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分工

分工

第二天一早霧氣沉沉,太陽還沒有選好升起的位置。

知青宿舍點着蠟燭,微弱的光照着大家的行動。

不過人一多,動起來帶着風,連那點亮都忽明忽暗的。

許淑寧找不到自己的手套,無頭蒼蠅似的亂轉着,扭過頭跟齊陽明撞了一下。

兩個人齊齊叫出聲,一個揉着胸口,一個摸着額頭。

還是齊陽明先道:“沒事吧你?”

許淑寧喪着臉道:“人沒事,但是你有看到我的手套嗎?”

大家現在算是同住一屋,齊陽明模模糊糊道:“昨天挂外面的是不是?”

許淑寧也記得是,雙手一攤道:“找過了,都沒有。”

她急得團團轉,畢竟挑開的水泡還沒長好,徒手去幹農活能要她半條命。

誰下鄉的行李不是全家一點一點湊起來的,齊陽明腳上這雙襪子還是他媽拆了副手套縫的,很能理解她的着急,正想說幫幫忙吧,聽見妹妹在叫。

他道:“我先過去一下,晴雨叫我呢。”

許淑寧能說什麽,蹲下來連桌底都不放過,就是起身的時候沒留神,哐啷撞了個人仰桌翻。

她捂着腦袋,一肚子火亂蹿,又聽見陳傳文道:“哎呀我杯子。”

搪瓷杯在地上滾一圈,蠟燭也熄滅,屋裏只剩下一片黑暗,許淑寧深吸口氣道:“不好意思啊。”

又吃力地想把桌子翻正。

可惜她一個人,後勁不足又把腳砸了一下,暴躁得想罵兩句,最終還是沉默。

亂七八糟的,梁孟津正好洗漱進來,借着天光看清楚,說:“我擡左邊。”

許淑寧感激笑笑,兩個人合力把桌子擺正。

她重新點上蠟燭,又扭過頭看着心疼搪瓷杯的陳傳文道:“杯子沒事吧?”

陳傳文抿抿嘴說:“沒事。”

任誰的新杯子被摔都會心情不好,許淑寧欲言又止,也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委屈。

她道:“那我賠你吧。”

一點漆怎麽賠,陳傳文硬邦邦道:“不用!”

聲音高起來,許淑寧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捏着衣角,心想好像還有顆糖,趕緊從包裏把最後的大白兔掏出來。

這年頭,誰能扛得住這玩意,陳傳文扭扭捏捏道:“不用了。”

許淑寧只想好過一點,趕緊給他說:“你吃你吃。”

陳傳文也就是推一句,吃完糖又吃雞蛋,難得活力滿滿,帽子一戴要去上工。

即使是在供應比較充足的西平,雞蛋也算難得好東西。

因此大家都很高興,只有許淑寧的眉頭微蹙。

她還是找不到自己的手套,看着掌心嘆口氣,咬着後槽牙想,人這一生,就勝在豁得出去!

梁孟津看她眼睛瞪得圓圓的,視死如歸的樣子,說:“你先用我的吧。”

他今天不敢去上工,生怕再暈一回。

能不扛着當然是最好的,就是許淑寧有些遺憾沒有剩下的糖果了,她點點頭說:“謝謝。”

頭發一甩趕緊跟上隊伍。

知青宿舍只剩下梁孟津。

他摸摸肚子,覺得還差點意思,跟來砌牆的賴上平搭話。

賴上平道:“又要雞蛋啊?”

他心想城裏人可真闊氣,這是打算拿來當飯吃是怎麽着。

梁孟津本來也不願意搞太多特殊化,但人一時半會改變夥食真頂不住,更何況他這樣的體格。

他只能道:“麻煩你了。”

賣給誰不是賣,賴上平也不在意,說:“行,下午我給你帶過來。”

梁孟津沒出息的咽口水,心想啥時候能吃頓肉。

但下鄉之前父母的叮囑言猶在耳,他只能先按捺下來,翻出書坐在屋檐下看。

看書,在紅山大隊太稀罕,因為本地人多數不識字。

像賴上平小學都沒畢業,忍不住湊過來說:“這啥呀?”

梁孟津看的其實不是書,大大方方道:“舊報紙。”

他自己訂的,覺得這個總不至于違禁。

殊不知鄉下地方才沒人在乎,大家連哪些叫禁書都不太清楚。

反正賴上平是瞅不出什麽好賴來,又看兩眼道:“你們城裏人都上學啊?”

