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番外(二)

番外(二)

晚上十點,梁孟津才到家。

他在屋檐下先抖落滿身的雪,這才推開門往裏走。

梁孟京看哥哥大大方方地進來,很是羨慕:“憑啥我的門禁就是八點。”

冰天雪地的,他在外面也是瞎鬧騰。

梁父:“你哥是去拜訪老師的,你出去能幹嘛?”

只是從老師家出來,又給對象送了東西而已。

梁孟津心想那是順路的,一點也不虧心,把外套挂好說:“明天我去一趟陳叔家,孟京你去嗎?”

梁孟京有記憶的時候,這位陳叔已經去了陝北改造,完全不知道即将面對的是什麽,說:“我去。”

倒是梁父依稀記得這位老朋友是什麽性子,視線掃過小兒子:“那就去吧。”

天真的梁孟京沒有意識到不對勁,第二天美滋滋地跟着哥哥出發,殷勤地提着禮物。

按道理,上門是客。

不過陳叔沒有講這種規矩,一見面就讓兄弟倆寫大字。

梁孟津的書法,是能提筆就開始練的,多年保持下來勉強能過關。

但梁孟京的爪子寫出來像是狗爬,馬上被無情地禁锢在書桌前描紅。

他倒是想反抗,卻很快意識到下場只能是回家後屁股開花,只能小小的犟一下,梗着脖子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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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叔喝着茶好笑道:“你倆真是兩模兩樣。”

從小到大,誰都這麽評價。

無論形容梁孟津的那些詞有多麽好,對軍人家庭出生的他來說,都曾經是一種無言的打擊。

他一直渴望成為父母那樣的人,卻好像從最根本處被否定,以至于小小年紀眼裏總是裝着憤怒。

然而人生總是變化,梁孟津:“您跟我爸是發小,他像誰您能不知道?”

陳叔的眼神上下打量:“這幾年在鄉下沒少吃苦吧?”

否則磨不掉那些不平。

梁孟津:“吃了。”

他不是愛訴苦的人,轉而聊起別的家常。

陳叔心想果然是長大了,欣慰之餘出聲:“坐直了!”

聊天就聊天,怎麽還盯着自己看。

梁孟京才偷懶三秒,馬上被抓個現行,苦着一張臉。

等兄弟倆從別人家出來,他就仿佛是霜打的茄子。

梁孟津:“餓不餓,吃不吃東西?”

梁孟京猛虎一樣跳起來:“吃。”

梁孟津帶着他左繞右轉,來到條小巷子。

巷子口有一對老夫妻在賣牛肉湯,即使是大雪天也有人排隊。

梁孟京的口水跟着冒出來,又有些好奇:“哥,你怎麽找到這兒的?”

他這些年沒有離開過西平,都還是第一次知道。

梁孟津視力良好,看向不遠處的一座小院子:“散步路過發現的。”

散步?這兒跟家裏完全不是一個方向的啊。

梁孟京百思不得其解,左右看也沒看出什麽特別的,墜在隊伍的最後。

倒是梁孟津頻頻看向巷子口,過了會隐晦地眼前一亮。

許自強這陣子都上夜班,下班正好是這個時間。

他搓着手低頭走路,看到突然出現的影子想繞過。

梁孟津:“大哥,好巧。”

巧個屁,許自強心想伸手不打笑臉人,也不好太冷淡:“嗯,挺巧的。”

梁孟津雙手把今天的禮物奉上,态度恭恭敬敬的。

許自強還能說什麽,只好當這個信使。

他走出老遠回頭看,忽然覺得這雪大得礙眼,目光定了一瞬。

到家,他轉交後跟妹妹說:“天氣也不好,叫他別天天跑。”

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許淑寧最近還是不宜出門,窩在床上剝開糖紙:“他不會聽的。”

不來,他總是不安心的。

行吧,愛跑就跑。

許自強心想又累不到自己,問:“不過晚上不是他自己來的,還有個小一點的男孩。”

小一點的?許淑寧:“那應該是他弟弟。”

這邊兄妹倆在議論,那邊廂兄弟倆也在說。

梁孟京平常雖然看着不聰明,但也不失敏銳。

他道:“哥,剛剛那是誰?”

梁孟津看他一眼:“未來大舅哥。”

居然就這麽承認了,梁孟京:“他是不是對你不太滿意。”

語氣憤憤不平,好似覺得哥哥是一朵人見人愛的花。

梁孟津:“如果我有妹妹,我會比他看得更緊。”

什麽意思,只有個弟弟委屈他了?

梁孟京:“我怎麽了?”

沒事,挺好的。

梁孟津:“你要牛雜還是牛筋?”

以為自己是一碗宵夜就能收買的?梁孟京豎起兩根手指頭,攏成拳頭:“都要。”

他吃東西很快,也不管有多麽的滾燙。

梁孟津還在細嚼慢咽的時候,一看他已經連湯都喝掉,卡了兩秒:“你晚上沒吃飽嗎?”

