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三合一】

第二十五章 【三合一】

“不可能。”

這是周錦書的第一反應, 他甚至覺得有點荒謬,“你說程庭?喜歡我?”

鄧斯恨鐵不成鋼:“哎呦,你怎麽這麽沒自信啊?其實你這個長相很受同性歡迎的。”

不過是作為下面那個受歡迎。

周錦書哭笑不得:“我不是沒自信,是這事不可能。”

比起程庭喜歡他, 還不如告訴他伏地魔喜歡林黛玉。

鄧斯甩甩手上的水:“怎麽不可能?”

他拉着周錦書在沙發上坐下:“你想想, 他是不是對你很好?比對別人都好?很明顯吧?”

“他在論壇多不好惹一個人啊,我看他對你眼裏柔得都要滴出水了。當局者迷, 旁觀者清, 我的眼睛很準的。”

鄧斯竭力要說服周錦書相信他的判斷。

周錦書想了想:“他是對我很好,但是我是他朋友啊,對朋友好不是應該的嗎?”

“那他對別人怎麽沒有這樣?”

“我和他從幼兒園就開始玩了, 我們倆怎麽也算是發小, 和別人當然不一樣。”

周錦書理所當然道:“我對他也和對別人不一樣啊。”

他的朋友在他心裏都很重要, 但程庭在重要的朋友中,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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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朋友、兄弟, 其實他更像他的家人。

鄧斯噎了噎:“那房子的事怎麽解釋?”

“房子?”

“我和你說過吧,這周圍的房子很難租的,為什麽他這麽快就能租進來?這不是早有預謀是什麽?”

鄧斯問:“我問你,你會為了離兄弟近一點, 費盡心思租這麽熱門搶不到的地方嗎?”

“我會。”

周錦書點點頭:“離他近我找他方便啊, 還能蹭飯。”

他還挺喜歡程庭做的飯的。

鄧斯咬牙切齒:“請不要用你的思想揣度別人, 你扪心自問, 程庭是這樣的人嗎?”

這回周錦書思索得更久了,但他很快就找到了新的理由:“他确實不是這樣的人,但是有沒有可能, 事情沒那麽複雜,就是恰好有個人搬走了, 那個人就恰好是我隔壁,然後恰好被程庭找到?”

一連說了這麽多個恰好,他自己也有點迷茫。

鄧斯一拍手:“看看看,你把你自己都說懵了吧,世界上就有這麽多恰好?”

周錦書小聲反駁:“有時候就是這麽湊巧啊。”

鄧斯喝了一口水,決定跳過這一點:“好,那暫時不說這一點,房子的事到時候我問問這一棟的業主,看看隔壁是什麽情況。你就說他平時的行為。”

“你見過幫兄弟背書包的嗎?見過嗎?還有水壺,水壺又不重!”鄧斯肯定:“這不是情侶才會做的事?”

“你們倆都是男的,你又不是沒力氣,他幹嘛幫你提書包提水壺?”

說到這個,周錦書就有點心虛。

他現在總算明白鄧斯為什麽會有這種猜想了。

他們倆在戀愛演習啊!

程庭演得太好了,這些本來在演習裏都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在別人眼裏就覺得很奇怪。

程庭看他的眼神、一些動作,都會被認為對他有意思。

于是他嗫嚅幾句:“放心吧,真的沒事,程庭他、他平時就這麽熱心,你看過論壇吧?他平時就是喜歡助人為樂,如果你和他當朋友,他也給你提書包提水壺。”

“再說,我前幾天手不是受傷了嗎,他見不得朋友受苦才這樣的。”

周錦書誠懇道:“你看大學都這麽久了,之前也沒見他給我提書包拎水壺啊,總不能我們玩了十幾年,他這幾個星期忽然喜歡上我了吧。”

“也是。”

鄧斯被他說得不确定了。

他懷疑道:“他這麽熱心?沒看出來啊?”

論壇是有他幫漂亮學姐的照片,但那些照片程庭的臉都很臭,他幫周錦書的時候表情可不是這樣。

再說,論壇裏那些,也是他緋聞女友啊。

周錦書笑了,“你別一驚一乍的了,我問你,你了解他還是我了解他?”

鄧斯遲疑:“......你?”

“不要加疑問語氣,就是我。”

周錦書:“你和他就是論壇裏了解了,再加上見了兩面,我認識他十幾年了,你敢說你比我還了解他?”

