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單車

單車

# 20

他不能成為那個理由嗎？

這是什麽意思……

誰都想貪心不厭舊，但人永遠都是一邊看一邊走。

就連這條看得到盡頭的林蔭路，走深走近都有不能盡興描繪的目錄。

陳應鐘看見沈殊臉上頓時露出驚喜的神色，但很快，一種不明冷熱的笑意停在她嘴邊，“不能……反正至少今天不能。”

“那就明天。”

明天是哪一天，下次又是哪一次。

教學樓外牆上挂着LED顯示屏，正在輪播各學院教授祝福、新生報到流程及軍訓安排，偶爾還穿插着一些舞臺、講臺的視頻片段，青春是一絲一絲一段一段的回憶，教所有人千言萬語最終以“再會”作為新生序章。

沈殊沖醫學樓揚一揚下巴，然後看着陳應鐘笑了，“葡萄糖裏沒有葡萄。”

陳應鐘勾了一下嘴角，看向沈殊，像在看一只炸毛又沮喪的絨毛兔子，幾乎需要強力抑制自己伸手去揉她頭發、安撫她情緒的沖動。

又聽她說，“菠蘿包裏沒有菠蘿。”

陳應鐘甚至不用懷疑，就可以判斷她還在為點贊的事情不滿，不管是否到了怄氣這種程度，他都搶先一步肯定說，“明天見裏一定有明天。”

沈殊知道他能聽懂，她說任何看起來不搭邊的話，陳應鐘好像都能接收到信號，像零下27°的珊瑚礁群，像他此刻正在念的。

樹與樹之間，有一些看似是歡迎其實讓人尴尬的社團招新gg詞。

“你是氨基酸，而我是密碼子，有且僅有你一個選擇。”

沈殊有一種無語又輕松的嫌棄，“……別說這種冷笑話。”

陳應鐘突然繼續念，“一種酶僅能作用一種物質，就像你之于我。”

在暗指酶的專一性。

不是冷笑話，是想說寓言故事是吧……

沈殊先發制人，心情像坐上起伏不大的旋轉木馬，甚至有勝利的回響，“你想說，酶對所作用的底物有嚴格的選擇性，一種酶僅能作用于一種物質。”

“嗯。”

沈殊沖他微微挑眉，笑得稀奇古怪，“可是你知道的，不止一種物質，一類分子結構高度相似的物質酶也可以起作用。”白色衣服襯得她面色更紅潤，手臂互相交纏在胸前，勝券在握地在提醒他，“所以說，這段話可不能完全體現專一性，言情小說裏的替身梗，大概某種程度上也可以用這個原理解釋……”

陳應鐘神色依舊平靜，不落下風，“那你承認有專一性？”

“相對專一。”

“有絕對專一。”

沈殊不反駁這個，幾乎是下意識笑了下，“我只知道可解釋的一項。”

陳應鐘眉心微微一皺，猜到她要說什麽，還是被她搶了先，“脲酶，它只能催化尿素水解成氨和二氧化碳，對尿素的任何衍生物都不起作用。”

只對尿液這種令人煩惱的東西具有絕對專一性。

沉默良久，陳應鐘說，“一定還有別的。”

其實平時沈殊不會這麽較真，尤其理解這幾年用各學科專業定義愛情這種營銷手段，但陳應鐘想借此來暗示或是解釋，則會引起新的戰局。

不過沈殊也沒有從這裏得到什麽勝利的快感。

反而是在陳應鐘臉色沉下來那一刻，她有一種“得理不饒人”的懊惱，陳應鐘點贊關她什麽事，又不需要得到她同意，她算是他的誰。

沈殊覺得再說下去顯得自己既不敞亮又不解風情，一點都不可愛。

她輕聲“啊”是一聲，把之前的情緒都給撂了，輕笑着說，“沒什麽，生活裏也不用凡事講究科學。”一句标語而已。

“嗯。”

