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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何汜夜帶來的那件襯衫與紀塵昨晚穿來的那件大不一樣。曾幾何時,紀塵也穿過類似品質的襯衫。只是後來時過境遷。

紀塵原本沒想找何汜夜“幫忙”。

紀塵原以為紅毯的事過了就完了。估計李仁也就當他是個不識擡舉的孬貨,壓根沒把人放在心上。但駱堯不知怎的,本來從來看不上紀塵這種沒名氣的同事,卻一連一個月都繞着紀塵打轉,看似苦口婆心,實則明嘲暗諷地勸紀塵接受李仁的“賞識”。

他甚至讓自己的一個小助理日日蹲守在紀塵的家門口,就為了給他傳個口信。

小助理名叫宋博,個子不高,帶個黑框眼鏡,顯得有點瘦弱。

宋博穿着格子衫,每天上班似的蹲在紀塵家門口。紀塵一開房門,宋博馬上站起來,局促地推推眼鏡,然後開始傳駱堯的口谕。

“駱堯哥說,要不你就答應了吧。李老板家大業大,捧個明星太容易了,說白了,就是說句話的事……駱堯哥還說,網上罵你的人那麽多,難道你不想澄清一下嗎……”

這話聽來倒的确是真心實意的勸告,但黑熱搜那事始作俑者是誰,恐怕駱堯比他還清楚。

天熱,紀塵本來煩躁火大,可看着宋博唯唯諾諾的樣子,他突然嗤笑一聲。

“我問你,你為什麽給駱堯當助理。”

“啊?”紀塵沒回複自己的事,反而打聽起宋博來,這給宋博吓了一跳。但他這人老實,初入社會,不曉得人心險惡。再說紀塵也算半個前輩,于是想了想也就答道,“我,我其實想來片場當個群演,後來聽說駱堯哥招助理而且條件不高,就尋思來試試。駱堯哥這麽大的腕兒,跟在他身邊,應該更有機會吧。”

紀塵沒說話,聞言打量了一眼宋博。宋博上半身穿着一件紅白色格子衫,褲子是一條半新不舊的水藍色牛仔褲,懷裏抱着個黑色雙肩包,屬實是最普通的男大學生打扮。他表情冷淡,一耷眼,冷冷回複。

“那我勸你還是辭了吧。”

而後砰地一聲關上了那道防盜門。

沒多大一會,門裏又傳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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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群演去找導演,找駱堯有什麽用。”

宋博回去以後,不知道是把紀塵的話傳給了駱堯還是怎麽樣,竟然惹得駱堯親自上陣。甚至不惜大擺宴席,請李仁和紀塵在國際酒店的頂樓包廂裏吃了個飯,勢必要說合他們倆。還請了不少名導,生怕紀塵不來一樣。

那晚駱堯一身名牌,光鮮亮麗的當了回東道主。這些導演都和駱堯合作過,覺得駱堯真是人好又大方,不忘帶着黑料纏身的後輩。

而紀塵一身灰色運動服,俨然是沒把這席面當回事。他人來了,也只是站在包房門口,連落座都不願意。

駱堯端着一杯白酒塞進紀塵手裏,先替紀塵道起了歉,說他不該軋戲,盡職盡責地扮演一個“和事佬”。

紀塵冷着臉,環視了一圈酒桌邊各色的人,心裏的反感自駱堯開始愈發膨脹。手裏那杯酒裝的滿滿當當,稍一動彈就傾灑出幾滴。

紀塵幹脆,嘩啦一聲,把杯裏的酒全倒在了大理石的地面上。

他沒撒潑,沒大聲嚷嚷,只是當着衆人的面把駱堯遞來的酒倒在了地上。意思是,不接受駱堯所謂的好意。

馬上有個中年禿頂的導演挺着啤酒肚站了起來,指着紀塵的鼻子罵。

“你這人這麽不識好歹呢,小駱好心帶你,你這是幹什麽?看來傳言不假,人不紅,架子倒是不小。年輕人,踏踏實實拍戲,老老實實做人……”