“他要是喜歡我,我能感覺不到?”

周錦書總結道:“那我成什麽了。”

他很肯定,程庭對他就是普通好兄弟之間的感情,純粹的、比鋼板還直的。

他有理由認為鄧斯就是自己是男同,也用男同的眼光看世界。

鄧斯摸摸頭,躺在沙發上:“你知道我以前高中的時候號稱什麽嗎?二中第一紅娘!班上誰喜歡誰,就沒有逃過我的眼睛的。”

他疑惑道:“難道是大學孤寡的太多,技能太久沒用生鏽了?”

周錦書笑他:“你稱號真多。”

“你別猜了,總之真的不是。程庭他是直的,路邊的路燈都能彎,他都不可能彎。”

“為什麽這麽說?”

周錦書坐起來:“他高中有女朋友,而且.....”

他臉紅了一點:“我們看過那種片....不知道你懂不懂,總之他反應很大。”

鄧斯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恍然大悟:“那種.....不就是葷.番嗎,男女的?”

周錦書低着頭微微點了點。

高一剛入學的時候,軍訓完最後一個晚上,男生們都聚在一起,難免就讨論一些少兒不宜的東西。

周錦書聽得半懂不懂,班上的男生驚詫:“不是?你認真的?這些你都沒聽過?”

高中男生,正是身強體壯、一點就着的年紀,哪個沒進行過幾次手藝活?

可周錦書聽都沒聽過。

第二天周錦書問程庭,那是什麽東西。

花嫁娘の迷.情/夜番外篇。

程庭笑了他很久,答應帶他看看。

第二天,程庭帶着碟來了周錦書家,就在客廳電視上播的。

畫面剛出現的時候,周錦書就紅着臉把聲音調小了。

如果不是怕程庭嘲笑,他甚至想馬上關掉。

他沒想到,聽起來還挺唯美的名字.....裏面的內容這麽.....

就像一張白紙上直接被潑了濃墨重彩的顏料,沒有一點過渡。

周錦書抱着腿靠在沙發上,從耳廓紅到修長白皙的脖頸,呼吸都變得急促,手緊緊抓着褲腿,手指泛紅。

直到內容随着劇情發展更加變态。

周錦書越來越震驚,杏眼染上水汽,看着濕漉漉的,嗓子都啞了:“關、關了,程庭。”

他轉頭程庭恰好也在看他。

周錦書被程庭的狀态吓了一跳。

程庭的耳朵比他還紅,灰色的運動褲褶皺撐開,他手撐在旁邊的地毯上,還是少年的俊秀,手腕薄而細,手臂卻布滿微鼓的淡藍色的血管,充斥着矛盾的爆發力。

周錦書頭更低了,第一次在朋友面前這麽無所适從,尴尬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

“那個....要不你去上個廁所吧。”

程庭起身去廁所,周錦書把碟拿出來,放在手上都像捏了個燙手山芋。

那次的尴尬簡直讓他記憶猶新,程庭反應這麽大,怎麽可能是......

鄧斯若有所思:“有的人喜歡同性,看這種東西也會有點反應的,但這種一般都是下面那個....”

程庭看着就不是。

“難道他是雙?”

周錦書用被子蒙住眼睛,倒在沙發上:“別瞎猜了,真的不是。”

鄧斯趴過來,忽然說:“你不會到現在還沒看過這些東西吧?”

周錦書确定他語氣裏有點調笑,氣得用抱枕砸了他一下:“看過了!”

主要是第一次就上那麽重口的,沒有循序漸進的接觸,讓他差點被吓出陰影。

後來就好多了。

但是看得也很少。

反正他确信自己是直的,對女孩子是有感覺的。

程庭當然也是直的。

就算男同對這東西也有反應,總不至于和程庭一樣反應這麽大吧?

鄧斯和他辯論沒成功,仰倒在沙發上。

不管怎麽樣,他堅信自己不會出錯。

就算不是喜歡,也總歸是有點苗頭吧?

