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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山雨下了整夜。今早才将将停了下來。
遠處連綿的山中蒙起一層青白的煙岚,雲層很厚,并不見陽光。
縱使是白日,屋子裏也沒有什麽光亮。
這間卧室裏沒開燈,昏暗好像日落後的傍晚。紀塵趴在落地窗邊那張頂寬的大床邊上,渾身不着寸縷,只有腰間蓋着一條棉麻制成的毯子。
他睜開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籠出一小片陰影,略一擡頭,便看見落地窗透亮的玻璃上倒映着他的身影。
一副頂好的皮囊。寬肩窄腰,濃眉大眼,而且皮膚白嫩,一掐就是一個紅印。
但只有他的左胸口,留下了一抹淺淺的紅。
像照着他心髒的位置蓋了個章。
紀塵挪了挪位置,不再看那扇窗。他伸手,摸了摸身邊空着的枕頭。
枕頭上有個規規矩矩的窩,窩裏尚且留有餘溫。除此之外,整間卧室裏彌散着一股暧昧的氣味,悉數昭示着昨夜有人在此留宿,且發生了一段旖旎往事。
紀塵扭頭,趁着屋裏沒人,伸手去摸散落在床頭臺階上的襯衫。這張床是起的地臺,床面離地面也就二十公分,周圍是一圈實木色的地板臺階,顏色質地油亮反光,鋪着柔軟的灰色的長毛地毯。
白襯衫是新的,買了沒幾天,三十塊錢,還沒洗過。
襯衫布料很透,不用細看就能看到上面機織的很不均勻的井字形紋路,穿在身上不沾水就能透出些肉色。這襯衫穿的時候硬挺挺的很板正,可昨晚不知是誰動作幅度太大,袖口被扯開了線,毛邊大喇喇橫在那裏,瞧着不體面的很。
紀塵從胸口的口袋裏摸出一盒細支的煙,抽出一支,咬在嘴裏點燃,一縷青煙盤旋着袅袅升起。
一口薄荷味的煙在嘴裏轉了一圈,消失在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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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真苦。苦的嘗不出煙絲的味兒,只剩下澀到舌根的苦。
但都比不上昨夜的痛。歡愉也不是一絲沒有,只是紀塵心裏頭并不十分願意,導致昨晚只有表演的心思,再顧不上其他。
紀塵這人性子別扭,太固執,也太驕傲。這在娛樂圈絕不是個好事,很輕易就會招來別人的不滿。
那麽漂亮的一張臉,加上這麽個心氣高的性子,早晚有人要眼紅。
彼時他在娛樂圈裏馬上要平步青雲,下一秒便遭人陷害跌落谷底。
紀塵心裏明鏡,是有個同行,眼饞心熱,勢要一舉讓他翻不了身。紀塵自然不甘心就此石沉大海,思來想去,恐怕唯有那個男人能與他一條生路。
紀塵把那支煙夾在手裏,狠狠抽了一口,薄荷味在鼻腔裏蔓延,叫醒了他全部的神經。他只抽了一口便沒再管它。他趴在床邊,渾身的酸疼也一同蘇醒,絲絲縷縷的鑽進他的四肢百骸。他很累,依稀覺得昨晚好像沒睡多久,又覺得仿佛睡了太久。
昏暗的天光讓他辨不清時間,但他仍記得自己身居何方。
這是一間別墅的主卧。別墅地處一個有山有水的富人區,遠離霓虹閃爍的鬧市,離市中心幾十公裏遠,好似仙人清修的地界。
但這別墅的主人,明明就是個……滿身銅臭的人。
這根煙讓紀塵清醒了許多。他開始不可遏制地回憶起昨夜。昨夜窗外下了很大的雨,但這裏隔音很好,瓢潑的暴雨打透玻璃,如注的聲響傳進室內只剩下細碎的吟詠。
那人莽撞的馳騁撻伐。每個動作都用貪婪做注解。
兩個人的身影交疊在染了墨色的落地窗上。
