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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人類心生愛意,于是以唇相接,這便演變成了親吻。
親吻,無非是在索求對方的愛慕,或是在釋放自己的欲望。人類以這樣的方式交換過剩的費洛蒙,然後任由多巴胺占領理智的高峰。
紀塵一直維持着一個姿勢。他半趴伏在何汜夜的胸口上,耳朵裏甚至能聽見彼此雷動交錯的心跳。他惶恐地用自己的嘴唇啃咬對方,像一條擱淺的魚,急于汲取唯一的氧氣。
何汜夜也順着他。他知道他不安,知道他患得患失。紀塵得到的太多,但失去的也太輕易。所以沒得到便渴望得到,得到了就又害怕失去。
他任由紀塵在他身上肆虐,任由紀塵牙尖嘴利的發洩,甚至在他唇角上咬下一個口子。
腥甜的血腥味瞬間在二人口中彌散。
因為這破開的小口,紀塵的動作陡然停住。他大概也沒想到,自己的忘乎所以竟然真的傷到了人。
這一抹血絲仿佛打開了何汜夜身上狂暴的開關。人真是奇怪,在自己可以接受的範圍內,哪怕對方作天作地也一概寵着、慣着,但只要稍微踏出了這個圈,馬上就會變的嚴厲苛責。
那道口子不淺,正源源不斷地往外散逸着血花。何汜夜舔了舔破開的嘴角,在白熾燈的照耀下仿佛嗜血的撒旦。他一定會審判眼前這個不乖的信徒,于是他把雙手探進紀塵的睡袍,往外一撥,便讓那件睡袍落在了地毯上。他兩手全掐在紀塵的腰間,發了死命的狠。
他本不是滿身戾氣的人。是這個小東西一次次沖破他的底線,讓他逐漸變得不像自己。
人吃五谷,最逃不開的,就是欲望。
何汜夜索性,托着紀塵的屁股,把人颠起來又抱進懷裏,直直朝着離客廳最近的那間卧室走去。
一路颠簸,紀塵心知肚明。見了血的那一瞬間他就怕了,他壓根沒想着掙紮與抗争,由着人把他扔向那張全木質的大床。床上鋪的被子十分柔軟,紀塵背朝着床鋪陷進去,一點痛都沒挨。
他知道何汜夜重欲,給他他要的不就是了。
況且眼下他已經坦誠相待,唯一一件遮擋也早被何汜夜抛棄在了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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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開了口的蚌,已經露出了最柔軟的內心。
他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親吻、愛撫,每一樣都不是第一次,他沒什麽接受不了。
但偏偏這一次,何汜夜真的沒給他。
何汜夜把他翻了個面,一只手按着他的後頸,好像恨不得把人捂死在枕頭裏。他暴戾,大不似從前。強硬的讓人害怕。
卧室裏沒開燈,整間屋子只有窗口傳來一些晦澀不明的光亮。那是窗外院子裏的地燈,照的見地上的路,但照不亮屋裏的人。
紀塵掙脫不了。他整個腦袋都埋在枕頭裏,看不見,也聽不見。甚至因為缺氧導致對時間的感知也遲鈍了許多。他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身體不住地撞向身前實木色的床頭,然後興奮占據了他全部的神經,完全弱化了他的五感。
他尚有一絲理智,也可能是一絲固執,讓他覺得這樣不行,他好像要死了,死在何汜夜的床上。
紀塵不知道自己怎麽掙開了何汜夜掐在他後頸上的手,總之稍微自由了一點,就立馬扭過半邊身體,與人對抗着霸道、蠻橫。
他要一個吻才能繼續。
和不愛的人上床可以,但接吻不行。
所以他執拗地要何汜夜吻他。
黑暗裏,因為眼睛還沒适應,他連何汜夜的輪廓也看不見。只能靠感覺摸索,靠自己的唇去摸索對方的。他暈頭轉向,橫沖直撞,最後好像吻上了何汜夜的下巴。
吻似蜻蜓點水。但不是紀塵停了下來,而是何汜夜躲了。
他停下自己的動作,在不知名的地方,用低沉的聲音開口。
“你愛我?”