他不信什麽也沒有。

周錦書說:“休息好幾天了,手也快好得差不多了,我打算今晚先畫畫水彩找找手感。”

說起這個,鄧斯馬上沒了剛才的精神氣,癱着一動不動:“你是真努力,在家還要畫。”

“不愧是閻王愛徒。”

“去你的。”

周錦書笑罵一聲,想起來自己的顏料忘在教室裏。

他打開消息:

【TS:你開始訓練了嗎?我有盒顏料忘在教室裏,你等會幫我去拿一下呗。(星星眼)】

【男菩薩:好,還沒訓練,遲到了,站在外面挨罰。】

【TS:?你不是一點半就走了嗎?學校沒這麽遠吧。】

而且程庭還開車。

用手倒過來走也該到了啊。

【男菩薩:路上和人聊天了】

【TS:聊什麽?】

【男菩薩:聊我床上功夫好,別人比不了。】

周錦書剛剛才消下去一點的紅色又起來了,大片大片地鋪滿整張臉,心跳都加快了。

啪的一聲把手機蓋在沙發上,鄧斯擡頭:“怎麽了?一臉生無可戀。”

“沒。”

這麽丢臉的事,周錦書當然不想說。

他開始瘋狂轟炸程庭:

【TS:他說什麽了?你們聊了多久?】

【TS:他怎麽會知道你啊?你說了什麽了?】

【TS:他動靜大嗎?很多人看到了嗎?】

【TS:回我回我回我回我。】

【TS:回我--】

程庭那邊沒一點動靜,應該是被喊進去訓練了。

周錦書捂着臉腳趾抓地。

訓練場上一排排弓箭整齊劃一,空中嗖嗖聲此起彼伏。

程庭剛剛被教練拉進來練箭,站在原地戴護具,長腿旁邊靠着他的黑色競技弓,趙明章在他旁邊沖他眨眼睛:“程哥,今天你也敢遲到啊?”

“最近可要選拔單人賽了,老王可嚴厲着呢。”

程庭修長的手指正戴着黑色護指,左手搭扣,金屬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等會兒我加練一小時。”

王教練負手指導動作,臉拉得老長。

止博站在他右邊,箭壺裏的箭一支支發射出去,弦和響片被震得微顫,箭靶上插了數支,都穩定在八.九環內。

是一個不錯的成績了。

程庭拿起弓,沉肩壓背,雙步前後跨開,一支箭破空出弦。

趙明章擡着手遮住額前看了一眼,“程哥厲害啊,第一支就是九環,開門紅!”

程庭沒說話,從腰側箭壺又抽了一支箭。

止博射完壺裏最後一支箭,轉頭看他:“程哥,今天為什麽遲到了?”

“路上有點事。”

“路上什麽事能讓你把訓練都耽誤了?”止博的眼睛盯着他,好像非要問出個結果:“是因為那個雕塑系的周錦書?你在和他談戀愛?”

最後這句話已經帶上咄咄逼人的感覺。

趙明章不知道為什麽氣氛忽然有點不對勁,一臉懵上來打圓場:“哎呀,這偶爾遲到一次也很正常嘛,程哥這個學期也就遲到了這一次,你看我,我差不多三天就得遲到一次。”

“為什麽要和你比?”止博将護指摘下,額間的汗晶瑩順着下颌線低落,掉到草地上。

他毫不掩飾自己對趙明章的輕視,趙明章也沒話說了,默默往旁邊站了兩步。

好吧,硝煙不點到他就行。

程庭的全副心神都放在面前的箭支上,箭臺的金屬片印着他有些淩厲的眸子:“這次考核好像是個人賽吧?”

言下之意就是這事和他無關。

止博低着頭,握着弓把的俊秀手指緊了緊:“只是作為隊友,我想提醒你。”

“現在是體育競技最應該拼命的幾年,你應該知道運動員是有黃金年齡的。你這時候談戀愛,無異于分心。”

程庭的手指松開,食指壓着的箭矢飛出,清脆的鳴響過後,卸了力的弓把向後旋轉,搖搖晃晃。

正中靶心。

程庭停下手,意味不明:“分心的是你。”

止博白了臉,手指捏得發紫:“我只是沒想到你也是這麽膚淺的人,周錦書有什麽?他是雕塑系的吧?”

他冷笑:“你和業內競技體育的人在一起,是男是女都好,起碼能一起進步,無論是什麽項目,體育競技精神是不會變的,可是你找的這個只會讓你退步。”

程庭神色淡淡,轉頭看他:“你覺得我會退步,那現在比一場?”