卧室裏只點了最低亮度的燈帶,昏暗的愛馬仕橙,将雨中的暧昧拉到極致。
紀塵咬着嘴唇,一開始并不願開口,只任由人在他身上自顧自的行走。
他從未和人有過這樣親密的接觸。
他坦誠地和人說明,于是換來更為溫柔的對待。
溫柔是一把最鋒利的刃,把他內心最深處的所想所要悉數剖開。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滴敲打在那扇落地窗上,好像千軍萬馬經過的鼓點。
不知從哪一時刻開始,紀塵忽然不再拒絕驅使着自己的那種渴望。有一聲,就會有第二聲。
窗外的雨聲也被他吞沒。
他漂浮在雲層中,又沉入寂寂海底。
整夜,雨聲不休,人聲不止。
回憶完了,紀塵眨了眨眼。細長的手指還夾着那根煙。煙已燃到了盡頭,不知為何煙灰堆了老長,硬是沒掉下來。
卧室的門忽然開了,一陣響動之後,門外走進來個身量很高的男人。
紀塵腰細腿長,在一衆模特網紅裏不算矮,但眼前這人似乎比他還高上一點。
“醒了?”男人穿着一件白襯衫,領口帶着手工繡的logo,剪裁得體的西裝褲襯得他身材比例近乎完美。他開了口,聲音低沉醇厚,像馥郁綿長的老酒,也像多年陳舊的大提琴。
紀塵見到何汜夜的一瞬間就慌了,昨夜的親密并沒有讓今日見面的尴尬減少一分。他爬起來,腰上的毯子順着床邊滑到地上,露出他光./裸纖細的肩背。
那根煙還被他夾在指間。紀塵慌張的想為他的煙頭尋個去處。可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個煙灰缸一類的東西,又怕灰白的煙灰還沒燃盡,掉在人家名貴的地毯上,給撩個窟窿。
環視一圈,煙灰還是沒尋着該去的地方。紀塵渾身一顫,煙灰撲簌簌地落在了灰色的地毯上。
紀塵尴尬的想死。
眼下,他的身份是金屋藏嬌的那個嬌,是金絲雀的那只雀。昨晚頭回承歡,偏偏今天一早就這麽不懂規矩,在從不抽煙的何總卧室裏點了根草煙。煙還不是什麽好煙,市面上随處可見,三十塊一盒。
好在煙味不重,早在卧室裏絲絲縷縷的散了。
何汜夜走了過來。臂彎裏搭着一套衣裳。和他身上一樣的白襯衫,金色的logo露着,正對着床上的紀塵。
“沒事,別燙着你自己。晚點有人會收拾。”總裁暗指地毯上的煙灰,輕描淡寫一句話開脫了紀塵的尴尬。他比着那件襯衫,想遞給紀塵,但繞了一圈,擡起的手又放下,自己坐在了紀塵的床頭。
“穿上吧,新的。晚上帶你去李老板的宴會,到了那兒別忘給人賠個不是。”
何汜夜擡手,寬厚的手搭在紀塵撐着床的手背上,順着掌根攀上紀塵骨節分明的手腕。他的手心溫熱,由手指帶着,緩緩地在紀塵腕上摩挲,好似回味昨夜的暧昧味道。
總裁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圖,一舉一動之間滿是對昨夜歡欣的認可。
果然,何汜夜是個頂合格的年輕總裁。年少有為,長相也稱得上英俊。喪妻多年,往他床上送來的莺莺燕燕不少,但竟硬是沒傳出一點不好的緋聞。大家好像都是拿錢辦事,各得所需,滿意而歸。
紀塵此行目的與那些莺莺燕燕無二,也想撈點什麽。見總裁如此,他便也大着膽子,往何汜夜身邊湊了湊。
腦袋靠上人肩膀,輕輕道了一聲,“多謝何總。”
何汜夜還攥着他的手。
摩挲幾下,何汜夜擡頭朝着紀塵笑了一笑,那一笑竟晃得人移不開眼。
在秀場和娛樂圈沉浮多年的紀塵都看得愣了。
何汜夜的五官,更稱得上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怪不得能成為經濟媒體争相報道的對象。這麽一張帥臉往頭條一戳,不看字都要讓人在網頁上停留個幾分鐘。