只三個字,但語氣明明白白。紀塵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表情,但他想應該很得意。
他一字不落地把何汜夜的疑問聽在耳朵裏,黑暗給了他一層保護色,然後不假思索的大方回應。
“對,我愛你。”
他說完這句話,整個房子都陷入一片死寂。何汜夜沒說話,甚至連一聲嘆氣也無,只有二人交錯着的沉重呼吸。
何汜夜頓了半晌,讓紀塵翻了個身。雖然看不見,但至少讓人面對着自己。
他緘口不言,只是用行動給了紀塵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紀塵的得意忽然洩了氣,但他突然清楚了。
何汜夜可以給他機會,可以由着他主動勾引,但在這段感情裏,永遠不可能是紀塵主導。
他被動的付出,被動的接受,被動的被愛。
可感情不就是就是這麽不由自主的一回事嗎。
他伸手抱着何汜夜的肩背,在人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然後如泣如訴。
“你的心真的像椰子一樣,又醜又硬。”
紀塵醒的很早。也說不上什麽原因,天色大亮之時睜開眼就清醒了過來,而後再無睡意。昨晚發生的事情還歷歷在目,也許是窒息的感覺讓他的身體感到後怕,所以強迫他今天早點醒來。
何汜夜不在卧室裏。不知道昨晚是在這睡下了,還是睡了另一間。
紀塵用卧室內的洗手間簡單洗漱,換了一身等下要去錄綜藝時穿的衣服才走了出來。出來前他瞥了一眼對面那一間卧室,裏面床具規整,不像是有人住過的痕跡。紀塵心裏一暖,覺着自己正占了上風。
客廳裏何汜夜坐在那座雙人沙發上,他頭上的挂鐘顯示着當下的時間。
六點五十五分,的确很早。
沙發上的何汜夜眉頭緊皺,不知在做什麽。見紀塵出來了,立刻按了按身邊的遙控器。
原來是在用投影儀看電影。
不過沒開聲音,所以紀塵也不知道總裁起了個大早,到底是為了看什麽片子。眼下他滿腦子都是昨天半夜,他大膽熾熱卻沒得到回應的表白。他以為自己會覺得尴尬,可是看着面無表情的何汜夜,卻只有一種憤憤不甘的感覺。
何汜夜什麽都沒說,對昨晚的事情絕口不提,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他甚至已經換好了一身工作裝,準備随時出門一樣。
就好像看電影只是為了打發等待紀塵醒來的這段無聊時光。
現在紀塵醒了,何汜夜卻連看都沒看他。只是站起來,目光随便安放在室內的某處,然後開口。
“我還要回公司。你要是有什麽需求可以先找唐燃。”沒說晚上什麽時候回來,又或者,沒說晚上還來不來。
他話音剛落,小院的門鈴便響了三聲。紀塵走過去開門,門外竟然正是一身正裝的唐燃。
唐燃微微一笑,和紀塵打了個招呼,然後便進了小別墅的門。
他手裏拎着一個公文包,站在別墅的玄關處,彬彬有禮,進退有度。
“何總,我來接您回公司。這是急用的文件,可能要麻煩您等下在車上查閱。”
唐燃健步如飛,紀塵昨晚運動過度,慢條斯理才跟着人回到室內。兩人仿佛沒看見他似的談起了公事。
紀塵還奇怪怎麽在這地方遇見何汜夜的助理,原來是頂了老王的班,今天兼職司機來了。
“好。我去換身衣服,然後先回公司。”
