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辭舊迎新（一）

第26章 辭舊迎新（一）

很多年後，久安穿梭于繁忙的都市中，所有節奏都變得很快。

可好像見的人越多，能說話的卻越來越少。

這天，在李媛媛的逼迫下，久安坐到了一家咖啡館，等待一位高姓男子的到來。

“謝小姐是記者呀，那一定非常忙，今後很難有空照顧家庭吧？有考慮換份工作嗎？”見面寒暄了沒幾句，高姓男子就直奔主題。

看着對面男子理所當然的表情，久安突然哈哈大笑，把人臉都笑綠了。

可久安覺得這實在是太好笑了！

男女見面第一次就亮出所有底牌，好像條件符合的明天就該結婚了，不匹配也沒關系，換下一個就是。

久安笑出眼淚來，淚眼朦胧中，她突然想起那個慢悠悠的高中時代——

那時大家每天都呆在一起，所有的了解都是一點一滴推進的，所有關系的進展都緩慢踏實又令人安心。

他們不急着給一種關系下定義，因為陪伴就是最長情的告白。

十二月末，天氣冷得一伸出手指就有微微的僵硬感，晨跑時一喘氣就是一團白霧。

“今天又落單了？”

久安一回頭，是程敘跑了上來：“嗯，餘雯雯值日，葉申呢？”

“他也值日，可能現在還在睡。”

“哈哈，天氣可真冷，真不想出來跑步啊。”

程敘哈了口氣，“誰說不是呢。”

“每天晨跑的時候，我都想，快點跑，跑到食堂就有熱乎乎的馄饨、生煎和粢飯糕吃了。”

“嗯，馄饨不錯。”程敘點點頭。

“馄饨就是永城早餐的靈魂，皮必須是薄薄的，裏面肉餡就只能有那麽一點，一碗裏十個馄饨不能太多，上面撒一點蔥花和紫菜，讓人一碗下肚還意猶未盡。”久安頭頭是道：“我有次去北京玩，吃過那裏的馄饨，一端上來我都吓一跳，一個個大得跟餃子似的，裏面肉餡是實心的，一點也不好吃。”

“哈哈，你對馄饨很有研究嘛。有空帶你去興寧路吃馄饨，有個路邊攤，以前我和葉申每天早晨都在那兒吃早餐。”

“嗯，永城早餐的靈魂是馄饨，馄饨的靈魂在路邊攤，那種正兒八經的飯店裏反而做不出好吃的馄饨。”

“可能路邊攤比較有煙火氣？”程敘想了想說。

“這麽一說，倒突然發現和剛開學時比，你也有煙火氣了不少，能聊天了，終于像個人了。”久安看着程敘打趣道。

“……我以前不是人嗎？”

“嗯，是一座冰山，很容易把天聊死。”

“……”

晨跑結束，太陽的輪廓終于清晰起來，陽光透過雲層，給校園裏鋪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走進食堂，程敘一口氣拿了兩個人的早餐，兩碗馄饨、十個生煎、兩個粢飯糕、兩個白煮蛋。

“你拿那麽多幹嘛？我吃不了那麽多。”久安看着桌前滿滿當當的早餐目瞪口呆。

“沒事，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剩下的我會消滅光。”十六七歲男孩子的飯量可不是蓋的。

久安拿起勺子，剛舀一勺馄饨，就聽見旁邊一桌的男生喊：“董雨薇，這邊，早餐拿好了哈。”

美女身邊總不乏獻殷勤的人。

久安一回頭，董雨薇正向着他們這邊走過來。

自從那次夜自習程敘把話說死以後，董雨薇再也沒到一班門口來過，路上偶爾遇見也只是漠然地擦肩而過，看出來是真的受傷了。

董雨薇也看到了程敘和久安，眼神複雜地在旁邊一桌坐下：“原來你也會和女生一起吃飯？”

