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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程庭半蹲下, 傘架在他們二人頭頂,擋住大部分探究的視線。

“怎麽還哭了?”

他微嘆一口氣。

周錦書雙手抱着膝蓋,頭深深埋着,像個鹌鹑, 悶聲悶氣道:“你別管。”

明明剛剛還覺得沒什麽, 一個人蹲在這裏的時候,他甚至有心情想, 剛剛沒吃飽, 等會兒要去吃點什麽。

熟悉的人來了,他就忍不住了。

委屈像洪水一樣傾瀉,幾乎瞬間就淹沒了他。

他哭的時候沒有聲音, 褲腿已經被打濕大半, 有時候他也覺得自己矯情--他媽媽已經夠累了, 他難道還要給她添堵嗎?

程庭輕拍他的背,一下一下的順, 像給小狗順毛那樣:“錦錦,有時候不用太懂事。”

太懂事的孩子總被忽視,他們總想着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可是忍過這次, 還有無窮無盡的下次。

周錦書手背顫抖着, 不知道有沒有聽見。

雨越下越大, 路面已經被水淹了一小段, 清新的雨水氣味和青草的味道,混合着程庭身上溫暖的薰衣草香。

暖源漸漸靠近,最後抱住了他。

周錦書擡頭, 順從地将手松開,在傾盆大雨中, 他忽然覺得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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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的懷抱這樣有力,讓他難過的心漸漸安靜,他想,雨再大,總是會停的。

而他的朋友,會一直一直和他一起走。

程庭也不說話,只是默默抱着他,感覺到脖頸被他的眼淚打濕,感覺到他柔軟的臉頰和纖長的睫毛,掃在他的頸側。

他的手虛搭在他身上,雨聲漸漸。

夏季都是陣雨,急促的雷電交加以後,雨就小了。

周錦書不哭了,靠在牆邊假裝屍體。

程庭無奈:“錦錦,你不回家了?”

周錦書現在冷靜下來,已經回過味了。

他覺得很尴尬。

在雨夜抱着兄弟號啕大哭什麽的......對于腳趾來說是前所未有的大工程。

他剛剛到底在幹什麽啊?

誰能來救救他。

他轉過身威脅程庭:“剛剛的事不準說出去。”

程庭笑:“好好好,我說這事幹什麽?”

周錦書臉紅紅的,假裝清了清嗓子,朝程庭走來:“就是你知道藝術生嘛,都有點敏感的,就是特別是這種雨天啊,陰沉沉的特別容易抑郁,不高興,你懂嗎?”

程庭把傘挪到中間,笑意吟吟:“我懂,今天就是個意外。”

從小到大,同樣的話術他不知道說了多少遍,周錦書可能忘了,他在他面前哭的次數數都數不清了。

從小是個哭包。

幼兒園第一次哭被看見,周錦書也很慌亂。

他頭上戴着幼兒園統一發的小黃帽,哭得鼻子和圓臉頰都紅紅的,像個小娃娃,忸怩地對他展開手掌。

小肉手的手心放着一顆大白兔奶糖,他縮縮鼻子:“給你吃奶糖,能不能不要說出去?”

程庭回想起往事,眼尾釀起笑意,浮動着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溫柔。

兩人走過大道,到了積水的馬路邊,不淺的水流看着有些湍急,應該能沒過腳踝。

程庭背對着周錦書蹲下:“車在那一頭,不好開過來,我背你過去。”

周錦書左看看右看看,做賊一樣趴到程庭背上,環住他的脖子,假意道:“其實我自己能走過去。”

程庭背着他穩步向前走,“我來的時候鞋子已經濕了,也不在乎再濕一回,沒必要兩個人都弄得這麽狼狽。”

“今天你還穿着新衣服呢。”

程庭有意逗一逗他,周錦書在他背上不說話,半天才抿着嘴說:“這衣服我不喜歡,以後再也不穿了。”

程庭驚訝,但沒有多問什麽,“那就收起來,買新的。”

周錦書自我放棄:“也不買新的了,就這樣吧。”

程庭淌着水,将他抱穩了些:“抱緊,別掉下去了。”

周錦書貼着他感嘆:“突然感覺你真的又可靠又敬業。”

自從他們假裝戀愛,無論什麽時候,程庭都沒從角色裏出來過,就像現在。

貼心的不得了。

扪心自問,要是他是個女孩子,男朋友對他這樣,他得覺得自己撿到寶了。

程庭問:“敬業?你是說當男朋友敬業?”

“對啊。”

“你知道就好。”

程庭勾起嘴角,穩穩的背着周錦書,過了積水區也沒有放下。

周錦書說:“這種路應該可以自己走了吧?”

程庭一本正經:“還不能,反正都背你了,我就好人做到底呗。”

周錦書的頭歪在他肩膀上,心說那就背着吧。

反正他今天累着呢,也懶得下來走路。

“你不是想知道朱茅說了什麽嗎?”程庭和他閑聊。

這事之前周錦書逼問過他很多遍,他就是不說。

可把他胃口吊足了。

他果然精神奕奕地擡起頭:“說什麽了?”