紀塵旁邊的服務員倒是不動如山,手裏端着托盤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紀塵把酒杯放在人手裏的托盤上,又擦了擦手,一字一句道。

“我,沒,有,軋,戲。”

似乎是怕包廂太大,不能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楚。紀塵甚至提高了嗓門,又清清楚楚地說了一遍。

包廂裏霎時安靜,須臾過後,便響起一陣又一陣的嘲笑聲,期間不乏夾雜着一些封殺、退圈之類的話。

紀塵說完那句話,內心裏遠沒有表面上那麽淡定,他也緊張極了,當然知道自己那句話的後果。忽然間他心跳如雷,任憑屋子裏各人說什麽腌臜話,也只當沒聽見。

他挨得罵夠多了,說實話不差這幾句。

但他還是想要前途。

可眼下,出了包廂,關上那扇華麗沉重的門,紀塵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完了。

因為這一下子,算真是犯了衆怒了。

那幾個導演說封殺之類的話可不是開玩笑,同行之間互相通個氣,搞個小演員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以前他還只是被駱堯打壓,互聯網沒有記憶,說不定他還有翻身的機會。

但眼下,他自己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如要破局,必得找個身份更貴重,更有名望的人來幫他。

李仁的事給他提供了一個思路。反正他現在什麽都沒了,只剩下一副頂好的皮囊。

紀塵思來想去,如要做交易,那就要找一個合适的買主。

這個“買主”,必得位高權重比得過李仁和那些個導演。

所以,這人,就只能是何氏集團的總裁,何汜夜。

那晚何汜夜的司機送他回家,下車前,司機老王給了他一張何汜夜的名片。

老王這人人精似的,像是知道紀塵日後必有要找何汜夜幫忙這麽一遭。所以早有準備。

那張名片被紀塵随手塞進了白西裝胸口的口袋裏。他回到家,趕忙去翻那件西裝。

名片還在。

他捏着手機,猶豫再三,還是撥通了上面的號碼。

再之後,便坐在了這裏。

紀塵穿好襯衫,仔仔細細撫平領口,下了樓。

這兒是個四層別墅,何汜夜的卧室在二樓,與書房打通。

他昨夜沒來得及細看,今天才趁着天明看清楚構造。

就是這裏,昨晚何汜夜吻着他的臉,一路從書房吻到卧室。

下了樓是正廳,裝潢和卧室非常統一,暖白色基調的北歐風,旋轉樓梯兩側是哥特式的廊柱。

客廳是三面的組件沙發,中間一臺雕花的茶幾,茶幾面一塵不染,幹淨的像一面鏡子。

再往裏就是餐廳。聽說何汜夜家庭構成極為簡單,但竟弄了個老長的餐桌,有兩三米長。若兩人坐在兩端同時用餐,恐怕對起話來要用喊的。

何汜夜已經在主位上坐着,手裏捧着平板電腦,不知是在看新聞還是閱讀簡報。

他身邊站着個年紀稍長的女人,看來應該是何家的阿姨。但叫阿姨似乎又把人叫得老了點。阿姨規規矩矩,抱着餐盤不茍言笑地低着頭。

紀塵站在餐廳門口,內心局促。他目光都打量在何汜夜身後的阿姨身上,一時半會他竟說不清自己的身份是不是與何家的阿姨無二。或許還不如這位阿姨,至少人家從容不迫,不像紀塵,拘謹地手足無措。

他只在電視劇裏見過這樣的豪門,人家請他吃早飯,他竟然連在哪裏落座都不知道。

還是何汜夜主動擡頭,朝人招了招手。

“來,坐我旁邊。想喝什麽嗎?美式,拿鐵,或者純牛奶?這是梅姐,你想喝什麽和她說就好。”

梅姐主動幫紀塵拉開何汜夜身邊的那把椅子,并識趣的把椅子的位置挪的離何汜夜近了點。

“嗯,美式吧。謝謝。”

