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忘不了他

忘不了他

幽州江畔風光盡好,修氏府邸坐落于此,層樓疊榭,門庭若市。

修奇披着傍晚的霞光,興高采烈的從集市上歸來。他抱着一大籮筐美食,穿越廊道繞了好幾彎,最終來到一處寂靜的庭院內。而此時,修夜就坐在庭前的花樹下煮酒。

這次修夜能夠回家,整個修氏家族都喜出望外,但沒有人比修奇更開心了。因為修夜不僅完好無損地回來了,周身也沒有明顯的煞氣,神志清醒與常人無異。都說人堕魔後就會漸漸失去心性,最後淪為殺人不眨眼的邪魔,但修夜似乎是個例外。

“這些都是你以前最喜歡吃的,我特意去集市上搜羅的,趁熱吃吧!”修奇将懷裏的東西放在石桌上,滿臉期待地看着修夜。

修夜瞧了一眼,并無興趣,只是默默将燒好的熱酒倒入杯中,推到修奇跟前,“坐下,陪哥哥喝一杯。”

“不陪你喝,你都喝了一整天什麽都沒吃呢!你可別學人借酒澆愁,酒只會越喝越愁的,再說了,你這人千杯不醉,喝它有什麽用呢?”

修夜沒有應聲,他喝了這麽多的确毫無感覺,就像在喝白水一樣,沒有一絲醉意,臉色也沒有泛紅。

“我不明白,是什麽讓你突然想通了,想回家了呢?當初我那麽求你你都不理,還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你不是總說什麽要自由,覺得這個家束縛了你的自由嗎?”

“我只是忽然覺得乏了,繁世浮華萬千,卻沒什麽值得我留戀的了。在家也好,在外面也罷,都一樣的沒意思。”

修奇嘆了一聲,似想到了什麽,去了一趟房間,片刻後又回來了。他将一本略顯破舊的書卷放在修夜面前,修夜覺得書皮有點眼熟,詫異地看了一眼修奇,“這是什麽?”

“這是我在奉澤上君的葬禮上拿的,是上君經常捧在手裏的那本書。我不知道你為何對他有那麽深的執念,但總覺得你這次在無量島是真的傷到心了,所以偷偷拿回這個,算是給你留個念想。”

修夜捧起那本書,面無表情地翻閱起來,書裏寫的什麽他沒看進去,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往昔的畫面。奉澤曾用這本書擋着臉頰,偷偷往自己這邊瞧,他還曾卷起這本書,敲醒上課打瞌睡的自己……

翻着翻着,書頁中有一頁紙掉了出來,修夜信手将那頁紙接住,打開來一看,上面寫着:“邪氣纏身,但仍保有心性者,并非不可救。邪氣固然難以除根,但貴在可控。遇症輕者,可由清心者輸以靈氣,持續七日,輔以夢靈草和梵花果……”

他心底一陣刺痛,頓時意識到這是什麽了,是那一題的答案!奉澤一直都想救自己,哪怕遭受再多的傷害他都沒有放棄。而自己卻瘟神附體,害了他一次又一次,到最後連他的屍首都沒有找到。

“你怎麽了,哥?”修奇讷讷喊了一聲,卻見修夜的眼紗下有光芒流轉,一滴晶瑩的淚從他臉龐倏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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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奇驚住了,這十幾年來他從沒見過修夜流淚,除了今日,他這個無法無天飛揚跋扈的哥哥,好像從未真正傷心過……

須臾後,一個身材魁梧的錦衣男子來到了庭落中。他眉間略顯滄桑,鬓旁發絲微白,但舉手投足間仍藏着一股威嚴氣勢。

修奇颔首行禮,恭敬地喊了一聲“父親大人”,修夜也起身表示敬意。兩人的父親修南君不僅是修氏的家主,更是這片幽州大地的靈道主,帶領修氏族人世代守護幽州百姓,除魔衛道,備受世人尊敬。

修南君随性坐到石桌旁,揮手示意兩個兒子都過來坐。見桌上有酒,他一邊倒酒一邊沖他們笑道:“你們猜,為父今日出去做什麽了?”

