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爪痕
爪痕
第二天早上七點半,鬧鐘響起的同時被一只大手摁下,只來得及“滴”了半聲便戛然而止。
易辭起床後,機器人一樣照着自己的程序設定開始洗漱、沖澡,套上衣服,他嫌熱,只穿了條長褲,赤着上身到了廚房,拿出一塊全麥面包叼在嘴裏,一手拿着一瓶純牛奶,準備關上冰箱門的時候發現一邊櫃子上的羊奶粉。
是易夕帶過來的,給煤球準備的羊奶粉。
易辭關上冰箱門,随即拿起那袋羊奶粉看了眼,順手到了一杯白開水,然後舀了一勺奶粉放進去,一邊控制力度晃悠一邊往貓房走,試圖靠搖晃把沉入杯底的奶粉給晃勻了。
等他到貓碗邊上的時候,那片全麥面包已經吃光了。
他把杯子裏泡好的羊奶倒進碗裏,大手胡亂在煤球腦袋上揉了兩下,煤球很快就被他弄醒,但這只貓性格似乎比較慫,不太敢跟他發脾氣,一大早被弄醒也只是委屈巴巴的不敢看他。
易辭把貓碗推到它面前,“喝完,今天要帶你出去。”
今天需要處理的事情比較多,他不可能定時回來給它喂飯,易辭是個年近三十的老男人,三十年來只養過他自己,從沒有接觸過什麽貓貓狗狗,也不知道該怎麽養。
為了避免發生昨天那樣的事,他決定還是帶着煤球去半妖司。
煤球低着頭大口喝奶,易辭蹲在一邊一口氣灌下整瓶純牛奶,然後轉身回卧室套了件黑色短袖,再看它是,黑貓已經成了花貓臉,整張臉甚至耳朵上都被濺上了羊奶,跟灑了油漆似的。
此時它還懵懵懂懂的睜大眼睛看着他。
易辭心裏十分嫌棄,看它也喝得差不多了,順手扯起墊子上的毯子給它擦了擦臉。
再看時間,得出門了。
易辭順手撈起煤球,他手足夠大,煤球也不是大貓,小小一只,就這麽挂在他手腕上,易辭出門雷厲風行,仿佛多耽擱一秒都會要了他的命,拿起車鑰匙和頭盔就下了樓。
到了地下停車場,他騎上車,看了眼趴在發動機上的貓。
煤球已經縮成一團瑟瑟發抖,腦袋四處看,可憐巴巴地往他身上湊。
這麽脆弱?易辭皺起眉。
想了會兒,他總不可能一手開車一手抱貓,易辭靈機一動,扯開自己衣領把煤球放了進去,煤球吓了一跳,身體失重的感覺讓它全身貓毛都炸了起來,最後只能爪子虛虛的搭在人肩膀上,整只貓就這麽別扭的卡在衣領和他脖子之間。
易辭以為穩當了,自信地發動了車子。
巨大的引擎轟鳴聲響起,在空曠的地下停車場震蕩不休,木棠整只貓都不好了,生怕自己摔下車,爪子都伸了出來,就這麽靠爪子才能穩住。
易辭眉頭忽然皺的更深。
脖子和胸前一陣刺痛,而後是火辣辣的疼,他咬着牙,瞪了眼近在眼前的貓,頭盔似乎隔絕了他憤怒的目光,煤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恐懼之中,依舊死死用爪子勾着他的肉,毛茸茸的小腦袋蹭着他的脖子,弄得人癢癢的。
眼看快遲到,易辭懶得計較,一擰油門,車就像是放出籠的野獸,轟隆着出了地下停車場。
木棠長這麽大都沒吃過這種苦頭。
被人塞在衣服裏,放在一百二十碼的摩托上,呼嘯而過的風吹的她一身貓毛都開始打結,眼睛完全不敢睜開,幹脆埋在人衣領之中企圖逃避現實。
哪個主人會這麽帶小貓咪出門啊.......
