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暧昧

暧昧

# 12

在她和陳應鐘中間，她分不清是今天砸車玻璃荒唐，還是此刻她背對着陳應鐘，一邊笑着，一邊往身後找U型鎖的孔眼進壽衣店更令人覺得謬妄。

“咯噔”一聲，鎖心落地，玻璃門被沈殊張開雙臂推開。

她倒着往裏走，被陳應鐘拉住手腕，往身邊一帶，兩個人一起面向店內。

“這會兒知道害怕啦？”她挑釁說。

陳應鐘把停在一半的卷簾門往上推了一把，很明顯不想跟她幼稚的争辯誰膽子更大，“等會兒砸下來，我怕我腦袋開花。”

擔心我就直說好了。

沈殊用了然的眼神看向他，并不戳穿，學着他之前的動作只用手指握住他的手腕，拉他走進壽衣店，催促說，“壽衣店都不怕了，還怕什麽卷閘門。”

剛進去兩步，沒有拉到最底下的卷簾門“哐”一聲砸到地面。

突然的聲音刺激讓沈殊吓得縮了一下肩膀，陳應鐘下意識伸手擋在她身後，并不觸碰到，也并不借題發揮拿話數落她，反倒是沈殊松開眉心沖他吐了下舌頭。

店內的陳設跟陳應鐘預想不同。

不到二十平米，入口處是豎着放的牌匾，甚至沒寫名字。

地方也不寬闊，是長條形的空間，幾個大小不一的收納盒、幾排木桌椅和一些元寶、花圈被白色防塵布罩住，地上胡亂放着很多朵塑料花。

牆角還有幾把竹條和幾個幹涸的漿糊碗，應該是紮紙人用的。

他轉過身，眼神又落到最中間的長桌上，像個工作臺。

有黃紙、紅布條、蠟燭、水杯、紙巾和一排型號不同的刀具。

15°角鞏膜穿刺刀（A）、環刃刀片（環鑽E）、Bearer刀柄、15號圓刀（F）、11號尖刀（G）、線狀刀（I），甚至沒有落灰，刀鋒光潔。

……這樣看，是有點滲人。

“那是手術刀。”

陳應鐘“嗯”了一聲，就是能分辨這是手術刀，才更覺得詭異。

“是我的生日禮物，我十歲就會解剖青蛙了，肝膽胰這些我都能認識。”

陳應鐘很難不露出驚訝的神情，“……”

“害怕啦？”沈殊執着問他這一點，可能覺得正常人到這裏都該害怕。

陳應鐘卻話題一轉，問她，“那你打算學醫？”

沈殊轉身，語氣冷淡下來，“那倒不是，不打算，我不喜歡醫院。”

陳應鐘也沒再繼續問。

轉身看向對面，牆壁下半貼滿深灰色瓷磚，往上挂滿了方形、圓形的相片框。

他想用手機照明看一下，想到是照片，很快覺得不妥當、不尊敬。

沈殊在他旁邊說，“可惜這裏不營業很久了，燈泡壞了一直沒換，不然可以讓你看看我的珍藏。”

“這些照片？”

“對啊，勇敢、自由、善良就是我将來的墓志銘。”沈殊拿起手機，替他從左向右一次拿手機光掃過去，如數家珍。

“這是Jack，但不是《貓和老鼠》裏那只。”

戴着紅帽子、穿着紅袍子、連圓鼻子都是酒紅色的一只小老鼠，但他有一個巨大的招風耳，是粉色的，愛吃愛笑愛給仙度瑞拉出主意，出自《仙履奇緣》。

沈殊往旁邊一指，“這個，豌豆三兄弟！”

像小時候布藝鉛筆袋，翠綠色的豆莢上有一道整齊但又粗糙的拉鏈，每次一拉開，就能看見三顆圓圓的豌豆粒，只有腦袋，可可愛愛，出自《玩具總動員3》。

甚至還有西游記動畫版的孫悟空和白龍馬。

陳應鐘聽得很專注，但眼神很快從牆上挪到沈殊的側臉上。

她很有興致的繼續分享沒有注意到。

換做任何人在漆黑一片的壽衣店給他介紹這些被大衆忽略的動畫角色，他都會覺得匪夷所思，但偏偏跟他此刻的心情相反，他甚至在心底有了一絲踏實感。

她不再是隔壁班美好不可方物的第一名。

她是幼稚、中二、沖動、勇敢、又讓人摸不着頭腦的朋友。

是朋友吧。

有福同享不一定會成為朋友，有難同當一定是。

“你在發什麽呆？”沈殊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沒有。”陳應鐘說，“挂這些……不影響做生意嗎？”

“不影響啊，來辦喪事的人，哪有心情看這些。”

“哦。”

陳應鐘聽她講完，發現她漏了一個，只此一張照片是黑白的。

于是主動問她，“這個呢？”

“他啊。”沈殊漫不經心的說，“忘了，一個反派吧。”

哈迪斯，《大力士》裏的反派，保持着黑色幽默，有很多人覺得可愛，但只有沈殊知道，他邪惡、功利、暴|力、狡猾，他不能控制情緒，他只想摘取勝利的果實，他不肯放過一個嬰兒，他是最危險的敵人。

陳應鐘沉吟片刻，聯想到剛剛她砸車玻璃的奇怪舉動，“像剛剛那個車主？”