紀塵小心坐下,扭頭和梅姐道了聲謝。梅姐得到命令轉身進了廚房,餐廳裏又剩下他們兩個。

何汜夜身後的牆上挂着一盞鐘,紀塵這才發現原來已經接近中午。聽說何汜夜是個非常自律的人,每天雷打不動地在六點鐘起床,然後吃早飯,處理公司的事。今天等着他醒,喊他吃早飯,都是破了規矩的順着他。

紀塵不敢想,何汜夜對他這麽好恐怕是因為他今天第一次過來,又是主動送上門的,難免客氣。他思緒亂飛,坐在位置上交疊着手,很無措。

餐廳裏安靜的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梅姐很快從廚房裏出來了。端着一個餐盤,餐盤上放着一杯熱美式,兩個黃油可頌,一個佛卡恰,還有一只麥芬。量很大,一餐必吃不完。

“家裏有小孩,喜歡吃這些西式的東西。你先将就一下,随便吃點。晚上帶你去個晚宴,算是露個臉。”

“好。”

紀塵應了一聲,并不評價別的,唯恐自己一句不慎說錯了話。他低頭看着桌面上的食物,熱美式正冒着絲絲縷縷的熱氣。他其實不大喜歡熱美式,但剛才沒說清楚,也怨不得別人。

他左手握着白瓷的咖啡杯,感受杯壁傳來的熱量。

他好像聽見,何汜夜方才說家裏有小孩。也是,何汜夜對自己的家庭狀況從沒藏着掖着,他有一個十四歲的兒子,這件事可以說人盡皆知。是紀塵自己不大看新聞,導致對這件事只是一知半解的有所耳聞。

紀塵右手握着一根餐叉,把那顆麥芬分割成小塊。美式太苦,他喜歡配點甜的。

幾叉子下去,那顆麥芬只受了點皮外傷。紀塵還是不太好意思,在何汜夜家裏吃早餐顯得太親密了。他很能認清自己的地位,總之,連何家的客人都算不上。

何汜夜應該是吃過了。他估計不愛喝咖啡,面前放着一杯與他身份很不相稱的熱牛奶,裝在一個和紀塵手裏的咖啡杯同款的杯子裏。總裁一邊看平板電腦上的資訊,一邊時不時輕啜一口牛奶。

那畫面看的紀塵還有點複雜。

他正跑神,客廳門口忽然傳來一陣聲響。叮呤咣啷的吵鬧得很,光是聽聲就能聽出來動作上一定毫不客氣。

沒多大一會,一個穿着校服和白球鞋的少年就跑進了餐廳。

少年先是打量了一番紀塵。這目光極具侵略性,好像紀塵占了他的座位。

紀塵下意識的以為會引來一陣狂風暴雨,手裏的叉子都被他撂在了盤子旁邊。他嚴陣以待,琢磨着一會如果小孩盤問他的身份要如何以合理體面的搪塞過去。但很快,少年偃旗息鼓,無事發生一般端着何汜夜的牛奶杯咕咚咕咚一口給喝了個幹淨。

壓根沒再看紀塵。

少年身量很高,才十四歲但瞧着已經貼一米八。人靠在桌邊,露出的側臉與何汜夜完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說他們倆沒有血緣關系恐怕都沒人相信。

少年端着空杯在手裏轉動,目光從紀塵那兒轉了一圈,回到何汜夜的身上,似揶揄似玩笑。

“喲,鐵樹開花了?”

紀塵端着咖啡杯懸在半空的手忽然落了下去。他被小孩直白的發言吓了一跳,正猶豫着要不要開口解釋。一面又慶幸,幸好這孩子是今早才回來的。若是昨晚回來,聽見二樓傳來那些不可名狀的聲響,他今日可真是連解釋搪塞的機會有沒有了。

何汜夜方才還如沐春風的表情急轉直下,馬上換成個嚴父神情,極其嚴肅的從小孩手裏奪走牛奶杯。他似乎是覺察到了紀塵的赧然,趕緊以家長的身份威懾。

“別瞎說話。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回你屋自己玩去。”

少年聞言便嘁了一聲。離開桌子從何汜夜身後繞過去,走到半路又停下來,退回到紀塵的身邊,嘴一勾,玩笑似的。

“我爸跟您也就玩玩,你可別當真。從我們家哭着跑出去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

“何最!”

