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喪偶

喪偶

夜半三更，周希回到酒店。

隔着一道走廊，看到莊菲琳的房間門後透出了燈光。

這不太常見，莊菲琳自诩“美人都是睡出來的”，每天雷打不動，睡得比莊念還早。

他走過去，把門敲了敲。

“進來。”莊菲琳連“誰”都沒有問。

她穿戴整齊地坐在沙發上，妝也沒卸。

房間裏的空氣淨化器閃爍着紅燈，一縷煙霧自她的指尖騰升缭繞，她面前的茶幾上擺着煙灰缸，裏面掐滅着幾根細長的煙頭。

居然在抽煙。

周希心道她回了趟娘家，這一天下來估計受到了不小的摧殘，不免抱了些同情。

“你沒事吧，念念呢？”

莊菲琳看都沒看周希，目光沒有什麽焦距，但又不太像心情不好的樣子，反而隐隐地透出點笑意：“這麽晚了，當然是在隔壁睡覺。”

莊念從會說話以後就有了自己的房間，晚上從沒鬧過要大人陪，相反，個人領域意識還相當強，不管誰都不能随随便便讓進卧室。

原來她也知道時間晚了。

周希本着關心室友的目的：“那你怎麽還不睡，一個人在這兒抽煙？”

“我高興。”莊菲琳彎腰撣了撣煙灰，有些呆怔怔地笑着，像在回味着什麽，嘴角揚了又揚。

真有意思，別人心煩的時候要抽煙，她是高興的時候才抽。

其實懷孕以後她就戒了煙，已經很多年沒碰過了。

懷孕之前她也不是一個可以随時随地抽煙的人，莊氏的千金大小姐，公衆眼中的名門淑女、大家閨秀，莊重與知性的典範，怎麽能沾染抽煙這種惡習？

周希當然也有印象，當初她在車窗後抽煙被偷拍曝光，莊家硬是費了大力氣找人把那支煙P成了簽字筆，才把新聞壓下來。

算了，好像跟他也沒什麽關系，還是說正事。

周希把手裏的文件袋遞到了她的跟前：“我跟高律師說過了。”

裏面是拟好的離婚協議。

莊菲琳依舊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笑眯眯地用夾着煙的手抽出那份合同，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簽了字。

周希說：“不再仔細看看？”

“看過了。”莊菲琳翹起了二郎腿，悠哉悠哉地吐了口煙圈。

“我建議你別忙回家，這麽遠的路飛來飛去也挺折騰的。”周希替她打算得挺仔細，“你就等我兩天，我忙完這兩天，找個時間跟你去民政局把手續辦了。”

莊菲琳還是笑眯眯：“好啊。”

一口就答應下來——這個昨天還鬧着要趕快走的人。

現在不着急走了？

“……”周希忍不住伸出了手，在她游離的視線前晃了晃，“你中邪了吧，發什麽花癡？”

大晚上的，這個女人一直在傻笑，怪是瘆人。

“……沒事，沒有，真的。”莊菲琳彎着眼睛，她也覺得奇怪得很，就是心情很好。

難道是因為憋了七年，終于得到纾解了？想到這裏，她老臉微紅，可是之前好像也沒怎麽欲求不滿嘛，那種事的魔力能有那麽大？

七年前也是稀裏糊塗跟同一個人做了，随随便便給出了第一次。

事後莊菲琳對這場堕落并沒有負罪感，更不感到空虛，她身心舒暢，回家看着父母，都覺得他們順眼了很多。

那是什麽，叛逆的樂趣嗎？多半是了。也許，還要再加上對方确實真材實料，取悅得她欲罷不能。

不過當初走到一起，他只是為了靠她的人脈拿那個選秀比賽的冠軍內定，這一次又是為了什麽呢？

現在的司宇，哦不，司影帝，可不需要從她這個過氣名媛身上撈任何好處，她早就沒有丁點兒可以被利用的價值了。

诶……

莊菲琳自我感覺腦子有點不夠用，幽幽地又吐出了一口煙，總算是正眼看了周希。

他剛收到條短信，低頭在看，不自覺地便眉開眼笑，不用問就知道是誰發來的。

呵，這個人倒是好意思說她發花癡。

莊菲琳調侃着：“小姑娘知道你恢複了自由身，一定很開心吧？”

周希一本正經地從她手裏把合同拿回，繃着臉若無其事：“你和念念在這好好住着，我就不回來了，有事聯系啊。”

“去吧。”莊菲琳擺擺手。

門合上，腳步聲遠去。她才起了身準備着睡覺，浴室裏卸了妝，燈光打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投下暗影。