“不然要被說是學傻了……”沈殊輕松說。

不然那些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情話統統都變成假的了。

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美景和詩意也都喪失了色彩。

陳應鐘把就在嘴邊的那句“我不認識葉新璇”吞了回去，不在電話裏直接說清楚，是想看她吃醋的小心思，是終于找到理由見她一面的等待已久。

到剛剛這樣驟降的氣氛裏，他才明确意識到，對于點贊這件事，沈殊不止不滿。而是懊惱、生氣是一種更濃重的情緒。

這樣是不是說明……

她替同學遞給自己情書、轉頭又來撩撥他，跟她真的喜歡自己，并沒有沖突。

那晚，送沈殊回到宿舍，陳應鐘回到家躺在床上失眠。

耗盡電量聽歌，一時之間分不清陳奕迅唱“你在想誰想到睡不着，你應該覺得驕傲，很多人想失戀也沒有目标”，是苦惱的失戀，還是真正動心的情歌。

第二天，是新生報到的最後一天，也是第一次開新生年級會。

地點是藥學樓二樓。

階梯教室的桌子上放好了新生入學手冊，随意落座，沈殊和兩位剛認識的室友相伴趕到，對視一眼，紛紛選擇了倒數靠窗的不顯眼位置坐下。

相比其他人，她們像是一鐵鍬砸穿了冰窟窿，冰水依然在流淌，但極大地減少了融化和捕魚的障礙，在等待輔導員正式開始的時間裏，三個人甚至聊起了星座。

如同一小時前。

沈殊在食堂吃了午飯，回宿舍趴在桌上眯了半小時。

推門進來的是一個高個子、戴黑框眼睛的女生，她對上沈殊睡眼惺忪的眼神，連忙說“抱歉，把你吵醒了”，整個人局促地不知道手往哪裏放，反而是沈殊先幫她指了下床位，按照昨晚便利貼上的文字風格，猜測問，“你是、賀嘉禮？”

“啊，不是，我是李書芸。”

她走到床邊，拿起自己書桌上的新拖鞋說，“這個，這個是我給宿舍同學買的，昨天的便利貼也是我寫的，我昨晚去酒店陪我爸媽，他們今天的火車回老家。”

說完眼裏蒙上了一層水汽，感覺下一秒就會哭出來。

沈殊一瞬間有點不好意思，在心裏責怪自己陷入“字如其人”的刻板印象。

打過招呼，李書芸先忙着收拾東西。

沈殊在她背後時不時聊上幾句，得知她是廣西玉林人，她沒去過，李書芸擔心她不知道，補充說，“玉林荔枝狗肉節。”

“啊……”沈殊一個沒忍住，眼神略帶抱歉。

李書芸則比她更加慌張，吓得雙手緊握在胸前，像在祈禱，“我、我不吃的。”說完趕緊補了句，“我、我從來沒吃過。”

沈殊也被感染情緒，“我、也沒……”

兩個人相視一笑，也沒有當回事，等賀嘉禮拖着另外更大的兩個行李箱趕到時，沈殊才知道她“以貌取人”的毛病有多嚴重。

賀嘉禮的書桌前已經堆了三個小號行李箱，像是要把家搬空，見便利貼上言簡意赅的冷清感簡潔回複，原本以為她是個偏高冷嚴肅的人，沒想到完全不是。

她跟沈殊一樣，是上海本地人，但由于父母工作調動，她讀高中以前一直在新疆讀書。一米六的個子，身材勻稱，露腰背心配灰色運動褲，馬甲線明顯，讓她看起來又甜又辣，且是一種非常健康、陽光的氣質。

她跟李書芸的緊張感不同，整個人散發着自來熟的氣息。

在有限的午休時間裏，她絲毫沒有想整理行李的欲望，直接把其中一個行李箱打開，攤在地上，掏出了幾個化妝包，問她們，“你們想化妝嗎？美甲也行。”

并且驕傲地告訴她們，有她賀嘉禮在，宿舍所有人的穿搭都會有質變。經過了初高中很多女生的認可，她負責從頭到尾改變大家。

李書芸沒說拒絕，但臉色看起來也不像是樂意，只敢偷偷觀察沈殊的反應。

反倒是沈殊像進入了萬花筒，她新奇地說，“你這個也太齊全了，還有水鑽、貼紙這些。”沈殊極少美甲，指甲修得規整又幹淨，她忍不住對着賀嘉禮伸直手指，好讓她尋找自由創作的靈感，“我想要一點漸變感覺的。”

賀嘉禮高興得想跳起來，攬着沈殊說，“沒問題！看我的！我是專業的。”

等到系主任、輔導員正式開始介紹生命科學院的具體情況，賀嘉禮東張西望了一圈，小聲貼在沈殊耳邊說，“我們宿舍少了人，不知道她坐哪裏。”

沈殊對待這種無聊聒噪的會議如同對待上課。

她聞言稍微發愣，不知道姓名，辨別不了任何信息。

賀嘉禮說，“該不會是退學了吧？也有很多人放棄錄取回去複讀了。”

“有可能，昨天好像也沒來過。”

李書芸坐在沈殊另一側，沒參與她們倆的閑聊，眼神時不時往前排一個穿黑色吊帶背心的同學身上瞟，她一個人單獨坐在第二排，後頸有一處紋身。趁輔導員讓他們閱讀新生手冊的時間，李書芸低着頭小聲湊近她們說，“希望不是那個女生。”

“哪個？”賀嘉禮問，說話時做出尋找的動作。

李書芸幾乎是用彈跳的速度坐回到位置上，偏離她們一些，“別看、別看。”她的脖子、耳朵一瞬間紅了起來，提醒說，“坐最前面那個。”