何汜夜應了一聲。他明明已經穿好了襯衫,只差個外套,不知道還要換哪一身。
沒人在意紀塵,紀塵便自顧自坐在沙發上。見人篡了老王的權,又加上上次的誤會,紀塵難免對唐燃有點排斥,于是偷偷用餘光打量唐燃。
他才發現,五官帶着異域風情的唐燃,笑起來竟然是爽朗這一挂的。他說話的語速偏快,但并不讓人覺得他在催促,反倒有一種播報新聞的莊重正式感。
他似乎注意到了紀塵,于是把目光投了過來,還主動攀談。
“你好,我叫唐燃。你就是紀塵吧?師父常跟我提你,他說你長得很漂亮。不過,我覺得你和師父很像。”
紀塵不明所以。不論長相,還是氣質,他敢說自己與何汜夜根本天差地別。
不知道這人哪裏看出來的相像。而且,唐燃居然叫何汜夜師父,可見二人關系比普通的上下屬更親近。
他歪着頭,眨眨眼不置可否。又一幅高冷樣子,觀之實在不可親。
“是麽。”
“是啊。”唐燃仍然保持微笑,然後神秘兮兮向前挪了一步,微微躬身靠近了坐在沙發上的紀塵。
“我聽說,一張床上睡得久了,難免的。”
紀塵臉色一變。他震驚于這人居然知道自己與何汜夜的關系。他不知道是這人太聰明自己發現了端倪,還是何汜夜向他主動提及。他不希望是後者,這樣一來,便好像他只是何汜夜随意與人提起的一個飯後談資。
這太讓人沮喪了。
唐燃見紀塵表情不豫,伸手拍了拍紀塵的肩膀。
“師父沒提過這件事。我随口猜的,沒想到是真的。”
紀塵驚覺原來自從剛才就是這人在下套炸他,他還亦步亦趨直接往圈裏鑽,讓人套話套了個明明白白。他更氣,一巴掌拍掉唐燃的手,以主人的氣勢下達了逐客令。
“要不你先去車上等。”
唐燃悻悻,也沒說什麽,聽話的轉身就走。他抿了嘴,走之前還轉身,學着紀塵的語氣疑問。
“要不你進去看看?師父還沒出來。”
紀塵雖沒有好臉,但還是轉身進了卧室。
也沒想到何汜夜真的換了衣服。他帶了幾套白襯衫和領帶來,塞滿了那件卧室的衣櫃。他剛換上一件嶄新的白襯衫,布料熨燙的很平,一絲褶皺也無。
何汜夜正在選領帶。
紀塵站在他身後,指尖掃過那一排排列整齊的領帶,最後停在一根純黑的領帶上。
他無比熟練的幫人打好領帶,系上一個完美的溫莎結,再用純金的領帶夾固定好。
這期間,二人少有的沉默着。紀塵是有點賭氣,何汜夜則索性也緘默。
臨出門之前,紀塵挽住了何汜夜的胳膊。他盡可能用很平常的語氣問了問。
“今晚大概什麽時候下班?”
何汜夜已經一只腳踏出了門外,聞言倒是停了下來。
“不好說。你先睡吧,我晚點回。”
他甚至沒給一個确切的答複,但卻承諾一定會回。
紀塵心涼了半截。他目送人出門,靠在客廳通透的一扇落地玻璃窗前,看着院子裏的植物挂上一層慘白的霜。
距離今天的正式拍攝還有時間,紀塵決定在客廳享用一頓精致的早餐再去工作。酒店管家和昨晚一樣讓人推着餐車過來,然後再絕塵而去。
紀塵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順手打開了剛剛被何汜夜關閉的投影儀。
他忍不住疑惑。
原始界面的歷史記錄裏,明晃晃的放着一部影片。是紀塵說的那句“你的心怎麽像椰子一樣”的出處。他其實無意冒犯,只是沒來由的在那個不合時宜的節點想起這句臺詞。
因為如果不是這樣,那為什麽他打不開何汜夜的心?