趙明章放下弓,一臉看戲的模樣。

止博把護指扔在桌上:“我不和你比,我知道我比不過你,我只是好心和你提個醒。”

“周錦書和我們不一樣,雕塑系是學什麽的不用我說吧,你告訴我,這裏面有幾個不是混日子的?說得好聽叫搞藝術,不好聽就是混文憑。你和他在一起,只會喪失初心!”

程庭沉臉,收了弓脫護具要換個地方。

止博攔住他:“你覺得我說得不對?周錦書他根本就是個混......”

鋒利的箭尖對準他,将他剩下的話攔腰截斷。

“你幹什麽!程庭!”

王教練一轉頭看見程庭拉弓對着止博,心髒都要跳出來:“放下弓!別松手!”

趙明章也被吓了一跳,他立刻不看戲了,但仍然不敢過于靠近:“程、程哥,有話好好說,別、這樣太危險了。”

周圍練習的隊員也靠過來勸說。

這競技弓箭的速度和穿透力不是唬人的,這是要出人命的!

“止博,不管怎麽樣,你先道個歉吧。”

“程哥,都是隊友,你、你先把弓放下......”

他們小聲讨論:

“剛剛止博是說了什麽啊?他們之前關系不是也還好嗎?”

“不管怎麽樣這也太危險了。”

“好像是止博罵了隊長上次帶來的那個男生......”

程庭沒有松手,桃花眼上下掃視着止博,慢條斯理道:“你說,我要是把你弄死了,算不算違背初心?”

他嘴角勾着,但任誰都能感覺到他在發火,琥珀色的眸子冰冷。

止博從來沒有離箭尖這麽近過,從前都是他用箭尖對着別人。

他在俱樂部玩的時候,和那些業餘愛好者混在一起,說得不開心了也會用箭威脅別人。

對方吓得屁滾尿流的時候他才收箭哈哈大笑,拍着對方的肩說:“放心,我的實力不至于誤傷你,開個玩笑而已。”

現在他才明白,被人用箭對着,是這樣的滋味。

冷汗從鬓角落下,止博勉強扯了扯臉頰:“如果你不愛聽,我可以不說了。”

“我只是從我自己的角度給你一點建議。”

他心跳如鼓地咽了咽口水,“你會後悔的。”

他賭他不敢。

程庭笑了,将手裏的箭對着他又靠近了些,直指眉心。

周圍人忍不住倒吸氣,王教練急得手都顫了,也不敢大聲,生怕把程庭一驚,他就脫手了。

“你知道的。”程庭唇角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我可是瘋子。”

止博看着近在咫尺的箭尖,被他眸子裏的冷意驚得瞳孔劇縮,他有一瞬間覺得他真的會放手。

程庭脾氣不好,做事不看後果。

誰都知道。

他閉上眼睛,褲腿下兩條腿已經有些站不穩:“箭不對人,你、你這樣違背了體育精神......”

“随意貶低他人的專業,就是你的體育競技精神?”程庭姿态傲慢:“知道你為什麽不如我嗎?”

止博看向他,被他自負又傲慢的神态刺傷,一字一句問:“為什麽?”

周圍靜寂無聲,王教練都忍住沒說話。

程庭居高臨下的睨視他:“因為我從來不管閑事。”

說到底,他的初心,外人又知道什麽呢?

王教練怕出意外:“程庭,放下弓,你剛開始學箭的時候,你的老師沒教過你嗎?箭不能對着人!”

程庭微微揚起下巴,利索收了弓,姿态懶散地将手舉起:“認罰。”

周圍的人都松了口氣,懸着的心放下了。

止博直接癱坐在地上,他臉上都是虛汗,早就沒了力氣。

王教練一臉嚴肅:“你們倆和我來。程庭!這次你大處分跑不了了!你敢拿箭對着人!你是活膩了?啊?”

他的聲音整個訓練場都能聽見,也是被氣狠了:“你!你給我過來!今天也別訓練了,不給你個教訓是不行了。”

程庭跟着他走了兩步,王教練又轉身指着地上的止博:“還癱在那裏幹什麽?止博,給我過來!”

“一群不省心的!”

三人走了,剩下的幾人還沒散開。

趙明章說:“止博今天确實很奇怪,雖然他以前也有點讨人嫌。”

雕塑系是不是混日子他不知道,但每個專業裏都有混日子的,和專業關系不大。

比如他也在射箭隊混日子。

人各有志嘛。

他摸摸頭:“這下好了,隊裏恐怕好幾天都要烏雲密布了。”

旁邊有人小聲道:“隊長談戀愛也沒什麽啊,止博不會喜歡...隊長吧?”