“我瞧父親神采奕奕,定是有什麽喜事,莫不是給哥哥說親去了?”

“幺兒真聰明!為父今日又上舒家說親去了,舒家的二小姐不僅出落得水靈,還知書達理,我們元兒也快二十歲了,是該成家立業了。”修南君喊着兩兄弟的乳名,侃侃而談。

修夜不禁皺眉道:“這……我只見過人家姑娘一次,還是在三年前,模樣都記不清了,這婚事是否太着急了?”

“你懂什麽,日久自會生情!你成日在外惹是生非,鬧得聲名狼藉,難得還有大家閨秀願意嫁你。你就借此收收心,準備繼承家族大業。這喜事為父和娘親都盼好久了,就定在下月十六,這些日子不準亂跑了,好好待在家裏籌備成親的事。”

修奇瞄了修夜一眼,出乎意料的,修夜并沒有像以往那樣不耐煩地拒絕,而是一臉“您老人家開心就好”。

看修夜這反應,修南君便當他默認了,還塞了一個錦囊給他,“這是舒姑娘托為父捎給你的,收好了,人家一片心意。”

修夜拿起錦囊看了兩眼,這是舒窈送的,她每年都會給他送精心制作的錦囊,錦囊裏還有寫給他的祝福。不過他從未拆開她的信,因為他一心向往自由,認為成家立業只會牽絆自己。他也不想耽誤她,給她寫過兩封婉拒的信,卻都被家人暗中攔截了。

“難得今日高興,來,我們爺三好好喝一杯。”修南君索性和兩兒子喝起了酒,還吃起了修奇買來的市井小食。席間說了許多話,無不是感慨修夜終于孝順了,修奇也越來越有擔當了。

酒正酣,修南君慨嘆道:“這次還要多多感謝無量島的曦沉上君,若不是他悉心教誨,就你倆那心性,也成不了什麽氣候。”

“尤其是元兒,這兩年闖了不少禍,前些日子還在無量島鬧事,據說那無量島都快被你掀了,連上君都被你殺了一個。若不是曦沉上君處處包容,你哪還能坐在這兒和為父飲酒?這次大婚一定要邀請他過來,為父要當面好好感謝一番。”

修夜不禁冷笑了一聲,心想您盡管去邀請曦沉,他要肯從無量島挪出半步,太陽絕對是要打西邊出來了。

等修南君酒足離去後,修奇才問修夜道:“你真打算和舒姑娘成親啊,你不是說你不喜歡她,不想耽誤人家嗎?你确定自己不會逃婚嗎?你可想清楚了啊,別等到時候都把人娶到門口了,你反悔了人跑了。父親他會被氣死的,到時可不止是打斷你一條腿了。”

“我回來時看到家裏有很多紅色大箱子,父親他連聘禮都準備好了,你覺得我這次拒絕得了嗎?就算我說不,他也會強行捆着我去成親。再說我能跑去哪兒,我若是想跑還回來做什麽?你就少操心了,十幾歲的人天天操着上百歲的心,累不累啊你?”

修夜說罷起身回屋去了,那本書被他揣懷裏帶走了,錦囊卻被遺落在了桌上。修奇沒好氣地把錦囊抓了過來,抱怨道:“人家送你的東西總是不好好珍惜,每次都是我跟在後面收撿。天天丢三落四,你這種爛人怎麽會有姑娘喜歡啊!”

聽到罵聲修夜并沒有理會,錦囊是他故意留下的,因為他知道修奇會把東西都收好。從小到大,他弄丢的每一樣東西,都會被修奇小心地保管起來。他們表面上兩看生厭,實則為彼此付出頗多。

三日之後,一封紅色信箋送到了無量島。

收到信後,曦沉便讓信童念給自己聽,原來這封信是幽州的修南君寫的,信中感謝了他對兩個犬子的教誨和包容,并附上了一封大紅請柬,邀請他下月十六來幽州修府參加婚禮。曦沉向來對這種事不感興趣,便命信童把信件都燒掉了。

等曦沉回竹仙島後,又到了黃昏時分,溫彥正坐在飯桌旁等他,滿桌小菜冒着絲絲香氣。本該是清冷的雅居,因為溫彥的存在,變得越來越有煙火氣了。習慣了清冷的曦沉,也不知從何時開始眷戀這俗世的煙火氣,期待每日早些歸來。

“都到月底啦,你忙得怎麽樣,新的上君們都安排好了吧,聽說新任上君中有個出類拔萃的世家子弟,他叫什麽來着?”