不過眼下看來,他大概不是唯一的輸家。
因為今天早上,何汜夜步履匆匆,仿佛是逃了。
紀塵想,原來總裁也有這樣的時候。
早上九點一到,《山屋》那邊的節目組立馬派人過來交涉拍攝事宜。今天錄制第一期,是打開這一季口碑最關鍵的一期。紀塵嚴陣以待,跟着自己的随行導演先與大部隊彙合,然後大家便坐在昨天的那張矮桌前,一起聽導演講解錄制內容。
這節目的導演雖然年輕,不過做起事來有條不紊。正式錄制之前,還拿着臺本和大家交待了一遍要點。
今天的內容是要這一大家子們合力做一桌飯,來給新加入的紀塵和顧澤與接風。這幾乎是這個節目的老傳統,唯一有新意的一點是,這一次要新來的兩位嘉賓跟着一位村民一塊兒上山,親自來尋找接風宴的食材。
剩下的人就負責清洗餐具以及打掃屋子。
紀塵看了眼顧澤與,也不知道節目組的用意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他本質上實在不大願意與顧澤與單獨接觸。
不過後面跟着随行導演和那麽多工作人員,甚至顧澤與的助理甄芯也跟了上來。就算顧澤與這人再有什麽不軌的心思,也總得收斂收斂。
紀塵和節目組借了個漁夫帽,遮住大半張臉,不想被顧澤與看見自己臉上太多的表情。他緊緊跟在村民大哥的身後,絲毫不願理會隊尾的顧澤與。
其實仔細說起來,他與顧澤與的恩怨說複雜也并不複雜。無非是陰差陽錯,當年他春心萌動卻慘敗遇冷,如今顧澤與不知抱着什麽目的又想與紀塵重修于好,只是紀塵沒了那個心思,便不尴不尬地這樣僵着。
你若無心我便休,認清顧澤與這個人之後,紀塵甚至覺得自己當年遇人不淑。
紀塵跟着村民大哥亦步亦趨地往山上走。他們說是錄節目,其實也就是做做樣子。真要用的食材都是節目組超市裏買的現成的,嘉賓跟着村民一路拍攝,為的是山林中那些美麗的空鏡。
雖說不用金晶火眼地親自找食材,但路不好走倒是真的。山裏可沒有用青石板好好砌出來的路,能看到的一條條的通道那都是村民們走的多了,一步一步踩出來的。腳底下是陳年的枯枝爛葉,踩上去甚至有一點點暄軟。最近又是雨季,林子裏始終彌散着一股如雨前一般的土腥味,揮之不散。
一行人往一個矮坡上爬的時候,紀塵一不留神,腳下一滑險些垂直掉了下去。
他身後的顧澤與見狀伸手拉了一把,才沒讓紀塵摔倒。
但這樣一來,兩人因此落在了隊尾。隊伍按着原定的路線持續前行,并沒有停下來等待顧澤與和紀塵。
只有甄芯。她夾在顧澤與和大部隊之間,一邊觀察着大部隊的行進速度,一邊遠遠地看着和紀塵交談的顧澤與。
這邊顧澤與拉着紀塵的手腕,迫使人停下,視線直白地盯着紀塵。他向來不掩藏自己的欲求,對東西是這樣,對紀塵更是這樣。
紀塵知道他的性子,甩了手。
“謝謝。但麻煩你松開。”
顧澤與不依不饒,甚至自說自話,開始為前事辯解。
“紀塵,我一直沒機會告訴你,當年我不是有意抛下你的。我離開星娛是因為我那時要出國。我在國外待了兩年,無時無刻不在想你……”
“關我什麽事呢?”紀塵覺得有點好笑,當年他與顧澤與甚至沒有确立什麽關系,事至如今他卻用這樣的說辭來扮可憐。
顧澤與窮追不舍,紀塵對他的意圖心知肚明:顧澤與的偏執都來源于他的自負,凡是他看上的東西就一定要弄到手。
紀塵涼涼開口,果斷拒絕顧澤與的示好。
“我以為昨天我在大家面前說的很清楚。我有喜歡的人,在談戀愛。這個人顯然不是你。顧澤與,你應該認清現實,我不是你想要就必須要得到的物品。”
紀塵轉身繼續前進,他毫不留情地戳破顧澤與的心思,無異于大庭廣衆打了顧澤與的臉。顧澤與怒火中燒,在紀塵轉身的一瞬間,更注意到了他後頸上的指痕。
那樣明顯的一處紅痕,甚至中心處已經有了變成青紫色的跡象。
顧澤與這樣的人,自然知道這種痕跡意味着什麽。他追上紀塵,更加不懷好意,甚至在人身後肆無忌憚的大喊。
“想不到你好這一口。他是誰?告訴我,紀塵,你脖子上的痕跡是誰留下來的?”
