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唱歌
唱歌
# 10
沈殊洗臉刷牙的時候,喜歡紮個低丸子頭,耳邊一些碎劉海就用最普通的黑色小夾子抓起來,習慣先用電動牙刷,再用手動的刷一遍。
牙膏泡沫沾在嘴角,走神時滴進洗臉池,化成雲。雙手像臉上撲水,擡頭湊近鏡子,素面朝天,少即是多。
沒什麽比鮮活的鏡中人更明豔不可方物。
她恍然想到,她今晚要發什麽朋友圈。
手捧插着牙刷的透明玻璃杯,水中一束藍紫漸變繡球,她在低頭,眉眼浸在橙光色的洗手間燈光裏,嘴角在水光裏變得朦胧。
還有一枝嬌小完整的重瓣盤在腦後,借着光差,落在耳垂。
無盡夏的花語是,很多事情不是有了希望才堅持,而是堅持了才有希望。
但沈殊不想發這句,太直白就喪失了暧昧的美感。
她隔着窗戶望向樓下,夏天的啤酒花讓人沉醉。
選好照片,文字自然跳出指尖——
對着月亮許願,從今以後,蘋果長在地上,玻璃會變成鑽石,我會變成頭上長滿無盡夏的長發公主,将熱帶雨林裏的水果送到企鵝身邊。
沒有人在意她發的內容,朋友圈清一色都在誇好美、好仙,點贊不斷,沈殊只能一個一個拉下去找,找她想要的名字。
沈殊幾乎下意識笑出聲。
陳應鐘給她評論:最後在零下26°的海底發現珊瑚礁群。
等了等,想了想,索性都不回複了。
沈殊放下手機,開始上網查找旅行攻略。
她之前跟黃石榴約好,等出分以後就正式開啓畢業旅行,索性黃石榴不負衆望,分數比她預估要高,不出意外可以考上華政。
運氣好,還可以遇見何以琛。
這令黃石榴興奮異常,今晚不打算入睡,做什麽都行,最好是去通宵唱歌,但她知道沈殊11點一定要準時入睡,打消了念頭,打電話來求表揚,“改成明天晚上通宵唱歌!但是允許你先回家!我一定要跟你對唱情歌!”
沈殊無語的搖頭,“你饒了我吧,我去KTV只能給你們當觀衆。”
“怕什麽,我又不是沒聽過你唱歌,你明明聲音超好聽。”
“人一多我就不敢唱了……”沈殊想起來明天的安排,“對了,我傍晚才能到,下午得去考科目二,還不知道幾點結束。”
“沒問題!但是你一定要來,會有驚喜的哦。”
“什麽驚喜啊?”沈殊順口一問。
“陳應鐘……”黃石榴語氣遲疑。
“什麽陳應鐘……”沈殊說着,一邊浏覽泸沽湖的民宿實景圖。
“他回的這是什麽意思啊?你們對我有小秘密了,我看不懂!”
“哪有……”
“給你甜的!”黃石榴裝作酸溜溜的樣子數落說,“你們在說什麽啊?全世界就你們倆知道是吧?姐妹大了,翅膀硬了。”
沈殊故意逗她說,“才、不、告、訴、你。”
黃石榴也笑,用誇張的語氣不管不顧的尖叫,“不是吧,阿Sir。”
沈殊說完才想起來問她,“你怎麽也能看得見?”
“我可沒有偷偷加你的心上人,管這麽嚴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沈殊沒這樣想,純粹順口一問。
黃石榴笑話她說,“我在好幾個群都看到陳應鐘回複你的截圖了,好不容易畢業了,官配總得成幾對吧,給那些年我們一起無人問津的普通女孩發發糖。”
“你還普通啊。”沈殊發自內心的說着,“我先找攻略去了,明天見面說。”
“行,明天我給你唱歌。”黃石榴緊接着說,“不行,你快今天就告訴我這回複是什麽意思,不然我要睡不着了。”
“本來你也不想睡,別賴我啊……”沈殊說,“就、珊瑚礁不可能在零下存活,最佳水深為20米以淺,生長在鹽度為27到40‰的海水中,27°最适宜°。”
“沒啦?”