程敘看了一眼董雨薇，并沒有接話，久安在一旁尴尬地不知怎麽好。

幸好董雨薇也無意糾纏，說完這句後就移開了目光，再也沒往他們那桌看一眼。

可程敘和久安一走，董雨薇挺直的背影就垮了。

“喜歡你的男生能從食堂排到校門口，你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啊？”對面的男生嘆了口氣。

“我就是有點不甘心。”董雨薇悶聲說。

“是真的喜歡他，還是因為不甘心所以産生必須要得到的心理，你想清楚哦，這是不一樣的。陷入扭曲的情緒很容易把自己搞變态。”

董雨薇撇了撇嘴，懊惱地咬了一口包子。

在走去教學樓的路上，程敘思忖再三，還是覺得要和久安說清楚一些。

“還是想和你說一下，我和董雨薇，真的沒什麽關系。”

久安心一跳：“哦……”

“你別多想。”

“我沒有。”

“那就好。”

“說實話，其實有時候還挺羨慕她的。”

“為什麽？”

“就是對于心裏的喜歡敢想敢做，很自信，好像沒有任何負擔，活得很不一樣。”

“哦？所以你對喜歡的只是藏在心裏嗎？”程敘抓住了久安話裏的漏洞。

“……”久安臉一紅，“藏在心裏只不過是最大衆的選擇，很少人能那麽灑脫，所以才羨慕她。”

“選擇無所謂好壞，想要的不一樣，選擇适合自己的方式就好。”

“那你想要的是什麽？”

程敘低頭稍稍思考了下：“我嗎？和你一樣。”

“嗯？”久安有些疑惑。

“就是在自己還沒那麽有力量的時候，用平靜去守護自己喜歡的人和事，變強大，然後離開這裏。”程敘的聲音清晰而又堅定。

久安驚訝地看着程敘，眼前這個男孩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那麽了解自己了。

“高二你想選文科還是理科？”久安問。

“理科吧，你呢？”

“我還沒想好，我的數學和物理不太行。”

“沒關系，我幫你啊。”程敘好像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事兒，“你想考哪個大學？”

“我啊，我想去 F 大。”

久安屬于那種偏內斂的性格，對于想要的東西，一般只是默默努力，并不會時常挂在嘴上。

所以，這還是她第一次向人說出自己心裏向往的大學。

“不過以現在的成績還不太夠。你呢？你想去哪兒？”久安擡頭看向程敘。

程敘迎着久安的目光輕輕一笑：“那就 F 大吧。”

少年的諾言就像冬日清晨的陽光，是藏在雲層裏的暗號，是隐藏着真心的約定。

久安內心雀躍地和程敘并肩走進教室，翻開英文課本，定了定神，開始這高中生涯裏再普通不過的一天。

“看新聞了嗎？今年跨年天佑廣場有跨年倒計時活動！據說會有超漂亮的煙花！”夜自習前，猴子跑來程敘桌旁閑聊。

葉申點點頭：“嗯，聽說了，好像是永城第一次搞這種大型跨年活動。”

“也就是明天了，剛好是周五，要不放學別回家了，咱也瞧瞧熱鬧去啊？男生女生的，多叫點人。”猴子提議。

“跨年得到十二點吧？這麽晚我是沒問題，女生能行嗎？”葉申說。

“問問呗，能去的盡量一起啊，人多熱鬧。久安雯雯你們倆能去嗎？”猴子問。

“聽着挺想去的，不過我得打電話問問我媽，不知道她能不能同意。”餘雯雯說道。

“你能去嗎？”程敘也輕聲問久安。

“我……也得問問我媽才行，十二點有些晚了。”久安不太确定。

“好，你們今天趕緊打電話确認一下，我再問問其他人行不行。”猴子說着，就趕忙到其他桌張羅去了。

回到宿舍，久安撥通家裏的電話，小心翼翼地和媽媽提出明天想和同學們一起去跨年。

李媛媛聽要這麽晚回家，不太放心，一直沒松口答應讓去。

馬思雨、張烨看不下去，接過電話替久安求情，說同學們都去，保證送久安平安到家，李媛媛這才勉強同意了。

“太好了，明天咱隊伍挺龐大啊，男生那邊葉申宿舍和李峰宿舍都能去，咱宿舍都誰能去啊？”