紀塵充耳不聞,繼續往前走。他們已經被隊伍落下了一大截,現在大部隊的尾巴都已經看不見了,只能看見不遠處的甄芯。紀塵人生地不熟地來到山裏,又沒什麽方向感,實在擔心再這樣耽擱下去恐怕不妙。
沒想到顧澤與持續不斷地騷擾,接連不斷的逼問,勢必要問出那道紅痕的來源似的。連說出口的話也越發離譜。什麽“他能做的我也都可以”“我還能讓你更爽”都說了出來。
直聽得人火冒三丈。
紀塵再一次停下了腳步。
他轉過身,看着顧澤與惡心的嘴臉。顧澤與雖然年輕,一張臉也還算英俊。但他的惡心程度只能讓他想起來那次宴會上的李仁,以及那些琢麽歪門邪道的大腹便便的導演。
他少見的動了怒,惡狠狠地吐出一個名字。
“是何汜夜。是何汜夜留下的,你滿意了嗎?”
沒想到顧澤與竟然笑了。
“所以?我比不上他嗎?他那個年紀,甚至與我們不是同一個年代的人。”
“你比不上。”紀塵幾乎不假思索。在他立刻給予回應之後,腦海裏瞬間回想起他與何汜夜的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沒錯,何汜夜給了他很多幫助,金錢,名利,地位,但沒有一次是把這些東西砸在紀塵臉上,施舍給紀塵的。
即使大方給予,他也只是在給紀塵機會,要他自己拿到他想要的一切。
他和顧澤與最不一樣的一點,就是尊重。這是顧澤與永遠學不會的兩個字。
紀塵面無表情,下了最後通牒。
“你真的,連何汜夜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顧澤與不予置評,他臉色難看了幾秒鐘,忽然發瘋一般笑了。他伸手指着紀塵的鼻子,“你”了半天卻又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最後腿一邁,擠到紀塵身前,去找了還愣在原地的甄芯。
“走。”
他聲音不小,即使和紀塵隔開了一段距離也能聽見那一聲包含怒氣的施令。
紀塵長舒了一口氣。總算甩掉了顧澤與。
今天天氣多雲,沒什麽太陽,所以山裏不算炎熱,但是潮濕且悶。紀塵沿着唯一的一條山路前進,一邊走,一邊忍不住思索。
什麽時候,他心裏的天平竟已偏向何汜夜到了這般地步?一開始還覺得是委身于人,如今卻能說出他這麽多好處來。他知道自己已經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了。
不知不覺間,天氣越發陰沉。紀塵走了有一會才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他和大部隊走散了。因為顧澤與拖慢了他們的進度,加上他自己一直在想別的事,根本沒注意是不是在按照節目組給的路線前進。
他偏了航,但好在這座山不算太大,山路又只有那麽幾條。多花了點時間也能繞回出發的地點。
紀塵回到木屋時,比原定的時間晚了快一個小時。外面烏雲滾滾,又帶來了幾聲悶雷。天陰的更加厲害,看起來已經像是傍晚。
馬上就要下雨了。
馮河從屋子裏出來,看見落單的紀塵,連忙拉着陳明海過來迎接。兩人看出來紀塵臉上的疲色,甚至一左一右扶着人進了屋。
陳明海還在開玩笑。
“今天沒少走啊,這一趟下來,今天朋友圈微信步數你第一。”
本來在打掃客廳的伍悅見狀也趕緊給紀塵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的矮桌上。另一個小姑娘徐知薇從桌子底下掏出一個按摩滾輪,夾在了紀塵腿上。
“你繞遠了吧?快用這個滾滾,不然晚上腿疼可要命了。”
一大屋子人圍在一起噓寒問暖,不論是因為攝像機前的虛情假意還是人心背後的真心真意,都如同一縷荷風觸動了紀塵的心。
走了那麽遠的山路,他很累。雖然吃了點早飯,但體力也早就消耗幹淨了。他本來累的說不出話,可在馮河與陳明海迎接他進門,伍悅給他倒水的時候,忽然感受到了家的味道。
他沒想到,十幾年來都只能在電視上看見的阖家歡樂的畫面,居然也會有一天實現在他身上。