梁孟津覺得他好像對城裏有一種奇異的想象,說:“小學會上。”

初中就不一定,因為好些人是八九歲去進學校,十三四歲就開始做工,人人以進廠為榮,畢竟千八百個人裏才能出一個中專生,大學生這種的更別提。

不過對賴上平而言,小學就已經是高學歷,他道:“我只上過掃盲班。”

大隊裏自己辦的,因為小學在山下,來回的耽誤幹活,家長們也不覺得學問和山裏娃有關,都是送去能從一數到十就行。

但梁孟津很重視知識。

他一開始學習是因為身體不好,但後來卻真的能從中得到很多,問道:“隊裏沒人上學嗎?”

賴上平無所謂道:“你們上過學,不也來種田了?”

梁孟津沒辦法反駁,因為年紀尚小也講不出什麽有道理的話來。

他只能道:“會有用的。”

能有什麽用,賴上平渾不在意地嗤一聲。

他現在只在乎娶媳婦的事情,心想這活幹完能拿到三塊錢,到時候他給小慧買塊肥皂,她肯定特別高興。

梁孟津只聽見他都哼起歌來了,擡頭看一眼又低下。

不過這回沒沉浸太久,趕在下工之前把地瓜給煮上了。

各家炊煙袅袅的點,知青們挨個進門。

許淑寧心想自己還借着人家的手套,殷勤道:“放着我來。”

梁孟津正在攪拌着野菜湯,說:“沒事,我會。”

他只是在家不用幹而已,做起來還是沒問題的。

這本來就不是什麽難事,許淑寧沖他笑笑,洗過手坐下來吃飯,感慨道:“還是進屋有飯吃的好。”

天不亮就去田裏,十一點才回來,中間四五個小時只有水撐着,回來還得生火做飯,實在叫人頭疼。

梁孟津覺得自己還要再休息一天,請纓道:“晚飯也我做。”

就這兩句話的功夫,用力氣最多的郭永年已經幾口把地瓜吃完,喝着湯說:“我去自留地。”

他急着把這茬菜種下去,心想野菜真是苦得人對生活充滿絕望。

許淑寧看他着急忙慌的樣子,說:“你碗放着,我洗。”

知青宿舍一共那點錢,頂多買口煮湯用的砂鍋,大家現在都是用各自随身帶着的鋁飯盒。

郭永年也不客氣,随手一放就走。

齊陽明趕快扒拉兩口跟上,扭過頭囑咐道:“晴雨,你待會小心點。”

齊晴雨嗯一聲,被此氣氛感染,然後催促道:“陳傳文你快點。”

陳傳文不大樂意道:“吃得快對身體不好。”

找什麽借口呢,齊晴雨翻個大白眼不說話。

倒是梁孟津問道:“要去哪裏?”

齊晴雨滿嘴東西,支支吾吾兩聲連話都說不清,還是許淑寧解釋道:“我們仨去砍柴。”

大家上工的時候商量好的。

無端的,梁孟津覺得自己還在大院裏,大家不管玩什麽游戲,好像都不會把他考慮在內。

他放在桌子底下的一只手用力捏緊,另一只手夾着剩下的野菜葉子。

許淑寧看他筷子動來動去都只有空氣,支招說:“你加點水喝。”

水裏還能有點油花,而且飯盒也不用洗了。

梁孟津點頭照做,沒有再說一個字。

許淑寧奇怪看他一眼,只覺得有點尴尬,心想難道這話得罪人了?

她不明所以也摸不着頭腦,索性快點吃完洗碗。

齊晴雨跟她腳跟腳,兩個女生蹲在下水口邊說着話邊洗碗。

許淑寧小聲道:“陳傳文在拖延時間。”

齊晴雨瞅着也是,底氣很足大喊一聲說:“陳傳文!”

她可不是好惹的。

陳傳文悻悻把最後一口湯喝了,羨慕地看梁孟津一眼,嘀嘀咕咕道:“又不止我一個男的。”

但他也知道不得不去,只能不情不願地跟着。

他們是頭一次上山,看什麽都新鮮。

許淑寧蹲下來研究着草叢裏的菌子道:“你們覺得這能吃嗎?”

三個臭皮匠看半天,愣是沒研究出個究竟來,還是有個不知道誰家的孩子路過,說:“不吃。”

許淑寧已經能理解一點本地方言在普通話裏的表達,說:“我猜也不能吃,不然留不到現在。”

畢竟但凡能進嘴巴的東西,就沒有漏網之魚。

齊晴雨覺得很有道理,惋惜道:“那再看看別的吧。”

她們倆拍拍身上的灰站起來,陳傳文反而靠着樹道:“我這蹲麻了。”

齊晴雨只想給他兩腳,冷哼一聲說:“還是個男人呢。”

陳傳文的自尊感沒有那麽強,無所謂地磨蹭着時間,眼見得她們都不耐煩,這才道:“好了,走吧。”

許淑寧在心底啧一聲,大步向前。

三個人在山上忙活一中午,總算撿夠接下來兩天用的幹柴,背回來倆籮筐的濕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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