馬思雨話音剛落，久安、餘雯雯、張烨都舉起了手。

“我不去了，明晚我回家有事兒。”洪陶開口。

“你最近怎麽了？參加集體活動都不積極了，不像你呀。”張烨覺得有點奇怪。

“明天真的有事，你們玩兒吧。”洪陶再次搖搖頭拒絕了。

“好吧，那咱宿舍就我、久安、雯雯、張烨四個？”

“我也去。”

女生們回頭——居然是王若楠？

張烨瞪大了眼睛：“我的天吶，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若楠你不學習了啊？”

“就……偶爾放松下。”王若楠笑笑。

2004 年的最後一天，大夥兒都沒了什麽上課的心情，一天都興沖沖地等待着放假。

一放學，黑壓壓的人群往校門口的公交站臺湧去，一輛輛接駁的公交車都擠成了沙丁魚罐頭。

“十二點才跨年，之前這幾個小時我們去哪兒啊？就在天佑廣場等着嗎？”馬思雨問。

“咱們可以先去鼓樓逛一逛，離天佑不遠。那裏小吃也多，咱們一邊逛一邊随便吃點兒就行，等十一點再往天佑走。”葉申提議。

猴子連連點頭：“這安排不錯。車來了，我們趕緊先擠上去吧，今天人可真多啊。”

一中這幫學子們擠公交從來不講武德.

再加上元旦放假前一天歸家心切，司機都連聲喊“塞不下了塞不下了”，崽子們還硬往裏面擠，最後一個上車的往往需要後面那個人踹一腳才能關上車門。

在沙丁魚罐頭一樣的公交車裏，瘦弱的久安毫無競争力，既夠不到上方的橫杆，又拉不到座位上的把手，只能被擠在中間随着車廂和人群搖來晃去，很是狼狽。

公交一個急剎車，就在久安感到要失去重心的時候，突然被人扶了一把。

程敘牢牢扶住久安的胳膊，又用力撥開前面的人，硬在座位前給久安擠出一個位置來。

“扶好。”程敘把久安的手送到座位的把手上，又擠到她身後，為她擋住周圍的人群。

手掌的溫度好似能通過厚厚的衣服透過來，久安心裏熱乎乎的。

幸虧是背對着站，不然程敘一定能發現久安不知什麽時候紅透了的臉。

鼓樓是永城的地标之一，始建于唐朝，距今已有一千多年歷史，兩旁是仿永城傳統建築風格的各類小店，小青瓦雙坡屋面，風火馬頭牆，還有各種精美的外牆木裝飾，看上去既是一條商業街，又有強烈的歷史文化感。

一走進城門，就感受到強烈的節日氛圍，家家商鋪都挂上了紅燈籠，游客絡繹不絕，一派辭舊迎新的熱鬧景象。

“這個發夾好好看。”馬思雨拿起一個發夾往頭上戴，鼓樓多的是琳琅滿目的小飾品店，女孩們一進去就走不動道。

“還是這個黃色的好看。”張烨随手拿起另一個發夾，往馬思雨頭上試。

男生們的視線則被一堆動漫和體育周邊吸引，海賊王、火影、NBA 球星……各類手辦、貼紙、海報，讓大家兜裏的零花錢心甘情願地往外蹦。

在一家小鋪前，久安被一條項鏈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一個起伏延綿的銀色圓環，中間鑲嵌了幾顆閃閃的小鑽，造型簡單又別致。

久安拿起項鏈仔細端詳，程敘湊過頭來：“好看嗎？”

“感覺挺特別。”