隊內都沉默了。

.

陽光落幕,夜星挂起。

小區裏已經淡淡彌漫在一陣飯菜的煙火氣中,吃飯的時間到了。

鄧斯一天都難得沒去玩,賴在周錦書家一下午。

周錦書覺得奇怪,“程庭怎麽還沒回來?”

鄧斯打着哈欠:“誰知道呢,不會是遲到被罰到現在吧?”

“不至于吧......”

周錦書給他發消息:

【TS:你訓練結束了嗎?怎麽還沒回來?】

過了半個小時,程庭才回他:

【男菩薩:回來了,晚上吃什麽,我給你帶。】

【TS:多帶一份,鄧斯也在。】

【男菩薩:他還沒走?】

不難看出有點嫌棄。

周錦書扭頭問鄧斯:“你下午吃什麽?他回來了,幫我們帶。”

“我就不吃了,我等會兒回去睡覺了,中午吃太多,有點沒胃口。”鄧斯嘆氣:“最近幾天都感覺沒什麽意思,提不起精神。”

周錦書覺得他狀态讓人擔心:“所以你是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別看鄧斯這個樣子,事實上他還是個不小的富二代。

他學雕塑确實是體驗生活的,平常不是泡吧就是在哪個富二代酒肉朋友家裏開派對。

一天天沒停歇的。

他今天一整天待在周錦書這裏不去泡吧,周錦書才覺得奇怪。

鄧斯躲躲閃閃,哈哈哈地笑了幾聲:“那倒是沒有,沒什麽事,我回去睡覺了啊,晚安,阿錦。”

他從沙發上彈起來開門跑出去了,逃得比兔子還快。

周錦書想喊住他,手機響了。

手機屏幕上兩個字讓他怔愣了許久,伸手拿起接聽。

“媽。”

他不記得上次他媽主動給他打電話是什麽時候了,時間把記憶都沖得有些模糊。

“錦錦,這周末有時間嗎?”

周錦書喉嚨緊了緊,垂着眉眼:“有。”

“這周末我要來一趟A市,上次你生日也沒一起吃個飯,出來一起吃個飯吧,想吃什麽?”

周錦書抿着嘴揚起一個不太明顯的笑臉,被這個消息驚訝得暈暈乎乎了。

“錦錦?”

那頭周忘憂見他遲遲沒回答,喊了他一句。

周錦書嗯了一聲,“吃什麽都可以。”

“學校周圍有什麽推薦的嗎?”

周錦書猶豫了。

說實話,他花銷并不高,在學校周邊去過的店都是價格比較親民的,他知道周忘憂的習慣,恐怕這些店她看不上。

“大學課程多,沒怎麽出去吃過。”

“嗯。”對面并不意外:“那我自己看着選,周六中午十一點,我讓司機來接你,穿正式點。”

“好,謝謝媽。”

挂了電話,周錦書悄悄把那個電話號碼看了好多遍,最後捂在心口倒在床上。

沒兩分鐘他又站起來,在衣櫃裏挑挑揀揀。

他沒有什麽很正式的衣服,在學校這麽久也沒出席過什麽重要場合,衣櫃裏除了休閑服裝就是運動短褲基礎款短袖。

衣服不少,種類也多。

作為一個繪畫方面的藝術生,他的眼光還是有些獨到的,衣櫃裏的衣服不算是緊跟潮流,也是很有設計感的一些品牌,甚至有些他平常一次也沒穿過的鮮豔顏色。

亮眼的粉、天空淡藍、撞色拼接。

他喜歡買這些顏色的衣服,在路上看見了都忍不住進去看,但從不真正穿在身上。

他日常穿的都是些偏暗調的衣服,最多穿寶藍或者白色這樣的顏色。

就像其實他也想染頭發,但想了很多遍,還是黑色。

有時候他都覺得自己很無趣。

看了半天他還是關上了衣櫃門。

算了還是買新的吧。

.

程庭提着三份生馄饨回來了,在門口敲門的時候叫他:“錦錦。”

周錦書跑去開了門,“今天你怎麽在學校待到這麽晚啊?”

