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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二天二人動身趕往湖州,駱家派了馬車送他們,駱一峰再三叮囑,請他們事情辦完之後,一定要回來再住幾日。

上路之後,柳春亭想着駱一峰這話就笑起來,她對李重山說:“你聽見他說的話了嗎?事情辦完?我真想拿鞭子抽他!”

李重山不理她,雖然他也覺得駱一峰這樣子實在是···有些嫌人,但他不願意對柳春亭承認,只說:“他家裏只有他一個孩子,他爹娘又縱容他,養得他一幅小孩心性,欠了些穩重。”

柳春亭不客氣道:“我看他是欠了些心眼,柳春橋為什麽和傻子做朋友?”

李重山道:“春橋性格老成持重,一峰跳脫,人總是對和自己不同的人好奇。”

柳春亭眨眨眼,故意道:“那照你這樣說,你豈不是會愛上一個妖女?”

她語氣放肆,意有所指,李重山狠狠瞪她一眼,斥道:“你再胡言亂語···”

“你就殺了我。”她接上下半句,湊近他。

李重山愣了一下立刻伸手把她推開,柳春亭撞在車壁上卻哈哈大笑。

“你!”李重山怒極,手摸上了劍,柳春亭忙道:“我開個玩笑而已,馬車坐得我沒精神,你又不和我說話。”

李重山冷哼一聲,轉過頭去。

柳春亭毫不在意,撩開了車簾子往外看。

直看到太陽從高處慢慢越走越低,最後壓在一處田埂上,半遮半掩。

将入夜時,他們總算到了湖州,進城後找到一座客棧歇息。

一進門,李重山腳步就一頓。

這大堂裏明明坐了不少人,卻異常安靜,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吃東西。

“他們在幹嘛?”柳春亭四下打量,眼神定在在一個面上斜挂着一條長疤的人身上,看猴戲一般不錯眼。

那長疤漢子本來抱着手臂惡狠狠地看着他們,桌上橫着一把大刀,忽然被柳春亭這麽直愣愣地盯着,不多時就惱怒起來。

他最讨厭人盯着他的疤看了!

“臭娘兒們,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他忍無可忍,一拍桌子沖柳春亭吼道。

柳春亭哈哈大笑。

長疤漢子愣了一下,一腳踢翻椅子站起身來,看樣子是要打人了

柳春亭還在笑,指着他對李重山道:“你快看他!他眉毛快從臉上飛出去了,哈哈哈!”

李重山看她一眼,并不搭理。

長疤漢子大叫一聲,舉起刀朝她撲過來。

柳春亭卻動也不動,氣定神閑。

眼看着刀就要劈下來,她身前忽然閃出一個人來,他伸手将那漢子一推,那漢子就刀脫了手,人也跟着飛了出去,直撞到桌上,砸壞了一桌酒菜。

“唉呀,可惜。”柳春亭輕聲道。

長疤漢子一倒地,不少人就一齊站了起來,個個手裏都握着刀,神色不善地盯着他們。

“你們是哪邊的?”一人發問。

李重山道:“我們哪邊都不是,只是剛好要在這家客棧歇息一晚,明日就走,如有冒犯之處,絕非有意,還望各位見諒。”

柳春亭扭頭看他一眼,笑起來。

堂上衆人神色各異,李重山不管他們,只揚聲對小二吩咐道:“麻煩将我們的飯菜送到房裏,這大堂坐不下了。”

小二被掌櫃的推出來,苦着臉走到他跟前道:“客官···您這邊走,我我帶您去房間。”

二人穿過劍拔弩張的人群朝樓上走去,柳春亭臉上笑意不減,經過一個人身邊就看一眼,不知為何,每個與她對上眼神的人,都覺得被輕視了,再一看,她臉上的笑分明是嘲笑。

她把他們當笑話看。

“二位請留步,”又有人攔住他們。

這回是個年輕人,從角落裏走出來,在一衆壯漢裏顯得格外白淨清瘦,手裏拿的也不是刀,而是一把扇子。

柳春亭剛才都沒看見他坐在那裏,他周圍圍着幾個人,将他擋得嚴嚴實實。

李重山轉過身,看向這個年輕人。

年輕人把扇子一收,拱手朝他行了個禮,嘴裏道:“晚輩見過李師兄。”

李重山這才留心看了年輕人幾眼。

“你是?”李重山問。

柳春亭打量着年輕人,她對他手裏的扇子尤其讨厭。

年輕人回答道:“晚輩叫方始,是輕舟門的弟子,與李師兄有過一面之緣,師兄估計不記得了。”

“輕舟門?你是胡清水的徒弟?”李重山問。

方始恭敬答是。

李重山點頭頭,語氣松弛了些,問道:“胡師叔近來可好?”