“小姑娘好眼光哦，這是莫比烏斯環。”店主是個古靈精怪的年輕姑娘，熱情地介紹道。

“莫比烏斯環？”久安第一次聽說這個概念，不由仔細打量起來。

“對哦，莫比烏斯環，從任意一點出發，終将回歸原來的位置，周而複始，循環往複，象征着愛你如初、永遠不變。”店主興致勃勃地講解到，“這項鏈可是我自己設計的哦！純銀打造，168 一條，小姑娘要的話便宜點 158 給你。”

“喜歡嗎？喜歡就買一條。”程敘在旁邊說道。

久安搖搖頭，又把項鏈放了回去：“現在哪有機會戴項鏈，被 Junk Food 抓住還不被當典型批。”

兩人向店主道了謝，轉身離開了這家小鋪。

“我說，你們先逛着，我和程敘去小吃攤那邊給大家買點吃的啊。”葉申說道。

馬思雨豎起大拇指：“哇，不愧是葉申，想得總是這麽周到。”

王若楠在人群中悄悄注視葉申，這個男孩，真的無論什麽時候都那麽周到與體貼，簡直讓人沒法兒不喜歡他。

不一會兒，葉申、程敘就從小吃攤拎了一堆糖葫蘆、炸年糕、炸串兒和奶茶回來。

路過那家買項鏈的小鋪，程敘停下腳步對葉申說：“等一下，我買點東西。”

走進店鋪，程敘找到那條久安看了半天的項鏈，摘下來遞給店主：“我買條項鏈。”

店主上下打量了番程敘，暧昧地笑笑：“喲，是送給剛才那個小姑娘嗎？小夥子好眼光哦。也算你便宜點，158，我給你找個好盒子包裝。”

項鏈被地放在一個小藍盒子裏，精心地包了起來。

程敘付了錢，接過盒子，揣進衣服兜裏。

“送久安的？”葉申饒有興致地問。

“嗯，剛看她看了半天。”

“哦豁。”葉申也沒再多說什麽，好兄弟心照不宣。

大夥兒拿着葉申、程敘買的各種小吃邊走邊逛，路上又陸陸續續買了不少吃的，腳不停嘴也不閑着，轉眼就快十一點了。

“我們往天佑廣場走吧，走過去差不多就開始放煙花了。”葉申說。

馬思雨點點頭：“好啊好啊，我們趕緊過去，搶個好位置。”

可能是出來跨年的人太多，臨近零點，街上居然依然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少男少女們沿着中山路一邊往天佑廣場走，一邊叽叽喳喳聊着天。

在這寒冷的冬夜，久安擡頭看身邊微微笑着的程敘，心裏卻暖洋洋的。

真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能一直一直走下去。

等到達目的地時，天佑廣場已經是人山人海，慕名前來看煙花晚會的人真不少。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笑容，寫滿了對未來的希冀。

一中這幫孩子們仗着年紀小，在人群裏穿來穿去，硬是搶到一個最佳觀賞點。

“還有五分鐘就倒計時了啊。”猴子激動地說。

“2004 年待我不薄，2005 年請繼續保佑我！”張烨把手作成喇叭狀，朝着天空喊。

“你們說，放煙花的時候能許願嗎？”張烨問。

“又不是流星，許願能有用嗎？”包包搖頭。

“管他呢，許呗，萬一靈驗呢？”

……

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着，時間很快走向零點——

“10,9,8,7,6,5,4,3,2,1！新年快樂！”

廣場上的人群歡呼着零點的到來，盛大的煙花在每個人頭頂上綻放，廣場大屏上的“2004 年”緩緩淡去，“2005 年”猛地跳了出來，宣示着新的一年真的已經到來。

“煙花好美啊！許願！快許願！”馬思雨興奮地沖大家喊。

煙火照星辰，所願皆成真。

久安滿臉笑意，雙手交叉握拳，放在胸口，閉目許願：“願 2005 年平安順利，願陪伴長長久久。”

煙花照得久安的面龐忽明忽暗，看着身邊女孩兒虔誠的樣子，程敘也低下頭，在心裏默默許了個願望：“一起去 F 大吧，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