他好歹帶個包啊!
他也不怕她掉下去被經過的車碾成肉泥。
一想到各種事故死亡的貓狗,木棠心态徹底崩了。
她現在後悔極了,昨天就應該答應姐姐換個主人,反正這事也不是第一次幹了,易辭這個大男人也不像是有多脆弱,丢了只貓不會給人造成什麽心理傷害,及時止損才是正道。
風馳電掣的幾分鐘,中途似乎有紅綠燈,但她沒什麽感覺,等到車真正停下,易辭把它從衣領裏揪出來的時候,木棠很沒有骨氣的,被吓哭了。
易辭也是一愣。
他本來是想數落幾句的,煤球前幾天剛在貓糧裏滾過,後來又不知道鑽到哪個角落躲起來,渾身都是貓糧和灰塵,一早上還用羊奶洗了臉,整只貓比他最邋遢的時候不知道埋汰多少倍,一路上還死死抓着他的肉.......
但一看到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易辭原本想說的話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壓了回去,把那些臺詞都砸了個細碎,現在,他詞窮了。
艹,他心裏暗罵一聲,一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結果摸下來一手血。
下手還挺重,易辭磨了磨虎牙,壓下火。
算了,跟一只貓計較什麽。
他就這麽一手拎着貓進了非調組。
今天的非調組格外熱鬧。
門口休息的長椅上坐着一男一女,看樣子是夫妻,兩人衣着講究,女人臉上沒帶妝,但臉色不太好,整個人精神有些差,男人西裝革履,眉間有陰郁之色,臉色有些白。
另一邊的長椅上坐着幾個小姑娘,看起來有些眼熟,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非調組,看他的眼神都畏畏縮縮的,幾人拉着手似乎是在給對方鼓氣。
易辭只看了一眼,很快徐飄就快步走了過來,低聲對他說:“那是秋露的父母,聽說兩人昨天就來了,在隔壁市局坐了一晚上。”
易辭挑了挑眉,推門進了辦公室。
外廳并不大,一般也只有徐飄一個人在,其他人不是出外勤就是在審訊,今天一早老趙和宋照就去查秋露和李杭這一夥人的底細去了,因此現在非調組裏就只有他、徐飄,和一只貓。
易辭把煤球放到自己辦公桌上,看見它戰戰兢兢縮成一團,摸了摸口袋,想找出點什麽東西給它吃,但他這會才想起來,早上出門太急,貓糧和零食他都沒帶。
易辭在心裏暗罵一聲。
他在手機上點了外賣,讓店家幫忙做一份水煮雞胸肉,要切碎,不要任何調味料。
随後他對着牆上的鏡子扯開自己的衣領看了看。
好家夥,脖子上好幾道爪印,還有幾個深深的紅點,這只貓看起來柔柔弱弱的,紮起人來跟啄木鳥似的。
易辭洗了手,順手抽了張紙把脖子上的血擦了擦,才拉開門出去。
門拉到一半,他回頭看了看屋內的窗戶,是開着的,于是又轉回去把窗戶關上,這才出了門。
這時文職人員徐飄給兩個長椅上的人一人倒了杯熱茶,幾個小姑娘都在偷瞄易辭,可能是想吸引他的注意力,然而易辭沒理,徑直往一邊坐着的秋露父母走過去。
“您好,我是非調組組長,易辭。”他說。
秋父手裏握着熱茶,紙杯邊緣沒什麽痕跡,看來是沒喝過,一雙灰白的眼睛看向他,這位失去獨女的父親似乎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一般,長長的舒了口氣。
“能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嗎?”秋父說。
易辭擺了個請的手勢,帶着人往一邊的會客室走,順便給徐飄使了個眼神,讓她去“擺平”那幾個小姑娘。
徐飄會意。
會客室內擺着兩張沙發,中間有茶幾,邊上有飲水機和綠植,乍一看比非調組沒牌面的外廳可精致大氣多了。
秋父深吸一口氣,似乎是想笑一笑,但面部肌肉像是僵硬了一般,無論如何也扯不出一個和善的笑來,最終只能化作一聲哀嘆。
“我們夫妻今天過來,是想問問露露的案子.......查的怎麽樣了。”秋父嗓子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經過千錘百煉才舍得拿出來。
“節哀。”易辭說,“市一醫院的沈醫生,我想你們已經見過了,他是非調組的一員,如果按職能分,他應該就是我們的‘法醫’,秋露的死因,我想他已經告訴你們了。”
一邊的秋母忽然激動起來:“不可能!露露不會自殺的!!露露不會自殺!一定是有人.......一定是有人.......”