何汜夜臉色愈黑,手裏的平板電腦都被放在了餐桌上。他緊盯着叫何最的少年,似在嚴重警告。

少年馬上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然後直起身,搖頭晃腦的離開了餐廳,乘着電梯上了樓。

等何最走後,何汜夜馬上換了個很受傷的表情。

“小時候讓我慣壞了。別聽他胡說,什麽十個八個的,根本沒有。”

紀塵眼瞧着這場家庭鬧劇,目光卻是暗了暗。他心裏有個底,何家的家事與他無關,何汜夜有多少前人更與他無關。但他怕拂了何總的面子,調整了一下心情,揚起臉給人個微笑。

“我知道。不過小孩嗎,中二的時候總是這樣的。”

-

吃完早飯還不到中午,照例是何汜夜的司機王叔送紀塵先回去。

紀塵坐在賓利後座上,整個人還是拘謹的很。他雖短暫地當過幾天頂流,但也沒做過坐這麽好的車,價值将近八位數的車,他努力幾輩子也賺不到這麽多錢。

車子駛下山,一路平坦,回到紀塵住的市區還要一段時間。

怪不得昨天王叔來接他花了那麽久,想來大約是從別墅出發的。

紀塵支着下巴,看雲霧缭繞的山。他想起走之前,何汜夜叮囑,叫他晚上拾掇的好看一點。何汜夜這人,話說的不清不楚,他有點捉摸不清何汜夜的意圖,只知道今晚那場晚宴是個慈善晚宴,到場的都是有頭臉的商業大鱷。上次那個暴發戶李仁也會去。

還有一些當紅的明星,比如,駱堯。

臨出門前,何汜夜替站在門口的紀塵整了整領口。

“之前惹了這麽多亂子,這次見了面,總要好好給人賠個不是。”

這個“人”也沒說清是誰,是李仁還是駱堯?紀塵心裏很不舒服,這兩個人都不是他想道歉的對象。他擡眼看着何汜夜,自己有點委屈,卻又看見何汜夜漫不經心。

他恍惚間想起,眼前這人皮囊再好看,本質上也還是個商人。而他,只是在扮演一個貼心情人的角色。

商人重利輕別離,他有求于人,自然應該唯命是從。

何汜夜整完他的衣領,手指順着衣領向下,停在紀塵的胸口處。自昨夜開始,何汜夜就表現得對他非常癡迷一樣。

何汜夜又開了口。

“總得讓他們知道,你是誰的人。”

何汜夜拍了拍他的肩膀,臉上仍帶着三分微笑,讓他回自己的住處好好休息。

晚上再讓王叔接他。

紀塵忽然覺得,胸口被何汜夜撫摸過的位置,隔着襯衫也滾燙了起來。

他生了一種錯覺,何汜夜剛才的話,好像是在宣示,他就是他的靠山。

黑色賓利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到了市區,天氣就晴朗多了,但也看得出昨夜下了不小的雨。

下車前,紀塵從車後座的皮質沙發縫裏摸出一張數學試卷,考的不大理想,可以說慘不忍睹。

大名自然就是何最。

紀塵忍不住笑了一聲。

何最白天一副牛轟轟的樣,看着好像什麽都懂似的,說到底也還是個數學考二十分的小屁孩。

紀塵看了眼上面的一元二次方程,信誓旦旦把何最的數學試卷帶下了車。

老王拉把車窗拉下來一半,探出頭。

“何總讓我提前一會來接您,要先給您置辦身行頭。”

紀塵愣了下,剛把袖口的褶皺撫平。

他看着倒映在那半扇車窗上自己的臉,目光游移,回想起那天駱堯的一身名牌。

也是,大場面,光靠一張臉怎麽夠顯出自己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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