主要是想知道朱茅有沒有添油加醋的瞎說。

程庭說:“他攔住我,說他是你喜歡的人,說你移情別戀,還說你告訴他我床上功夫不錯,我就是靠這個留住你的。”

“還罵我是狐貍精。”

他說床上那幾個字說得很蕩漾,很欠揍。

周錦書被這幾個字震了一下,身子微微後仰,臉發燙。

他現在覺得程庭背着他,兩人接觸的地方都是滾燙的,讓人趴着難安。

程庭托了他一下:“再往後你就要掉了。”

“朱茅這人,太不要臉了。”周錦書評價:“根本就不是我喜歡他,反正說什麽他都不信。最後他怎麽走的?你和他說什麽了?”

“我說--”

程庭拖長語調:“我勸他不要喜歡你了,因為你喜歡的是我。你愛我愛得無法自拔。”

“去你的--”

周錦書再次評價:“你也挺不要臉的。”

程庭悶聲笑起來,笑着笑着收了聲,蟬鳴聒噪聲中,他的聲音格外清越:

“我和他說--我喜歡你,我說我喜歡你喜歡很久很久了。”

“我問他,知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我說你喜歡吃吐司,喜歡喝牛奶,最不喜歡的飲料是旺仔牛奶,不喜歡吃蔥,也不喜歡吃荸荠,吃西瓜的時候喜歡吃脆脆的口感,你不高興的時候喜歡搓手指,喜歡發呆,說謊的時候臉會紅。”

“我問他,什麽都不知道,打算怎麽喜歡你?”

周錦書聽得沉默一陣:“然後他就愧疚的走了?”

“沒有。”

“然後我又說了一句話,他就走了。”

“什麽話?”

“我說再不走揍你。”

“啊?”

這句話不知道哪裏戳中了周錦書的笑點,他笑得停不下來,在程庭的背上一顫一顫。

“哈哈哈哈---”

程庭也揚起笑:“所以現在心情好一點沒有?”

周錦書笑半天,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程庭又在亂說,又笑又氣地拍了一下他後腦勺。

他還在笑,哼哼兩聲:“誰說我心情不好了?”

程庭的眸子掩在夜色裏,柔柔的月光映出瞳孔裏溫柔的倒影:“你忘了我剛才說的話了嗎?”

“你不高興的時候,會搓手指。”

周錦書挂在程庭身上,手懸在他鎖骨前,兩根指頭無意識的搓動着,指尖紅紅的。

他意識到這一點,将自己的手指收回來:“才沒有。”

程庭不揭穿他,背着他往前走過小巷,穿過積水坑窪的石板路。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周錦書露出這種表情,他委屈的時候,會低着頭縮在一起,想要把自己圍起來。

有時候他覺得周錦書有點厭世,但不是那種充滿惡意,刺猬一樣的厭世。

他對外界的一切都充滿善意,他不是讨厭別人,是讨厭自己。

像個軟綿綿的厭世桃子。

“還沒到啊?你把車停在哪裏啊?”

“附近沒有停車位,遠了一點。”

“你不累嗎?我可不輕。”

“不累。”

背着他的全世界,怎麽會累。

周錦書笑:“摔了找你賠錢。”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別學我說話。”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說了一堆七七八八沒營養的廢話,都很開心。

到車面前,程庭把他放下來,拉開車門。

周錦書坐好,程庭探身進來伸手幫他系安全帶,臉靠他極近,呼吸打在周錦書臉上,毛茸茸的。

他笑着往後:“靠我這麽近幹什麽?圖謀不軌啊?”

咔噠一聲,安全帶扣好,程庭扭過頭對着他,黢黑的眸子洶湧着暗潮,修長的指節輕輕點在周錦書唇上:“不行嗎?”

周錦書以為他又在開玩笑,于是仰頭看他:“行啊。”

圖謀不軌也不一定是他吃虧。

程庭笑了,俯身吻在他唇上。

兩唇相貼,轟的一聲,周錦書腦子那根弦斷了,又烈又急。

??

程庭是……在親他嗎?

他滿腦子都被這句話占滿了,呆得都忘記反抗,仰着頭傻傻的。

唇上傳來另一個氣息,陌生又熟悉,對方細細地描摹他,濕漉漉的氣息從車外湧進車內,從空氣翻湧進唇邊。

……

良久過後,程庭微微喘.息着靠在他耳旁,熱氣酥酥麻麻呼在他頸側:

“不是你說行的嗎?”

車上開着空調,左邊吹着四檔冷氣,右邊是大開着的車門,熱氣沸騰,不知道來源于面前這具軀體,還是剛下過雨的夏天。

冰火兩重天,把他的腦子攪弄成一鍋漿糊。

周錦書臉紅了,舌頭發麻似的不利索:

“我……我沒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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