“謀害她麽?”易辭擡眼看着她,“我們在車上找到了注射器,一共三只,每一支上都只有秋露的指紋,據目擊者說,只有秋露實在車上注射的,他們早在上車之前就注射過了,——我們也沒在車上找到第四個注射器。”
當時車上只有秋露一個人坐在後座,前面駕駛座和副駕駛還是兩個嗑嗨了的智障,沒注意她的行為也是有可能的。
秋母情緒激動,秋父握着她的手,他深吸一口氣,“露露不會自殺,易警官.......”
“我不是警察。”易辭說。
“易組長,”秋父換了個稱呼,“這之中一定有什麽不對,你們審了李杭嗎?還有那個錢濤?他們就沒有嫌疑?”
“沒有,”易辭聳聳肩,“李杭車裏裝了雙鏡頭行車記錄儀,都拍下來了,如果您不信,我們可以給你看證據,只是這樣恐怕......”
“我們看!”秋母整個身體前傾,幾乎要上前抓住易辭的手,“易警官!我要看!我不信露露會自殺!”
易辭默了默,從手機裏調出那段視頻,給他們看。
視頻中前排的李杭和錢濤,也就是黃毛和紅毛,大聲不知道嚷嚷着什麽,嘴裏哼着亂七八糟的歌,後座只坐着秋露一個人,她臉上妝容精致,穿着一條紅色的裙子,頭發也是認真打理過,并沒有因為在車裏蹭而變的亂糟糟,她面上帶着微笑,十分平靜的看着前方兩個男孩的狂歡,像是在看一場治愈的電影。
等車上了國道,她平靜地從包裏拿出了三個銀色的小瓶和一次性注射器,從抽取藥物到注射,就這麽重複了三次,她幾乎是微笑着完成這一切的,最後,她将注射器和藥品塞進了座位底下,正好前面李杭問她,是這裏嗎?她回了句,是的,就是這條路。
然後她就很自然地打了個哈欠,說自己困了,想睡覺。
秋父秋母看着視頻裏的女兒就這麽一睡不醒,秋母承受不住,捂着臉哭了出來。
秋父眼眶一紅,忍住眼淚,對易辭說:“謝謝。”
死者生前衣着整齊,情緒穩定,自殺過程也是處于清醒狀态,行車記錄儀拍下了全程,因此他們認定秋露是自殺。
現在還被關着的李杭不知道,錢濤也不知道,他們故意做出一副他們已經被認作嫌疑人的态度,是想獲取更多的信息,以此順着這條線揪出幕後之人。
這一切都不符合規定,但他們不是市公安局,市公安局在隔壁,既然這裏是非調組,他們就有自己的辦案方式。
秋父離開前,緊緊握着易辭的手,一雙灰蒙蒙的眼睛就這麽看着他,那目光灼熱,像是在迷霧之後藏了一簇珍貴的火種。
“易組長,我相信你會查清楚這件事,揪出最後的兇手,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可以聯系我。”
手松開後,易辭手心多了一張名片。
易辭垂眼看着地上從門縫裏偷出來的光,兩手插在口袋裏,沉思半晌,直到一陣吵鬧聲把他從思考裏拉回現實。
——“他真的不見了!”
——“所有人都不管他!他只有我了!”
——“姐姐我求求你了,你救救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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