“感覺是個大美女啊。”賀嘉禮不理解她說的“希望不是那個女生當室友”，随意的抱住沈殊的胳膊，枕在下巴底下，“我猜她是水瓶座，跟沈殊一樣，天馬行空又浪漫明豔，這個星座最容易出有個性的大美女了。”

沈殊随意翻着新生手冊，沒看進去，還不如賀嘉禮給她做的芋泥淡紫色指甲好看，笑着岔開話題，“謝謝您，自從有了美甲，我就忍不住往上看。”

賀嘉禮欣然接受，無比誠懇地承諾，“謝謝您，下次時間充足，我讓你更美。”

全系所有新生都在的會議，幾乎沒有什麽有效信息。

幾位專業課教授老師輪着做了自我介紹，講了一些寄語。

連輔導員自己都說，這次會議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登錄、激活學生jount賬號，是學生和教職工在交大校園網上的重要身份标識，有且只有一個，據此開通交大郵箱、無線網絡、交大VPN、交大雲盤jBox等服務，包括進入最為關鍵的選課系統。

除此以外，請同學們務必添加黑板上的班級群，以及輔導員、學生代理班長的聯系方式。嚴肅表達說，以後在校任何事情，為你沖鋒陷陣的只有她們。

好不容易撐到結束，烏泱泱全是往食堂走去的人。

不止一個學院，絕大部分新生都在今天下午召開第一次見面會。

賀嘉禮提議說，出去吃，正好逛逛南京路。

李書芸用眼神問沈殊，但她卻低頭盯着手機，她有點不适應這種沒有人說話的氣氛，輕輕拉扯了一下沈殊的胳膊，“沈殊你說呢？”

“哦，今天算了吧，明天人應該也到齊了，我現在得去找師兄拿二手自行車。”沈殊想到這裏，問她們，“我有個高中的校友群，經常賣東西，考研資料、二手車這種，電瓶車也有，你們要不要也看看？”

賀嘉禮擺擺手，“我蹭你車就行了。”

“行，沒問題，到時候你帶我……你呢？”沈殊轉向李書芸。

她點點頭，眼神往走去食堂的人潮上看，“我也買了自行車，就在昨天下午……我是看宿舍樓下有學姐在賣，想着上課方便一點，就先買了。”

沈殊是下午在開年級大會時無意掃到群信息的，是黃石榴拉她進的群，說是交大校友群，其實也不全是，幾百號人就變成了大學城二手交流群。

沈殊随便看了下，有不少熟悉的微信名，應該大多數都是她這屆的新生。

還有人陸續發其他群的進入鏈接，有拼車群，也有桌游群。

考慮到大學校園裏必備單品自行車是暢銷貨，沈殊看到一輛八成新的藍色女款，就立刻在群裏第一個接話說“想購入”。

學姐看她頭像本想添加好友私聊，但賣過二手東西的人都知道、也都經歷過，數次被人放鴿子、屢次被人砍價，實在是費勁又糟心，故而她這次直接将收款碼都放在了群內圖文裏，讓有事直接群裏說。

沈殊也有過幾分鐘的猶豫，擔心是詐騙，但支付時需要填入對方完整姓名，她稍稍放心了一些，痛快支付，學姐也接近秒回，把面交的時間和地點信息發在了群裏。

校內面交，彼此安心。

時間定在晚上六點半，菁菁堂前，這是校內有名的建築物景點。

禮堂內可容納近3000人。這裏是日本昭和女子大學和上海交通大學共同捐贈、出資而建成的中日文化交流中心，“菁菁”之名也是當時由兩校校長取自《詩經》中《菁菁者莪》一詩，寓友誼與事業并茂之意。

平時一些校內大型文藝晚會、表彰大會都在此舉行。

附近是菁菁廣場，學生過往較多，是非常安全的面交地帶。

學姐騎車先到，沈殊按時到達，幾乎沒有做任何客套的寒暄，學姐讓她檢查一下，沒問題她就先回去了，還不忘叮囑她，車記得鎖上，別太信任學生環境。

沈殊目送她離開，把U型鎖拿在手裏，準備先把鑰匙拿下來，裝飾上她專屬的哆啦A夢挂件，結果發現拔不下來，“奇怪了……”

“先鎖上。”

“嗯？”沈殊已經聽出聲音是誰，但回頭時還是驚訝出聲。

陳應鐘沉聲說，“先鎖上，鑰匙才能拔下來。”

“這樣嗎。”

沈殊試了試，确實如此，很神奇的設計。

“你怎麽在這裏？”沈殊打量了他一眼，周身幹淨，背着雙肩包，今天是深藍色系扣短袖外套，配米色長褲，利落地進入秋天的顏色。

見推着一輛自行車，沈殊恍然道，“哦，你也買自行車是吧？”