柳春亭忽然發現,李重山對着方始時的模樣與對着自己時的模樣,完全不同。

按理說她也是他的晚輩,他卻總對她橫眉怒目,明明連駱一峰那種蠢貨他都能寬和以待,過去她總認為他對她非常苛求,現在一想,卻是別有滋味。

柳春亭得意非常,她覺得自己已經看透了李重山的心思。

她情不自禁露出個真心實意的笑來。

方始正在她對面,見狀便也對她一笑,他以為柳春亭是在對他笑。

他剛才看柳春亭那樣戲弄人,便已經猜出了她是個什麽人,而且她長得也不錯,笑起來有幾分撩人。

他對女人向來寬容,來者不拒。

但柳春亭可不領情,她只覺得這個方始笑得十分讨厭,一雙眼裏精光乍閃,不知道是領會了什麽。

柳春亭笑意更濃,垂下眼做出了羞澀的樣子,另一邊卻不動聲色地解下了腕上的鞭子。

方始一心二用,一邊聽着李重山的話,一邊眼角朝她飛來幾瞥。

柳春亭擡頭,揚手一鞭子就朝他臉上甩過去。

李重山正與方始說話,哪想到柳春亭突然一鞭子打過去,方始也沒料到,驚叫一聲,堪堪避過,鞭尾擦過他的臉,立時紅了一道,他臉色一變,立刻兇煞起來,扇子一張就朝柳春亭面上刮去。

他這扇子原來并不是木頭做的。

“住手!”李重山連忙拔劍将他格開。

方始眼神不甘,卻顧忌着他的身份,退到了一邊。

他臉上已經疼得刺辣,他咬牙,陰狠地看着柳春亭。

柳春亭對着方始的臉色,淡淡一笑。

方始又氣又恨,這女人怕不是個瘋子!

李重山被柳春亭這番突然發難搞得一頭霧水。

“無冤無仇的,你為何這樣惹怒別人?”一進屋,李重山就質問她。

“我只是看他臉上的疤而已。”柳春亭一臉無辜道。

“我說得是方始!你為什麽突然和他動手!”他氣極了,心裏陡然生出一股無奈來,他難道不知道為什麽嗎?她就是本性如此,讓人不好過,她就開心了,她眼裏沒有任何人。

“你故意如此,你就是喜歡這樣。”他失望不已,心裏又一次動搖了。

柳春亭注意着他的神色變化,突然道:“你總是把我想得這麽壞。”

李重山靜靜站着,他只怕自己把她想得還不夠壞。

“我哪兒知道只是看一看他的疤就會讓他氣得要拿刀砍我呢?”柳春亭道,“今日若是別人不小心看看了他的疤,那人豈不是就被他殺了?”她就是不提方始,顧左右而言他。

李重山已經猜到她要說什麽。

“這人明明比我壞得多。”柳春亭道。

李重山冷笑一聲,轉過身背對着她,不願意聽她狡辯。

柳春亭繞過來,委屈地看着他,問道:“難道你覺得我比他壞?”

李重山不理她。

柳春亭也不再說什麽了,只低下頭,望見他腰上別着的太微,便伸手撥了撥劍穗,又故意大聲地嘆了口氣。

李重山想着要呵斥她,瞥見劍穗在她指間微微晃動,他心口卻是猛地一震,不知是癢是疼,他神色松動,目光落在她身上,她這樣低頭站在他面前的樣子,是以前從未有過的。

柳春亭總是沉着,她臉上常挂着一縷笑,但他一眼看出來,那是佯作的天真,她的真面目殘忍異常。故意笑着走到男人身旁,她引起那些可疑的目光,但真的勾引到那些輕浮的人上當後,她就立刻變臉,兇神上身,抽出鞭子舞到他們眼睛上,嘴上,更輕佻的地方,她看他們痛叫她就大笑,眉目飛揚,動人得像剛活過來。

他篤信她會走上邪路,和他完全不一樣的路,所以他一雙眼時時都在她身上,盯着她,監督她,等她犯錯,等她露相,怕她犯錯,怕她露相,怕更多人和他一樣,看出她的真面目。

“你不是說有朝一日,要殺了我嗎。”李重山忽然問。

柳春亭擡頭看他,眼珠子一轉,說道:“那是為了激你收我做徒弟,現在你救了我,我們兩清了。”

李重山笑起來:“你倒是算得很明白。”

柳春亭道:“我向來恩怨分明,誰對我好,我便也對誰好,人家對我好三分,我就要對他好十分。”

難道春橋對你不好嗎?李重山想問,卻又不知為何沒有問出口。

他說:“這世上對你好的人很多。”

柳春亭卻是不以為然,她道:“我若是願意,也可以像柳春橋一樣,做出個招人喜歡的模樣,但是我不願意,就因為這樣,他們就讨厭我,這樣一想,這些人對我好不好又有什麽關系,他們算什麽東西?”

最後一句她又顯出一貫的戾氣,李重山起眉。

柳春亭看出來,便閉嘴不再說了,她現在不願意惹他生氣了。

她更樂意看他對她笑。

李重山望着她略一猶豫,問道:“你可還想跟我學武。”

柳春亭不假思索道:“當然想!”她又望望他,問道:“你要做我師父嗎?”

李重山“嗯”了一聲。

柳春亭笑容一頓,定定地看着他。

李重山避開她的眼神,說道:“你這樣的品性,我不該收你做徒弟,但是,卻又不能讓你放任自流。”

柳春亭道:“你想怎麽樣。”

李重山道:“只要你聽我的話,我就教你武功,你願不願意?”

柳春亭答:“你願意我就願意。”

李重山道:“跟在我身邊,你就再不能像過去那樣,想如何就如何,要守規矩,改性子,你做不做得到?”

柳春亭道:“為什麽做不到?”

李重山看着她,有幾分意外道:“就這麽想學我的武功,無論如何,太微我是不能傳給你的。”

柳春亭撥動劍穗,說道:“反正我也不想要。”

她望着李重山。

李重山往後退了一步,劍穗從她手上落下。

他走到門口,背對她道:“吃過飯後早些歇息,不準再下樓了。”

柳春亭垂頭道:“謹遵師命。”

房內安靜了片刻,李重山冷聲道:“我不是你師父,我只有一個徒弟。”

他重重關上門,柳春亭擡起頭,慢慢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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