那是什麽？她把頭朝鏡子前伸了伸，定睛去看。

那一團渾圓的白雪上，竟然清晰地留下了五個猙獰的鮮紅指印。

……真是頭豺狼。

莊菲琳臉又是一紅，随即就撇過了臉，一頭鑽進淋浴間。

次日，莊菲琳睜眼一摸手機，看見了來自莊夫人的好幾個未接來電。

她背後一涼，直接調成飛行模式，裝起了信號不好，然後就下床洗漱，找兒子去了。

客房服務早早來過，莊念已經自己吃了早餐，安靜地坐在那兒翻着Pad。

“念念，不要看太久哦，對你的眼睛不好。”莊菲琳走過去，彎腰在小家夥的臉上“吧唧”了一口。

她摟着他的小肩膀坐下來，看他在幹什麽，界面顯示的是亞馬遜的書城。

“要買書呀？”

六歲的小孩，不玩游戲不看動畫片，自己在網上買外文書籍，也是沒誰了。

她看着那只小小的手指頭把一本《玻璃球游戲》勾進了購物車：“國內的書好便宜。”

的确，相比起澳洲動辄幾百澳元的書，國內的各種書都簡直是白菜價。莊菲琳抱着兒子：“要不然，媽咪帶你去逛逛書店吧？”

說起來，帶這孩子回國一趟，還沒帶他出去玩過呢。

不過，這個年紀的小男孩，怎麽說都是帶他去逛海底世界和迪士尼更合适一點吧？莊菲琳心情複雜地想。

可莊念自己是樂在其中，他對她的提議很感興趣，點點頭：“可以啊。”

也好，随他喜歡。

莊菲琳看到兒子臉上淡淡的笑容，還是開心了起來，在他腦袋上胡亂揉了一通，就樂滋滋地去了衣帽間。

正趕上了周末，書店裏人山人海，莊菲琳尋思着是不是司機把他們帶到了個網紅書店，擡頭看見挂得到處都是的海報才弄明白，是有個名氣很大的作家在這邊開簽售會。

“乖寶，你要的書在那邊。”莊菲琳護着莊念，帶他穿過了擁擠的人群，這裏好像實在是吵了點，她有點兒抱歉，“我們換一家店好嗎？”

“沒關系，這邊就挺好。”小天使背朝她，一本一本點着書脊，偶爾抽出一本看看封面。他邊挑着書，邊跟她說話，“媽媽。”

“嗯？”

莊念問：“我們會在這邊一直住下去嗎？”

“不啊，過幾天就要回去了。”莊菲琳猜測可能是前天周希在車上說的話讓他有了這個想法，“想家啦？”

莊念搖搖頭：“沒有，我是想留在這裏。”

“啊，為什麽？”莊菲琳吃了一驚，沒想到會從兒子嘴裏聽到這樣的話，她還以為他會很想念墨爾本的烤牛肉呢。

“其實媽媽也很想留下吧。”莊念把書抱在懷裏，“是因為怕外公外婆才想走？”

“……”莊菲琳摸了摸鼻子，一時居然語塞，“也……不完全是這樣。”

“媽媽你這樣是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她的兒子一本一本地拿了書，懷裏抱得滿滿的，走向另一個書架。

莊菲琳要幫他分擔，他沒讓：“紳士不應該讓女孩子拿東西。”

“我是媽媽，可不是什麽女孩子。”她好笑地把書要過去，跟着他走，“繼續說說看呢，你有沒有好的建議？”

“讓外公外婆知道，他們不對。”小家夥的聲音清脆而又铿锵有力。

莊菲琳無奈地搖了搖頭：“太難了哦，寶寶。”

莊老板和莊夫人這頤指氣使慣了的一對，他們怎麽會覺得自己不對呢？

“你試過嗎，不試試怎麽知道？”莊念終究還是孩子，想法也許可貴，但看事情還是理想化了點兒，莊菲琳咬着唇呆笑。

而且，她也不是沒有做過努力。

莊念沒有再說下去，莊菲琳陪他買完書，結過帳以後找了家甜品店吃了些東西，又去廣場上喂了鴿子，才回了家。

“媽咪，我今天很開心。”莊念拉過她的手背親了親，便抱着一捧書進了房間，投進了他自己的小世界中。

留下莊菲琳一個人站在外邊發呆。

她這個兒子喲。

她晃了晃腦袋，回了自己的卧室，這才把關了半天的信號打開。

一股腦兒的未讀信息往外蹦，好家夥，一大串都是莊夫人的。

莊菲琳手一動，得趕緊回個電話過去，巧得很，屏幕在這時亮了起來，正好讓她按到了接聽鍵。

“喂？”她沒看清來電是誰，那邊的聲音倒一下子讓她認了出來。

那男人的嗓音帶着點兒她聽不懂的戲谑：“還以為你是随便按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