“你說那位啊,等有機會,我會帶你和他認識的。”

“那——我們什麽時候能出去玩?”

曦沉笑着搖了搖頭,“眼下還有一些要事沒有處理,恐怕得再等我些時日,你總是念叨着要出去,想好要去哪裏了嗎?”

“當然去幽州啊,幽州地大物博,風景獨好。”

“你啊,不要耍這些小心思,我懷疑你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如果是要去找他,我不會跟你出去,也不會讓你去的。”

溫彥忙扶住曦沉的肩膀,賣乖道:“去的去的!你答應過我的,等月初我們就出去,你可是堂堂曦沉上君,一言九鼎。”

“我只答應陪你出去,沒答應陪你去找他。我說過了,他只會給你招來不幸,別再靠近他了,為什麽你就是不聽?”

沒想到平日溫聲細語的曦沉,此刻态度卻異常堅決,一點商量圜轉的餘地都沒有。溫彥軟磨硬泡地磨了好幾日,甚至抱着曦沉的大腿撒潑,但曦沉還是不肯答應出去。

眼看已經到初八了,溫彥實在是如坐針氈,再拖下去幽州那邊就要出大事了。于是他偷偷收拾好行禮,還物色了一艘小船渡海。雖然這樣做會把曦沉氣死,但是自己和曦沉之間有靈烙牽絆,他若是想出來找自己的話,也沒有那麽難。

溫彥一路穿越暮海、錦州等地,終于在三日後抵達了幽州邊境。

望着熙熙攘攘的集市,溫彥壓低頭頂的鬥笠,去街邊買了兩個燒餅。不遠處一群黑衣人穿過街頭,他們腰間佩有特制的鷹隼扣,應該是修氏子弟,再看那氣勢洶洶的派頭,估計是在除邪祟。

溫彥沒放在心上,邊啃燒餅邊趕路。片刻之後,迎面又走來一隊黑衣人,領隊的是一名俊俏的玄衣少年。溫彥立即舉起燒餅擋住了臉,好在對方只是匆匆路過,并沒有注意到自己。

“出什麽事了,把修奇都引到邊境來了?”溫彥尋思着要不走小路,這大道上都是修氏的人。他正欲往小巷去卻撞到了一人懷中,燒餅都撞掉了。慌忙道歉,擡頭一看,自己撞到的人竟是曦沉。

“你這一路跑得可真快,怕我追上你了是不是?”

此刻的曦沉風塵仆仆,長發淩亂,原本潔白的衣袍沾了好幾塊污穢。顯然他不熟地形,這一路上磕磕碰碰。為了避免引人注意,他也沒有乘坐雪翎鳥,而是徒步追了數百裏。

溫彥擡袖擦了擦曦沉臉上的黑灰,心疼道:“你怎麽弄成這樣,不會是一路摔過來的吧?對不起……我沒有選擇,我必須要來這裏。”

“別說了,我不想聽,跟我回去。”曦沉扣住溫彥的手就往回走,溫彥不情願地掙紮起來,兩人在街角拉拉扯扯,溫彥的鬥笠都掙掉了。

“放手,我不回去!我來這兒真的是有很要緊的事!”

“你還騙我,你就是來找他的,你就一直忘不了他。”

這時兩團煞黑的靈魅從頭頂掠過,察覺到有邪祟,曦沉習慣性地揚手一斬,凜冽的劍光頃刻将靈魅撕為灰燼。本來他們并沒有引起旁人注意,偏偏這一劍光華奪目,修家弟子們頓時都望了過來。

“誰的劍光那麽亮?”

修奇詫異地回頭,看見了遠處街角拉扯的兩人,那白袍人的雙眼上似乎蒙着綢帶,看身形有幾分熟稔。他下意識往那個方向走去,緊接着又注意到了那青袍人,看身影也有點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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