……但他這輛對比她的，看起來也太新了。

陳應鐘輕聲“嗯”了一聲，沈殊不确認，有點沒聽清，只聽他說，“吃了嗎？”

“沒呢，結束新生見面會就趕緊來這裏了。”

“想吃什麽？”

沈殊沉吟片刻，笑着問他，“你要請我吃飯啊？”

陳應鐘給她投去一個“當然了，不然呢”的眼神。

他先坐上了山地車，等待沈殊一起出發，結果她只是将車把手扶穩，理直氣壯用非常快的語速說，“我不會騎車的啊。”

陳應鐘好笑地眨了下眼，對着她，“……”

陳應鐘倒不是覺得不會騎車很奇怪，但是不會騎車先搶着買就很奇怪。

“幹什麽……你沒見過不會騎自行車的人嗎？我可沒騙你，也不是要诓你載我，我是真不會。”沈殊回瞪他一眼，找補說，“不過這個我學一下就會了，我以前讀書學校都離家很近，就沒怎麽騎過自行車。”

準确來說，是沒騎過。

“沒什麽。”陳應鐘一步跨下車，推到一邊把車鎖好，很快回到沈殊旁邊，眼神落到她握緊的車把手上，出聲提醒，“松手，車給我。”

“你不是有車嗎？”

“你不是沒有嗎？”陳應鐘伸手把車接過去，眼神往後座一擡，“坐後面。”

沈殊猶豫地站在原地，之前她盼着陳應鐘主動一點，因為潛意識裏少女驕傲的自尊心告訴她，誰更主動誰就是喜歡的更多的那個人。

但是一旦陳應鐘真的主動……

她又會仔細琢磨、找尋他情緒的變化，暧昧的原因。

總之，她沒辦法自戀的認為只是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交大附中沒有人能搞得定的天之驕子就這樣喜歡上她了。何況，他也沒有明确告訴她。

“我們要不然就近吃一頓，我也不是很餓。”而且她是個吃飯很單調的人，總是差不多的樣式，吃來吃去都是她熟悉的幾道菜，最适合的就是吃食堂。

“上來。”

當他用一種正常的語氣，但到了沈殊耳朵裏變成了“機不可失”的意思時，沈殊覺得這一局她還是先讓一步，畢竟是陳應鐘自行車的後座。

光想一想都覺得心跳會加快……

沈殊坐上去那一刻，一直在想，她要不要仿照臺灣偶像劇女主角甜美做作地問，“我可以摟住你的腰嗎？我有一點害怕欸。”

今天COS一下《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裏的沈佳宜好了。

反正她正好也姓沈。

沈殊清了下嗓子，開口說，“柯景騰，你不開車在等什麽東西啊？”

陳應鐘明顯歪了下頭，帶着笑意的聲音傳到後座，“沈佳宜，你先坐好。”

“……我坐好了啊。”

“确定嗎？”

其實沒有，她還想摟住他的腰。

沈殊盯着陳應鐘的後背看，寬直的肩膀讓人很有安全感，喜歡一個人大概就是最不科學的存在，她甚至在想象他後背肌膚的細膩，和會因為用力而繃緊的線條感。

“我、沒想。”她輕輕搖頭，差一點捂住自己的嘴。

陳應鐘輕聲呼吸，沒有轉過身，憑感覺抓住她的一只手，掌心留有一些細微的汗，用力帶到自己腰上，緊緊扣住，“我想。”

好像是柯景騰先喜歡沈佳宜的哦。

沈殊輕笑一聲，像喝了一杯清新的、酸甜的百香果飲料，冰的，今天的晚風裏面好像都散發着熱帶雨林檸檬椰子的氣味，濕漉漉的。

她側着坐，小心卻用力地雙手環上陳應鐘的腰身，發呆時、減速時，她的額頭會輕輕撞到他的後背，衣服朝後飄起，遮到她的眼睛卻擋不住神采奕奕的笑容，她說，“柯景騰同學，晚上也要麻煩你送我回來哦。”

陳應鐘也笑了下。

如果是電影裏帶着後視鏡的小電瓶車，那他此刻的笑容可以被後座的人看到，那他可能會收斂一點，至少不像此刻這樣明顯。

沈殊又說，雖然沒用臺灣腔，甜而不膩的撒嬌語調卻拿捏的很到位，“如果晚回來，女生宿舍可就進不去了诶。”

不好意思！最近都沒辦法8點準時更新，發紅包XD我盡量明天努努力，在新年期間也不會斷更，朋友們可以放心看。今天這章是我大學很喜歡的畫面了，男孩子一定要騎單車帶女孩子逛學校去吃好吃的！女孩子也是！微微甜！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