“訓練的時候出了點事。”程庭一句帶過,看着面前眼睛亮晶晶,挂着笑臉的周錦書。

他恐怕不知道自己此時多可愛。

洗完澡穿着白藍相間的睡衣,柔順的黑發被睡出一縷翹起,笑眼彎彎,像是心情極好。

“今天心情這麽好?”

程庭笑了一聲,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本就雜亂的發絲更加東倒西歪,周錦書甩了兩下頭避開他的手。

“這周末我們的約會推遲吧。”

“這麽突然?”

“我媽來了。”

周錦書說了這句話,程庭就懂了。

他換了拖鞋往廚房走,眼裏是星星點點的笑意:“好,要我送你去嗎?”

“行,你明天陪我去買衣服吧。”周錦書跟在程庭身後,看着他煮馄饨。

“鄧斯走了,不要煮多了。”

程庭笑着應了一聲:“這麽正式?”

周錦書臉有點紅,嘴硬道:“不是為了這種事也可以買衣服,我就是忽然覺得我有點缺衣服。”

他幾乎沒怎麽在線下店買過衣服,都是網上買的。

這次有點來不及了。

試衣服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噩夢,拉開簾子的那一瞬間店內所有人的目光都會集中在他身上。

所以他拉着程庭去買,也不會試,就是看上了就買,多買幾套總有合适的。

小馄饨在鍋裏起起伏伏,鍋邊咕嚕咕嚕地冒着泡泡,有一點蔥油和胡椒粉的香味。

全部浮起來以後,程庭把它們撈起來放在墊了紫菜的碗裏,周錦書看着他煮,倚靠在廚房門口,問:“對了,今天朱茅.....到底和你說什麽了?”

“你都記得他名字了。”程庭看了他一眼,把勺子遞給他。

周錦書吐槽:“我能不記得嗎?”

他催他:“快說,別吊胃口。讓我看看有沒有說我壞話。”

程庭眼裏浮起笑意:“說了。”

......

周六。

周錦書走進周無憂說的酒店的時候,程庭剛從他身後開着車離開。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告訴程庭不用來接他,他打車回去。

周錦書還以為會去某個高級飯店吃飯,可是周無憂給他發的位置在酒店。

這是A市最高的樓,也是這裏最标志性的建築,從大門口看上去,像個巨大的玻璃怪物,壓倒性得有些窒息,高聳入雲,陽光反射出有些刺目的光亮,映着門口停着的一排排豪車。

他穿着不會出錯的白色西裝,剪裁得體,襯得他肩背薄而筆挺,頭發仔細地打理過,露出光潔的額頭,挺翹的鼻子,看着有種透着金錢味的矜貴清冷。

在商場逛了一圈最後買的,五位數。

他很少穿這樣正式的衣服,有些不習慣地聳了聳肩。

門口的侍者帶他進去,恭恭敬敬:“周先生,請和我來。”

周錦書跟着他上去。

電梯停在了最頂層。

他悄悄扯了扯袖子,和領路的人穿過一個敞亮精致的過道,上了幾級臺階,到了一個半透明玻璃籠罩着的餐廳。

天空是灰藍色,旁邊有雲層聚集,層層疊疊,地方雖大,裏面卻只稀稀拉拉擺了幾桌。

桌上的客人有外國面孔,動作優雅的用着飯,個個西裝革履。

有人看到周錦書,被他的臉吸引,多看了兩眼。

周錦書一眼就看到了周無憂。

她坐在角落的一座位旁邊,穿着漂亮的禮服,化着淡妝,耳邊的珍珠圓潤晶瑩,眉長入鬓,淩厲中透着溫和的長相,已經四十多了看着和少女一般保養得當。

她對面似乎還有人,她笑着和對面的人說話,沒注意到周錦書已經來了。

周錦書不知道為什麽有種轉身就走的沖動。

他最後還是過去了,站在周無憂面前:“媽。”

周無憂笑着站起來迎他,眼神落在他的西裝上停了一會兒,優雅地笑了笑,拉着他坐下:“坐這裏吧。”

她給他介紹:“這是王阿姨,這是肖小姐,她也在上大學,算是你的同齡人呢。”

對面的女孩兒明豔大方,紅唇揚起一個大大地笑臉:“你好,我叫肖嘉懿。”

“......”