“不像。”沈殊坦然說，“就是。”

“不怕他找你算賬？”

沈殊直勾勾盯着他，踮起腳湊過去，幸災樂禍道，“他可能只會找你。”

陳應鐘失笑，“為什麽？”

“可以不說嗎？”她問。

陳應鐘微微點頭，并沒有一絲勉強她的态度，“當然。”

沈殊沉默了幾秒，言簡意赅答複了他，“其實也沒什麽，家醜不可外揚。”

雖然他應該只聽到了拒絕。

沈殊站回原地，抱着胳膊長嘆，“把你拖下水都不解釋一句，好像很不厚道。”

陳應鐘看向沈殊，她神情自如得仿佛回到家，“也算不上是你的錯。”

“那你也是好心想幫我。”

見她擰着眉，陳應鐘拿話逗她，“你不是正義的美少女戰士嗎，怕什麽。”

“那倒是，要是你真有麻煩，我就變身去救你。”

陳應鐘輕笑出聲，忍不住說，“幼稚。”

沈殊沖他挑眉，故意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還有更幼稚的。”

陳應鐘拿眼神問她“什麽”。

“我今夜不是美少女戰士，也不是長發公主，是——”

“是什麽？”陳應鐘很配合地問。

沈殊湊的更近，踮着腳也湊不到他耳邊，他下意識側過頭去聽，“是、聶小倩，深山老林裏轉吸清秀書生的精氣。”

陳應鐘非但沒有表現出無語，反而突然他笑了下。

吓得沈殊立刻跳開一步，恢複正常音量，“你別突然笑，怪吓人的。”

陳應鐘反問，“現在知道怕了？”

“有我讓你害怕嗎？”

比如，砸車玻璃，比如，喜歡手術刀。

陳應鐘只是看向她，微微低頭，在黑暗之中他的眼神格外清亮，這讓三百度近視眼的沈殊有點羨慕，上帝創造他時真的不太公平。

他說，“只是有點好奇。”

沈殊很快接話，嘴角扯起的幅度帶着得逞的意味，“別太好奇哦，很危險。”

……因為好奇是深陷的前兆。

卷簾門被風吹動，嘩啦一響，室內沒有一絲光亮，讓人分不清時間。

沈殊突然想到，樓上有一面鏡子，在晚上突然看見鏡中的自己時最吓人。

她并不是故意捉弄陳應鐘，只是很難想象，居然有人跟她一樣對這裏沒有一絲恐懼，他甚至饒有興致地聽着她的講解，輕松得像在參觀。

領着陳應鐘往上走，她還不忘回頭說，“樓上是我的秘密基地。”

老式鐵樓梯，貼着牆用很陡峭的角度立着，一次只夠一個人通過，踩上去會有一種吱吱呀呀的懸空感。沈殊走在前面帶路，踩上去後故意沒開燈。

等陳應鐘也踩上地面，她才往左側一閃，卧室裏的穿衣鏡正對着他，不似樓下那版漆黑不透風，樓上只有兩間房間，均開着門，月光灑在陽臺上。

穿衣鏡斜斜的擺着，正好印出沈殊期待看向他的眼神，像動畫片裏調皮的小地鼠，也像踩着水晶鞋偷跑出來的公主，他一笑，她就洩了氣。

吧嗒一聲，燈亮起，随即是空調打開的提示音。

“你膽子真大。”沈殊說。

室內房頂不高，陳應鐘需要微微低下頭，進去以後發現一張米黃色的床挨着一排飄窗，有好多個抱枕，陳應鐘不難想象，應該都是過生日同學送的。

幾盆花草随意放在木地板上。

桌上也很混亂，打印紙疊了好幾層，有教輔資料，也有小說，還有幾支鋼筆，墨水是□□漸變的，一面牆剛好一張投影儀幕布那麽大，櫃子嵌入在牆壁上，是老式但不乏溫馨的裝修，放滿了卡通手辦和那些陳應鐘叫不出名字但是閃亮的裝飾品。

跟樓下的風格截然不同。

陳應鐘承認，他又好奇了。

尤其當沈殊關窗時，他覺得樓上才像長發公主的卧室。

“看電影嗎？”沈殊佯裝喪氣，“想跟你看個電影也太難了。”

不等他回答，沈殊已經把投影儀打開，遙控器卻遞給他，“你想看什麽。”

大概是受到樓下照片牆的影響，他随便選了一部看過且算最喜歡的動畫電影《尋夢環游記》，音樂一響起，沈殊覺得狹窄的空間自帶暧昧氣息。

她故意問陳應鐘，“要不然……我們把燈關了？”

“嗯。”關了燈，才像是真正在看電影。

沈殊也看過這部電影，她用力先洗了一下鼻子，認真說，“我可能會哭。”

說完提前把抽紙拿到自己身邊。

兩個人心照不宣都沒有坐在床上，而是靠着飄窗坐在地上。

沈殊又小聲問，眼神卻是無比清澈，“我哭了你會安慰我嗎？”

“你想我怎麽安慰。”

陳應鐘光看着她，就覺得她又想動什麽小心思。

沈殊轉過頭，離他越來越近，近到鼻尖似有若無地像是觸碰了一下，她不怕死的繼續沖他笑，“你信不信我能猜到你在想什麽。”

陳應鐘巋然不動的神色，反問她，“那你猜我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