紀塵慨然,甚至泫然欲泣,鼻頭微酸。人在面對這種從未體驗過的情感的時候,總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眨了眨眼,壓下自己那點真性情。挨個發自內心的道了謝。
馮河一閃身,擋住了鏡頭前紀塵紅着眼圈的畫面。他笑呵呵的招呼大家,把桌子搬到廊下。
“要下雨了,正好咱們今天這頓接風宴伴着雨景吃!老陳!悅兒!薇薇!小駱!來,上菜——”
老馮的手藝不錯,一頓飯也吃的熱熱鬧鬧。這雨果然也下了起來,而且愈下愈大,一點沒有停的意思。
陳明海吃完了就躺在客廳的地上休息。年輕的幾個人就負責收拾殘局。擦桌子的擦桌子,掃地的掃地,洗碗的洗碗。
大家抽簽決定自己的工作,紀塵不大幸運,之前和顧澤與一起上了山,剛剛又抽到要和駱堯一起洗碗。
客廳裏的駱堯笑容堪稱陽光,他靈活的站起來鑽進廚房,馬上就換了表情。
廚房裏沒有攝像頭,他想說什麽都不用擔心有洩露的風險。
紀塵跟着駱堯進來,他顯然沒有駱堯對這裏熟悉,找了一圈甚至沒找到洗碗海綿,只有一塊洗碗巾。
駱堯笑眯眯的擦拭竈臺,一邊擦一邊道,“麻煩你了。我們都用這個。”
紀塵認命,老老實實的手動洗碗,反正也沒差。
二人本來井水不犯河水地幹着自己手裏的活。果不其然,沒幾分鐘,駱堯就按捺不住地開了口。
“你可真厲害啊,紀塵。要不是馮老師替你擋着鏡頭,節目播出以後,你猜你回來時那副紅着眼惺惺作态的樣子會不會被輿論罵?實話跟你說吧,顧澤與回來的時候,說你賭氣離隊,所以才晚歸。按理說,馮老師和陳老師應該當着鏡頭教育你一通,可是他們沒有,反而熱情地迎接你回來。憑什麽,你說憑什麽他們對你這麽好?”
駱堯還是那副老樣子,挖苦諷刺無所不用其極,一點新意都沒有。紀塵低頭專心致志地擦拭着易碎的陶瓷碗碟,半晌才回應駱堯的話。
他慢條斯理,不緊不慢。
“來之前我看過每一期山屋,花絮、物料,我全都看了。你剛來的時候也并不那麽游刃有餘,陳老師和馮老師一樣從來沒苛責過你。人之初,性本善。為什麽別人對你的善意你能照單全收,但對我,卻讓你這麽眼紅。”
紀塵認真思考才得出這番結論。他自認為這很有力的回答了駱堯的問題。但駱堯根本不吃這一套,他只在乎一件事。
“我眼紅你?你開什麽玩笑,你有什麽讓我眼紅的。”
這對話頓時變得驢唇不對馬嘴起來,紀塵嘆了口氣,并不打算繼續和人辯論。他擦幹手裏最後一個碗上的水漬,把它放進櫥櫃裏,走到了駱堯身邊。
他剛做了一個決定。
“祝你前程似錦。”
這下換駱堯不明所以,愣在原地。他本想指着紀塵的背影大罵,卻迎面撞上了端着水壺來燒水的徐知薇。
徐知薇眼睛很大,像個洋娃娃。她兩只手捧着水壺,十分不解地看着紀塵與駱堯腳前腳後地離開廚房,兩人表情都不大好看,很難猜測原因。
因為下雨,第一天的錄制只能在室內進行。必要的素材錄完之後,大家又回到了自己的住處。駱堯和顧澤與說是還有別的工作所以先下了山,紀塵回了度假酒店,何汜夜給他留下的那間小別墅裏。
雨一直在下,中間偶有漸漸變小的趨勢,但卻也一直沒停。
雨水降低了連日來的高溫,于是夜間的溫度便更加寒冷。紀塵換了一身家居服,縮在客廳的沙發上。他蓋着一張毛毯,但還是覺得怎麽都暖和不起來。
客廳的燈已經走過了八點。院落裏的地燈因為積水,亮度已經大不如前。
紀塵把客廳裏的所有燈都打開。這就像是一個信號,提醒遠方的某個人,不要忘記回來。
紀塵裹着毯子,手機放在身前的茶幾上。屏幕時不時亮起,但沒有一條是紀塵想要收到的。
他在等何汜夜的消息,又不敢主動聯絡。他知道何汜夜最近很忙,生怕自己的不懂事,浪費了總裁寶貴的時間。
他只能自己守着空蕩蕩的房間,枯坐苦等。
紀塵甚至什麽也沒幹,眼睜睜看着鐘表的分針走完了一整圈,九點過半的時候,他實在忍不住,打給了何汜夜的助理。
他想,總得有一個人讓他安心。
唐燃的電話接的很快,不過那邊聲音嘈雜,唐燃還壓着嗓子才肯開口。
“喂?”