“沒了。”
黃石榴長嘆一聲,“你們學霸都是這樣談戀愛的嗎?都看不懂……”
“有人看得懂就行啦。”
“就得意吧你!”
沈殊高興地躺平到床上,燈光映在她臉上,心情分不清東南西北,明明想好要去雲南,聊了幾句又胡亂開始搜索大堡礁、熱帶魚。
夜晚完全降臨,陳應鐘送的花還浮在玻璃杯裏,顏色像少女心事,又淡又淺,蘋果長在天上,玻璃會變成水鑽,珊瑚礁群會在零上27°的海底搖晃。
就像我會一直、一直喜歡你。
—
沈殊科目二考得很順利。
她用的方法跟王師傅教的不同,只要身高、座椅、車輛啓動位置不同,王師傅看點、踩線那一套就容易有偏差。
但沈殊非常通人情,通過以後找到王師傅,當着所有學員的面感謝了他一遍,令王師傅虛榮心大漲,竟就順着她的話又把自己标榜了一通。
這讓沈殊覺得有點懊惱,有時候吧,人也不能太懂禮貌……
等沈殊坐公交回到市裏,樹上勤勞的小蜜蟬都已經下了班,叫不動了。天色陰沉,隔了幾天沒下雨,只有燒烤攤前冒着白煙,為今晚的聚餐提前慶賀。
沈殊認路,對着紙質地圖都能分得清東南西北,這讓黃石榴很放心,給她發了KTV包廂號碼,說,就不派男同學下去接她了。
說得像個山大王,沈殊在找到入口時,笑了下。
燈光亮閃,走廊像時光隧道,這是KTV最普遍的裝飾。
沈殊順着包廂號一路看過去,很容易找到,門一推開,所有人七倒八歪地正在合唱周傑倫的《七裏香》,不知道的還以為結束了……
黃石榴興奮沖她揮手,招呼她挨着自己身邊坐下。
但黃石榴整晚都忙着招呼和起哄,幾乎沒有空閑下來的時候。
沈殊也不無聊,跟旁邊的同學時不時聊幾句,吃着果盤,使勁鼓掌當好一個觀衆。有人給她遞話筒,有人搶着給她點歌,但她都是微笑着拒絕。
一整晚都沒唱過歌的人不在少數,很快就各自又鬧起來。
即便如此,黃石榴還是趁沈殊正準備回家時,偷偷去隔得不遠的包廂裏把梁宋揪了出來,用揪是因為喊他唱歌他拒絕,跑去跟陳應鐘他們班一起。
自知理虧,梁宋掙紮說,“你想幹什麽?我喊了,他不來。”
“我不是讓你跟他透露,沈殊今晚會來嗎。”
梁宋把包廂門遮得嚴嚴實實,“我透露了啊,不管用。”
“你放屁!”黃石榴的視線敏銳的往他身後的玻璃上鑽,“你讓我進去看看。”
“別啊,真沒來。”
“我看了才知道。”
黃石榴剛過一米六,梁宋比她高大半個頭,幾乎攔不住,從他胳膊下一擡手,門就先被推開,狀況跟他們班無差,啤酒瓶、RIO、礦泉水、果盤都有,胡亂擺了一桌,開封的沒開封的全挨着放。
黃石榴一眼就能看見角落裏坐着的陳應鐘。
被梁宋橫在身前,她用力瞪他一眼,對着混亂哄鬧的包廂大喊一聲,“沈殊!要回家啦——”說完就跑,連正臉都沒露出來。
謝謝梁宋,謝謝我的叛逆小狗,讓你擋道。
黃石榴躲回自己的包廂,拉住沈殊的胳膊,往懷裏一帶,用撞在一起的姿勢深深擁抱,她像喝多了一樣,說着,“沈殊,我最好的姐妹,恭喜你!也恭喜我!恭喜我們終于畢業了,我們終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戀愛,我們終于可以不用每天寫作業啦!”