周錦書低着頭,低低說了一句:“你好,我是周錦書。”

看得出的拘謹。

王太太看了他一眼,喝了口茶:“周總的兒子也是個優秀的,看着就不錯。”

這話聽不出是誇贊還是別的,周無憂笑了:“哪裏哪裏,是個不争氣的,不過也沒辦法,誰讓我就這一個孩子。”

肖嘉懿又看了周錦書兩眼,問他:“你在哪裏上大學?”

周錦書和不熟悉的人坐在一起,如坐針氈,耳朵漸漸紅了,沒有看她:“在A大。”

“呀,那還挺厲害的嘛。”

肖嘉懿誇贊他:“沒想到你成績這麽好,A大在全國都是很有名的。你喜歡吃什麽?”

她性格很開朗,落落大方,一直和周錦書搭話。

相比較之下王太太就冷淡許多,不過她也沒下周無憂面子,和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話。

周錦書低着頭看着自己褲子上布料的紋路,需要他答話的時候就回兩句。

周無憂誇贊肖嘉懿的經商頭腦,誇她小小年紀就能打理家裏的生意。

周錦書的手指輕輕捏着西裝外套下擺,羽睫輕顫。

他還以為......還以為她真的是給他補生日的。

心口泛起細細密密的疼,他不敢紅眼睛,拿起菜單掩飾自己的情緒。

......

用餐到中途,王太太和肖嘉懿去洗手間,飯桌上就只有周錦書和周無憂。

氣氛凝固起來,似乎誰都不知道說什麽好。

周錦書安靜的吃着飯,機械式的一口一口塞着牛排,周無憂轉身看他,柔聲問:“錦錦,這件衣服是哪裏買的?”

“商場買的。”

周錦書沒有轉頭,回了一句就沉默了。

“給你的生活費用完了?”

“沒有。”

“我記得我和你說過,要穿得正式點。”她看着周錦書的西裝褲,輕柔道:“是我的錯,沒和你強調。”

明明是溫柔的語調,卻像棉花裏帶了刺。

周錦書喉嚨堵了,逃避一般站起身:“媽,我去趟衛生間。”

“去吧。”周無憂叮囑:“對肖小姐熱情一點,你們同齡人應該很有話題聊吧?”

周錦書嗯了一聲,轉身走了。

洗手間在樓下一層,他搭乘電梯下樓,電梯壁很亮,照出他發紅的眼眶,緊握着的手。

衛生間門口,兩道聲音。

王太太抱怨道:“我還以為是個什麽樣的人,周無憂的兒子就這麽小家子氣?說話看着忸忸怩怩唯唯諾諾,上不了臺面。”

周錦書在另一頭男客的洗手池,默默洗手。

這話他聽慣了。

大多數人聽到他的身份都很熱情,見了他難掩嫌棄,就像剛剛,周無憂看着他的衣服,其實她也想說。

上不了臺面。

周錦書不覺得難過,他擡頭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慶幸現在廁所沒什麽人。

肖嘉懿的笑聲朗朗:“媽,你別看這些,你看周錦書長得多漂亮啊,基因好。”

“再說,這樣溫順的男人很難得的,我就覺得他不錯。”

王太太驚訝:“你覺得他還不錯?男人可不能只看臉。”

她的女兒她最了解,她見過那麽多人,很少說哪家小輩還不錯。

肖嘉懿一只手撐在洗手臺上,拿出口紅補了,笑得燦爛:“我知道什麽樣的男人适合我。”

她野心勃勃:“媽,你別管了。”

周錦書沒聽完,在她們之前上了樓。

一頓飯過得很快,在兩個長輩的見證下,周錦書和肖嘉懿交換了聯系方式,她們告別了。

周錦書像個提線木偶,周無憂說什麽他就做什麽。

肖嘉母女走了以後,周無憂優雅地拿了帕子擦嘴,看向周錦書,通知他:

“萬姨從鄉下回來了,和小寧要在家裏住一段時間。”