“我是紀塵。何總他,和你在一起嗎?”
“在是在……”唐燃顯然很為難,他不好說現在的情況。按照何汜夜的性子,必然不希望讓紀塵擔心,但眼下情況也不怎麽樂觀,不告訴紀塵他又實在良心難安。
他一咬牙,道。
“師父和我在應酬呢,這好多人,都是各大公司的老總。這幫人喝起酒來沒完沒了,人都喝麻了。偏偏師父脫不開身,要是再這麽下去,我怕師父他也得……”
“那你想個辦法啊!”唐燃話音未落就被紀塵打斷。和唐燃設想的一樣,紀塵果然很擔心。
因為紀塵知道,何汜夜幾乎不喝酒。上次他提議,想和何汜夜喝一杯。雖然何汜夜沒推诿,也堵了老王的話茬,但他發現自己喝酒時,對面的何汜夜端着酒杯只是抿了幾口。所以他就是知道,若非必要,何汜夜一定滴酒不沾。
酒不是什麽好東西,三杯兩盞黃湯下了肚,人也能變成惡鬼。
紀塵張了張嘴,對着電話道。
“你就說,家裏有人喊他回家。”
“啊?”唐燃略略有些疑問,腦子飛速運轉,回了一句,“那你別挂電話,我做做樣子。”
紀塵捏着手機,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聽手機裏,唐燃氣沉丹田,聲似洪鐘,用穿透一切嘈雜人聲的音量大喊。
“師父!師娘問你什麽時候回家——”
他這一嗓子仿佛按下了靜音鍵,不僅酒店包廂內安靜了下來,就連電話那頭的紀塵也緘默了。
他原以為唐燃是何汜夜按着繼承人培養的徒弟,沒想到——靠譜程度實在是有待商榷。
而何汜夜這邊,幾個年紀不小還硬拉着何汜夜勸酒的的業內大鱷,先是打趣了人幾眼,說何汜夜到底年輕,和家妻正是恩愛甚篤的時候。然後似乎也如夢初醒一般一拍腦門,放下連瓶端的人頭馬,嘀嘀咕咕準備散會。
“是不早了,我老婆一會也得給我打電話了。差不多了今天……”
一群人應該是真喝迷糊了,誰也沒想起來何汜夜單身多年這碼子事。下意識都以為對方跟自己一樣,老婆孩子熱炕頭,家裏真有嬌氣催着他回家。
高朋宴盡,熱鬧開場,草草收場,鬧劇似的。
紀塵聽着那邊偃旗息鼓,差不多了就挂了電話。外面的雨已經變成了牛毛雨絲,鑽進人身上,絲絲涼涼的。
他站在露臺上,想着何汜夜今晚應該醉的不清,大概不會過來了。
紀塵嘆了口氣。在露臺上站了一會,覺得有點冷便又進了屋裏。客廳裏一共有四盞燈,白色的主燈和愛馬仕橙的壁燈,以及一盞水晶吊燈和沙發邊的閱讀燈。紀塵一一把開着燈都關上,準備結束這漫長的一天。
他留着最後的壁燈還沒關,本想着洗完澡再關。忽然窗外響起一聲汽車鳴笛的聲音,接着汽車遠光照亮了獨棟別墅門口的整條小路。紀塵在門裏聽見異響,連忙跑了出去。
他隐隐有個猜測,這猜測讓他驚喜,讓他迫不及待。
他站在屋檐下,飄動的雨絲在他的頭發上凝成一顆顆極其細小的雨珠。
果然,院門口停着一輛黑色賓利。車前站着一人,那人撐着一把黑傘,帶着一身風塵仆仆的氣息。
他像是專門為他而來,穿過人海,且風雨無阻。
紀塵靠在門邊,抱着手,信誓旦旦地看着何汜夜朝自己一步步走來。等人走到自己身前,便從善如流的接過他手裏的傘,又撐着人手臂,将人扶進了屋裏。