梁孟京驕傲地挺起胸膛:“吃了兩碗飯呢。”

行,能吃是福呗。

梁孟津仍舊不緊不慢,吃完兄弟倆一起回家。

已經是半夜,客廳裏安安靜靜的,一片漆黑。

梁孟津摸黑洗漱後,回房間再看會書,臨睡前在日歷上又劃一道。

新的一天,1978年1月13日。

下了半個月的雪終于有消停的跡象,太陽一早出來上班。

齊陽明醒得比太陽還早。

倒不是他有事要做,實在是睡在客廳的人在這個家沒多少隐私,一天二十四小時總有人不停地進進出出。

齊母本來是蹑手蹑腳地走着,看到吵醒兒子說;“你上屋裏睡吧。”

家裏只有四間房,本來住得很寬敞,但這些年哥哥們都結婚後,現在是三代同堂住着實在是擁擠得不像樣。

齊陽明進屋的選擇只有跟他爸同床共枕這個選項,光是想想不知怎麽的汗毛就豎起來。

他道;“不用,我睡夠了。”

齊母;“回來你就沒睡過個整覺。”

可她心疼也沒辦法,只能嘆口氣:“先這樣湊合吧。”

齊陽明嗯一聲,把床鋪收拾好放在角落裏。

好像是從這一刻開始,拉開整天的序幕,有小娃娃扯開嗓子哭。

齊晴雨抱着小侄女走出來,一臉的生不如死。

她哭喪着臉:“怎麽每天哭得比鬧鐘還準。”

齊陽明笑得不行,接過來哄着,一邊說:“你再睡會。”

六個月大的孩子,一晚上要醒四五次。

齊晴雨等于是值了個大夜班,也不在這兒弄孔融讓梨那套,轉個身就回房間。

可一屋子全是孩子,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她哪裏能睡得好。

齊陽明腦殼都跟着嗡嗡響,耳邊好像出現亂七八糟的雜音,覺得有人一直在叫他的名字。

先開始,他以為是幻聽,過了會察覺到不對勁,打開窗戶。

院子外有人在喊:“齊陽明!齊陽明在不在!”

大概是喊了許久,最後三個字幾乎是扯着嗓子。

齊陽明也不知道是誰,大聲應:“在!誰啊!”

院子外:“出來拿信!”

哦,郵遞員。

齊陽明琢磨着會是誰寄來的,心想一窩跟屁蟲安靜不了多久,只能跑着出去拿。

院子不大,他幾步路就走完,拐個彎就能看到郵遞員。

對方明顯也瞧到他,露出個笑容:“齊陽明是吧?戶口本出示一下。”

沒聽過拿信還要戶口本的,齊陽明懶得往回跑,剛想說句好話,反應過來:“我去拿!”

他轉身得太快,腳一滑摔在地上,自己沒覺得疼,飛快又站起來。

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不知道情緒太多會變成一種恐怖,也沒察覺到一屋子小朋友因為察言觀色,沒人敢抱着叔叔的大腿。

只有齊晴雨的聲音從房間裏傳出來:“誰的信啊?”

齊陽明:“你快出來!”

火急火燎的,什麽事啊。

齊晴雨手上還拿着剛換下來的尿布,探出頭吓一跳:“你怎麽了?”

齊陽明:“好像是錄取通知書。”

他掐着自己的大腿:“戶口本在哪?”

齊晴雨快速拉開抽屜,把戶口本塞進他懷裏:“在這兒。”

齊陽明手都在抖,跑出去的時候撞到門。

咣啷一大聲,把齊晴雨剛哄睡的小侄女又惹醒。

她難得沒有生氣,只是定定地看着窗外。

齊陽明隔着窗看妹妹,手舉得高高的,未語淚先流。

這種天氣,滴水成冰,再進屋的時候睫毛上挂着一串霜。

齊晴雨給哥哥倒杯熱水,一邊迫不及待:“什麽學校?”

信封上面寫着呢,齊陽明:“西平對外貿易學院。”

也就是齊晴雨這陣子對市裏有哪些學校比較關注,不然還真想不起來這在哪。

她道:“還有點遠。”

能不出市就不錯了,齊陽明把信封遞給妹妹:“你拆。”

齊晴雨的手本來蠢蠢欲動,下一秒又收回:“一輩子就一次,當然是你自己拆了。”

齊陽明:“等你的通知書到我再拆。”

齊晴雨更加猶豫:“萬一我……”

後半句自己也覺得不吉利,趕緊吞回去。

齊陽明戳戳妹妹的額頭:“肯定會收到的。”

會嗎?齊晴雨仍舊有一絲隐憂。

她揭開信封的口子,用最虔誠地心态:“沾沾喜氣,大吉大利。”

這一刻,如果真的可以換的話,齊陽明願意把這份運氣送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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