桌上的盤子擺着只吃了一兩口的食物,漂亮、精致、毫無熱氣。

“嗯。”他輕輕嗯了一聲。

他是五歲那年才被周無憂接回去的,她工作忙,一天天不見人影,不能照顧他,就找了個保姆照顧他。

保姆就是萬姨,從前和周無憂是一個鄉的,有些沾親帶故的關系。

開始她是一個人在周家。

沒幹一年,她要辭職了,因為她還有個兒子在鄉下,她說不放心。

周無憂怕別的保姆照顧不好,要她把兒子易寧接過來一起住,正好她兒子和他差不多大。

于是別墅裏常年是周錦書、萬姨和她兒子三個人。

周錦書常常覺得,他才是寄人籬下的那個。

別墅是萬姨和她兒子的家,他放學回家,總能聽到家裏歡聲笑語,易寧性格開朗外向,說話甜,比他讨喜。

周無憂一年回不了家一次,也挺喜歡他。

她誇易寧聰明、懂事、學習好。

萬姨不會虐待他,只是在別墅住久了,她漸漸把她當成了那裏的主人。

書房的電腦,易寧在學習,周錦書想過去玩游戲,萬姨拉住他:

“錦錦,小寧在學習,你是要玩游戲,你等他學習完再玩好不好?”

周錦書聽話的點頭,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等就等到天黑。

他學畫畫,老師來家裏家訪,誇他有天賦,萬姨把易寧推過去:“其實我們家孩子也是喜歡畫畫的,是不是小寧?你畫給老師看看。”

周無憂很大方,也給易寧報了繪畫班、商務課,他學得很好。

萬姨眉開眼笑。

他和周錦書上一個學校、學一樣的東西,穿一樣的衣服。

很多人認為易寧是周錦書的哥哥。

周錦書像個局外人,不過他從來都是局外人,和這個豪華的大別墅、和這些上流社會格格不入。

後來萬姨走了,周無憂要重新給他找個保姆,周錦書拒絕了。

他說:“媽,我可以一個人,你不用找人陪我。”

周無憂沒再堅持。

于是他一直一個人。

一個人生活也沒讓他學會做飯,他第一次試着做飯,把廚房點着了。

周無憂聽到消息匆匆趕回來,看着一團糟的家裏,眼裏都是失望。

她最終什麽也沒說,在公司連軸轉了幾天幾夜沒合眼的她眼裏都是紅血絲,她說:“錦錦,以後我找個人給你送飯上門。”

“你卡裏有錢,為什麽不去飯店吃?”

周錦書知道她已經很累,擡手哭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自暴自棄地想,他真是個廢物,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

“錦錦。”周無憂拿了包站起身:“在學校好好上課。”

周錦書小聲應:“好。”

周無憂替他理了理頭發,站在他面前:“易寧在國外上了個不錯的大學,學的金融,暑假我打算讓他到公司幫幫忙,鍛煉鍛煉。”

周錦書眸子呆了呆,沒有說別的:“好。”

周無憂定定地看了他低着的頭一會兒,嘆了口氣,走了。

周錦書慢悠悠地站起身,等周無憂的背影消失不見,才站在電梯口準備下樓。

餐廳亮起了燈,天空黑漆漆的,有飛機飛過帶起一條顯眼的雲線,繁星點點。

周無憂坐在商務車裏,秘書打電話給她:“周總,您對易寧太好了。錦錦會吃醋的。”

她揉了揉眉心:“總要逼他一把,他大學選了這麽個廢物專業就算了,難道以後還打算一直做這個?一個破雕塑能掙幾個錢?他必須明白,他現在的生活、所有的一切,都是錢帶給他的。”

秘書沉默了:“他會明白您的苦心。”

周無憂看向窗外:“但願。如果他還和他外公生活在一起,他連畫畫都學不起,哪來的錢讀雕塑?我給他們學校裏捐了兩棟樓,不是為了讓他去和泥巴的。”

.

夏季的雨說來就來,蒼穹轟隆作響,電閃雷鳴,路邊綠化帶的樹葉被碩大的雨滴打得噼裏啪啦。

幾輛車都開着尾燈,光圈下雨水像白色的絲線連成一片,雨下得太大了,路上可能很堵。

周錦書打算等高峰期過了再打車。

他蹲在酒店旁邊垂頭看雨,悶熱的雨季到處都是濕漉漉的,水珠跳躍着濺在他白皙的手指上,白色的西裝外套上,一顆顆凝結。

他的視線裏出現一雙腳,安安靜靜站在他面前。

周錦書順着那雙修長筆挺的腿看上去,程庭打着黑色的打傘,利落的下颌線清隽,目光下斂,肩頭微濕。

他蹲着沒起來,眼眶酸澀:“你怎麽來了?”

程庭笑了,神情慵懶:“來接小狗回家。”

潑天雨幕在他身後,周錦書還是沒忍住,很沒出息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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