兩人默契地沒有多話。何汜夜洗完澡的時候,紀塵剛好重新進了卧室,手裏還拿着一瓶解酒藥。
“喝了吧,我找酒店管家拿的。要不我怕你晚上睡不好。”
何汜夜已經靠在了床頭。還是那件離客廳更近的卧室,床單都換成了新的,質感綿軟,幹淨也幹燥。
紀塵單膝跪在床邊,一只手拿着一杯水,一只手拿着解酒藥。他眼看着何汜夜喝了那瓶藥才肯放心,然後轉身欲走。
他是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留下。他驚喜于何汜夜遵守約定出現在這間別墅,又惶恐于那晚告白之後,何汜夜急轉直下的态度。
他不再好意思和人共處一室。反正這別墅有兩間卧室,他睡另一間也一樣。
好在何汜夜拉住了他的手腕。酒精延緩了他的反應速度,但并沒有讓總裁神志不清。他一字一句道。
“上來,和我一起睡。”
何汜夜的表情在卧室壁燈的照耀下顯得晦澀不明。他終于開始直視紀塵,那瞳孔裏,寫滿了被酒精放大的欲望。
紀塵掀開被窩,爬上了床。他知道何汜夜現在一定正在難受,不管他如何得寸進尺,總裁都不會把他趕下床,更不會主動離開。
他放心的趴進男人懷裏,展開何汜夜的一只手臂當成自己的臂枕,然後頭靠在何汜夜的胸口上,感受那顆心髒有力的跳動。
他貪得無厭,小聲開口,要對方再親口承認點什麽。
“我以為你會回家,不回來了。”
何汜夜沒立刻回應。紀塵覺得奇怪,就擡頭小心看了人一眼。何汜夜不知道什麽時候閉上了眼,好像睡着了,但應該是還沒有。因為他攬着紀塵的那只手,正極其緩慢地來回摩挲着紀塵的肩膀。
半晌之後,何汜夜才啞着嗓子開口,聲音像陳舊多年的大提琴,渾厚中染上了一些滄桑。
“答應你了,不會食言。”
紀塵偷笑,為着何汜夜履行一個随口一答的承諾而偷笑。他滿意何汜夜履行承諾,也滿意何汜夜的反應。他覺着自己想要的,仿佛已經唾手可得。
他往人懷裏縮了縮,何汜夜身上還有一絲尚未散去的寡淡酒氣,但并不難聞,混雜在常用的香水中反而成了一種吸引人的費洛蒙。于是被窩裏紀塵的小腿也不安分,蹭着何汜夜的腿,腳趾還在人腿上勾畫。
嘴上得理不饒人似的質問。
“怎麽喝了那麽多,我都怕你受不了。”
這一句話像是個開關。何汜夜聽了竟立馬睜開了眼,他眼皮下壓,一雙墨色的眼眸直勾勾盯着紀塵。
這次他沒等,立即開了尊口。
“你是膽子大了,敢和唐燃一起開口騙人了。”
這是在說,唐燃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說何汜夜有家室這件事。總裁對此頗有微詞,且酒後也能不怒自威,但紀塵卻并不害怕,眨着一雙靈動的眼,露出一副無辜又天真的表情。
他還沒開口,何汜夜就洩了氣。
“好,好好。你贏了,紀塵,你贏了。”
他一連說了好幾句。
感謝大家支持,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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