,但握緊礦泉水的手卻有意識地在摩挲,每次冰敷換地方直立起身體時,都有種随時要把水遞過來請他幫忙冰敷的意味。
不難想象她再問一次“你介意嗎”的無辜神态。
陳應鐘突然這麽試想。
“陳同學。”沈殊習慣這樣喊他,手上的礦泉水果然緩緩擡起,遞到他面前。
陳應鐘覺得有一點頭疼。
沈殊盯着他,只幾秒就笑了起來,是一種得逞的笑容。
“幫忙擰一下,太多水了,使不上勁……一起喝了吧,省的浪費。”
一口氣剛松下來。
沈殊說完忽的湊近,微熱的氣息從他面前一閃而過,“你不介意的吧?”
又來了。
陳應鐘沒有做任何反應,只有呼吸不自覺地變輕,視線不與她平視,始終在她的眉眼上方,不用正視也能發現她始終帶着胸有成竹的笑容。
下一秒,陳應鐘退開一步,在接過水的時候轉過身去,說“車來了”。
—
跟黃石榴約好第二天練完車去逛街。
兩個人在淮海路一帶走了快三個小時,說是逛街,其實目标很明确。
但這只是對沈殊而言。
從一家店穿進另一家店,再回到蒸汽升騰的馬路地帶,高大建築物幾乎起不到遮陽的作用,更像放學路上的減速帶,讓人潮更擁擠,讓熱浪更容易拂面,層層傳遞,連空氣裏都帶着熱呼吸聲,蟬都不叫了。
黃石榴勸她說,“什麽香水味都不如女人味。”
意思是別找了。
不像歌曲可以自動識別歌詞,尋人還能辨別外貌特征。
聞香真的是很玄妙的一件事,何況連沈殊自己都覺得,那種好聞的氣味可能來自于陳應鐘自身,或者只是一種令她心動的荷爾蒙氣息。
總之,玄之又玄。
聽了沈殊的描述,黃石榴更迷茫了,她說,“那不止得找香水,可能還得找沐浴露、洗發液,甚至有可能是他們家用過的熏香,買過的花束。”
黃石榴一說完,沈殊也更加迷茫了,甚至有點忘記尋香的出發點。
這跟她平常客觀分析,明确目标,再清晰執行的習慣相悖。
兩個人挽着胳膊往回走,沈殊淡淡說,“……我好像只是想離他近一點。”
想擁有一樣的氣味,就像多一項共同點,多一個可聊的話題。
她就開始鬼使神差費勁尋找,其實也沒有那麽多的考量。
這對從小看言情小說長大的黃石榴來說,一點都不難理解,她感懷至深地說,“你別想太多了,這有什麽,又不是任何事情都能用科學來解釋。跟喜歡的人喝同樣的水,穿同樣牌子的衣服,偷偷聽同一首歌,是喜歡的一部分啊。”
沈殊的挫敗感只短暫存在了幾分鐘。
她很快被黃石榴哄好,展露笑容說,“我發現,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情,多麽困難,只要我們倆一合計,就好像充滿了希望。”
黃石榴嘿嘿笑兩聲,抓住沈殊的胳膊蕩了兩下。
她說的理所當然,“這不就是好姐妹的作用嗎。”
就像二|氧|化|矽在常溫下獨溶于氫|氟|酸。
不止愛情是這樣,友情也是唯一的。
黃石榴看了眼手機,原本兩個人在逛街的時候商量好,晚上去吃一家新開的日料店,對高中和大學畢業生都有優惠,額外送她們都喜歡吃的香辣螺片。
最近爆滿,提前一周預約,才搶到今天六點半的就餐機會。
沈殊見她拿手機,問說,“到時間了嗎?地鐵過去,三站路。”
沈殊可以精确報出路線,“不過得換站。”
黃石榴看完手機明顯情緒更高,神秘兮兮地說,“是到時候了。”
“嗯……”
“不過不是去日料店。”
沈殊不解的看她一眼,“這家不是很難得吃上?”
“是,不過再難得也沒有今天的機會難得。”黃石榴幾乎按捺不住興奮的表情,“我接到可靠消息,陳應鐘今晚會去你家——芝姐菜館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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