沈殊扶着她坐回到軟沙發上,讓她到家告訴自己一聲。
黃石榴抱着她的腰不讓她走,看到有人從他們包廂面前經過時,她才松手,抹了把沒有眼淚的臉,“去吧,驚喜到了!沒有條件姐妹創造條件也要讓你上了他!”
黃石榴的嘴一把被沈殊捂住、捂緊,她趕緊說,“我先走了!”
KTV距離芝姐菜館不算近,半小時公交直達,沈殊不緊不慢地走出KTV,又看了眼手機,十點不到,完全來得及。
夜風吹過,正對着的立交橋上堵滿了車輛,頭尾開着燈,連成一道紅邊。
去公交車站只有一條路,過了馬路,站牌下站着她熟悉的人。
沈殊發現,他正看向自己,可能在等她?
……也可能是在等車。
沈殊走向他時,眼神不知道往哪裏看,索性與他對視。
“你們班也聚餐啊?”沈殊主動打招呼。
“嗯。”
“哦……”停在他面前,沈殊擡頭看了下站牌,“你搭幾路車?”
“28路,荞水巷方向。”
沈殊目光停在他臉上許久,才有點藏不住笑,裝作不知情,“送我啊?”
“順路。”
沈殊雙手往後背靠了靠,“哦……”說話時身體前傾,湊到他眼前、也湊到燈源下,好讓他看清楚她此刻得逞的笑容,“其實晚上送女同學回家,很紳士來着。”
陳應鐘也放松的沖她笑了一下,“當你誇我了。”
“那就當你特意送我回家了。”
陳應鐘沒正面回應她的話,只是笑,繼而轉頭看向緩慢靠邊停車的亮燈。
他目光亮了幾分,沖沈殊伸出手。
……想幹什麽。
沈殊目光下移到他的掌心上,又那麽一秒的沖動想把自己的手放上去,他的手指又長又直,看起來很有安全感。
見他一直不說話,沈殊屏住呼吸,忍不住問出口,“幹什麽?”
陳應鐘朝他投去一個坦然的眼神,手臂方向一轉,停在進站的公交車上,“蘋果長在地上,公交車飄在天上。”
“什麽啊?”
陳應鐘說,“該回家了,這位長發公主。”
“別說出來!”沈殊阻止他,雖然他語氣再正常不過,絲毫沒有嘲笑的意思,但沈殊還是覺得有點羞恥,說的無辜極了,“聽起來好中二啊……”
“是你寫的中二。”
沈殊說,“是你說的中二。”
兩個人對視着笑了一下,結束。
上了車,人不多,他們倆不約而同走到最後一排。
沈殊靠窗坐下,跟那天一樣,各自把耳機帶上。
并肩而坐都沒有開啓新話題,她在聽陳绮貞,不知道陳應鐘是不是在聽五月天,她看着窗外,一家一家的店鋪緩緩劃過,閃着不同的光。
讓她覺得安靜又犯困。
她側過頭,能看見陳應鐘正在閉目養神,光影穿過街道和樹影,時不時跳躍在他的臉上,他比平時看起來更柔和,更安靜,更斯文。
就好像他是月光偏愛的人,連傾洩在臉上,都像是算好的弧度。
沈殊盯着他有點久,坐回身,眼皮有點沉。這次,今晚,她放松了許多,不再驚呼“你也喜歡他的歌”,不再裝睡祈禱他快點喊住自己。
想着,想着,腦袋一沉,偏在陳應鐘身上。
一霎時睜開眼,陳應鐘僵直着身體,極小幅度的低頭,看到她的濃密的睫毛,聽着她輕輕的呼吸聲,在她不知道的夜晚,小聲哼唱——
你是窗外另外一片風景。
在你眼裏我是什麽關系。
你的呼吸存在我的愛情你。
何時能誠實面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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