他擡手摸了摸紀塵的後頸,将那半長不短的頭發團在手裏,細細感受着毛絨的手感。
看得出,何汜夜對這個新寵滿意得很。
“客氣什麽。我知道,前陣子星空娛樂的年會上你受了委屈,有我在,以後不會有人再敢動你。就是可惜——”
紀塵心裏一緊。
何汜夜口中之事,細說來頗有淵源。始發之起因,便是紀塵獲得新人獎當晚,遭人誣陷,爆出一堆耍大牌軋戲、打罵同劇組群演的黑料。第二天,合作代言解約,新劇主演換人,還賠了合作商一大筆錢。
紀塵一夜之間,名利皆失。老東家星空娛樂無所作為,聲明都沒發一條,估計是急着和人撇清關系,俨然是把人當成了個棄子。
但幾天之後,星空娛樂的年中紅毯,因着已經排演多次,紀塵仍然照常壓軸出席。
他一身白西裝,站在鎂光燈下,全不在乎場下的竊竊私語,更仿若網上那些鋪天蓋地的罵聲并不存在。
在場這些光鮮亮麗的小演員們,不論成名與否,過去是否都簇擁在紀塵身邊,現下人人都避之如遇蛇蠍。
只有當家小生駱堯“雪中送炭”。紀塵冷眼打量着人,他知道眼前這人絕非善茬。他有今日不堪,恐怕悉數拜他所賜。
果然,駱堯此人沒安好心。他堵着紀塵,是要把他綁個蝴蝶結當成個禮物送人。
對方是個暴發戶,明明只有三十來歲卻腦滿腸肥,面相看着有四十不止。人玩的很髒,連紀塵都有所耳聞。
甚至似笑非笑地好心勸告。
“伺候好李總,李總必助你重回巅峰。”
彼時紀塵被灌了點酒,臉紅腿軟,由人架着送上一輛銀色大奔的後座。他本來已經頭重腳輕了,最後關頭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打開車門一把推開周圍幾個大漢,踉踉跄跄沒頭蒼蠅似的跑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哪兒去,總之不能上那輛車。
結果就撞見了剛和星空娛樂的老板鐘璐談完合作的何汜夜。
何汜夜認得紀塵。那張漂亮的臉,很難讓人不記住。
美人主動投懷,何汜夜眉都沒皺一下。圈子裏沉浮多年,何汜夜稍一打量遠處要跟來的幾個保镖就明白了怎麽回事。
他一招手,叫來自己的司機,指了指不遠處停着的黑色賓利。
“老王,你送紀先生回去。我瞧着這紀先生有點喝多了,一個人恐怕不安全。”
暈乎乎的紀塵如驚弓之鳥,覺得當時能來與會的必然都不是什麽好人。銀色大奔是龍潭,這黑色賓利怎麽不就是虎穴了呢?紀塵很不願意,當下便準備接着跑路。
誰料黑色西裝手拿香槟的總裁,卻善解人意的開了口。
“把你家地址告訴老王就好,他送你回家。”
一聽終點是自己家,紀塵才放心了一些。再者,眼下他的确已經體力不支了,黑色賓利或許是他唯一的出路。
他還是跟着年輕總裁家的司機上了車,當着駱堯和鐘璐的面,上了何汜夜的車。
紀塵回憶起那晚的幾個片段,現在聽何汜夜的意思,仿佛是怕他已經被人染指。
畢竟從邁巴赫上下來,誰也說不清車裏到底有沒有發生過什麽。
他趕緊解釋。
“我沒和男人談過戀愛,更沒……做過。”
何汜夜愣了一下,看着他這幅驚懼小鹿一般的樣子,捏着他後頸的手勁更大了點,“我是說,可惜當天不是我先碰見的你。”
雨後的室內稍顯涼意,何汜夜松開紀塵,熱源一走倒叫紀塵瑟縮了一下。
偏偏總裁笑意盈盈,拇指刮擦着紀塵的側臉。
“宴會的事也好,別的事也好,過了就過了。下來吃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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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