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瘦巴巴的小崽子
瘦巴巴的小崽子
二月二,龍擡頭。
早春的花顫顫巍巍開放,時不時在冷風中抖幾下。青竹大隊卻不覺得春寒料峭,熱火朝天地開始了春耕。
一大早,土生土長的農民們和從大江南北來的知青們來到田裏,各自領了自己的任務田開始種地。
“這知青娃娃幹活也太慢了吧,你看半天下來還沒咱一半多。今天幹活的人還這麽少,也不知道都跑哪去了。”
“上山了呗,新來的林知青不還在山上撿到老陳頭家的女娃娃。”
“老陳家真造孽喲,生了男娃就不要女娃,到頭來還想讓人家知青養……”
幾個老農民粗糙的手不停,忙裏偷閑唠嗑,三五不時朝一旁的知青們瞥一眼,眼神嫌棄中帶了點同情。
知青們都不是幹活的料,文弱的身子幹一上午活早就撐不住了,本來互相打着眼色想休息一下,聽見這話身體齊齊一僵,也不敢停下來了。
沒人回話,幾人心裏倒是對“林知青”又多了幾分抱怨。要不是他整天不好好幹活往山上跑,這些農民們就不會這麽嫌棄他們知青了。
一個大娘不經意擡眼,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順着遠處的田埂走過來。
因為動作有些急切,小身子搖搖晃晃好像下一秒就要摔倒了。
大娘趕緊出聲提醒:“哎哎,小娃娃不要走隴上,走地裏!慢慢的,不要摔了啊!”
等到三頭身小娃娃走近,停下手中的活看娃娃的大娘們表情驚訝極了:“這不就是老陳頭家的女娃嘛?”
瘦巴巴的小崽子,小小的一只,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走。
幹瘦小崽子看到田裏的大人們眼前微不可察地亮了亮,氣喘籲籲地揮了揮瘦瘦的小胳膊:“隊長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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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裏的婦女們見狀頓時笑開了,在這片地裏幹活的都是大娘們,一個爺們兒都沒有,這娃娃是逮着人瞎叫。
小崽崽茫然地看着地裏大娘們的臉,轉了轉小身子又看向旁邊知青們年輕的臉龐。
一個小問號從她臉上冒出來,羊角辮兒都疑惑地翹起來:“隊長爺爺?”
笑夠了,旁邊一個熱心大娘好心把大隊長指給小崽崽看:“大隊長在那片田裏幹活嘞。你個小崽崽找大隊長幹啥?”
小崽崽一路跑過來累得滿頭大汗,聽見問話連汗都沒擦,小爪爪舉在半空,帶着哭腔解釋:“老陳頭家壞,壞人要搶奶粉!”
小崽崽哼哧哼哧說完就假裝累得站不起來,兩只小爪爪撐着膝蓋大口喘氣,實則在仔細聽大人們的反應。
小娃娃話裏隐含的八卦讓一群大娘們頓時興奮起來,立刻有人扯着嗓子朝遠處喊:“大隊長——老陳家又找林知青事了!”
說着大娘們還放下手中的家夥什兒,準備組團去看熱鬧。
村裏一冬天都沒發生過什麽事兒,早就讓愛八卦的婦女們憋得發悶了。
知青們聽着小娃娃的話,也暗自着急起來。
畢竟知青們都住在同一個知青點,一旦打起來,自己的個人物品很容易被牽連,弄壞了可是無妄之災。
可是大娘們能随便回村裏看熱鬧,他們可不能。大娘們一天少拿一個工分也少不到哪兒去,他們少拿一個工分可就揭不開鍋了。再說,他們可不像“林知青”受村裏人歡迎,少幹一點兒活,就要受村裏人指指點點。
知青們手臂麻木地揮着鋤頭,表情苦哈哈。
現在他們只能希望林景止能保護好他們知青點的東西。
而“林知青”,也就是林景止,絲毫沒有感受到其他知青的怨念。此時他臉上挂着無懈可擊的笑容,開門迎接氣勢洶洶找上門的陳家婦女。
林景止是“林知青”下鄉的時候穿過來的,這個倒黴的知青在下鄉的火車上心髒病發,來不及吃藥就咽了氣。
還新鮮熱乎着的身體就便宜了林景止這個穿越者。
林景止不可避免地陷入穿越前的回憶中。
……
L市夏茂大廈。
一家游戲公司人數不多,卻不聲不響地占據了夏茂大廈最好的幾層。
頂樓辦公室裏,林景止面色蒼白,眉目舒展,用剛簽了幾千萬合同的手不急不緩地寫下幾個字:
“晚餐購買食材……”
他還沒寫完,辦公室的門“篤”一聲又被敲響,一個年輕小夥子笑嘻嘻地從門外面探出頭。
“頭兒,又準備給零零做晚飯啊?”年輕人搓了搓手,語氣中明顯帶着期盼,“小零零什麽時候再來辦公樓?大家都等了好久。”
可不是麽,公司裏誰不知道老板年紀輕輕就有一個貼心小棉襖,三歲半就知道給加班的老板送吃的,甚至連公司的前臺姐姐都有一份小蛋糕。
還會軟軟糯糯勸老板不要加班。
衆人感動到差點落淚。
這是哪裏來的小天使,一句話就讓老板帶頭的加班文化從公司裏消失。
更何況小零零每次傍晚時候來,都有機會掉落提前下班。
整個公司下到靠賣萌打工的貓,上到老板近臣朗秘書,每天都殷殷期盼三歲半小崽崽的光臨。
來人明顯知道他的習慣,雷打不動這時候準備食材清單。
林景止幹脆就放下筆,雙手交疊,好整以暇地看着年輕人。
卻沒有阻止他不敬上司的舉動,甚至說還有點微妙地愉悅。
自從零零成為公司團寵後,每一次來都要遭到全公司人的瘋狂rua瘋狂投喂。自己女兒差點被rua沒的林景止,當然不會天天帶零零來公司。
自家閨女當然要自己rua。
說實話,林景止從未想過自己還能一個血脈相連的女兒。他有先天性心髒病,連父母都放棄他,在他十歲的時候開始養小號,為家裏要繼承的皇位做準備。
小號培養了幾年,意外地聽話,他這個大號自然而然就被遺忘了。
父母明顯的忽視,周圍人避之不及的态度,他想證明些什麽,卻無從下手,只是讓自己麻木地等待不知那一天就會降臨的死期。
然而明天比意外更先到來,他去了海邊一趟,就莫名其妙多出一個閨女,小崽崽可憐兮兮地抱着他的大腿叫爸爸。
坑爹的是林景止做了五六遍親子鑒定,每一個都顯示他跟小崽崽有血緣關系。按照小崽崽年齡算起來,他剛成年就有了娃。
他想找小崽崽媽媽,但崽崽就想是憑空出現一樣,根本找不到之前生活的一絲痕跡。
林景止臉綠了,卻對未來想得更多。
他最起碼要給小崽崽家裏別的崽該有的一切,标準至少要跟家裏的小號看齊。
他把自己該有的股份全都要了出來,挂在小崽崽名下,還拿出大學四年炒股賺來的錢成立一家游戲公司。
他死後,小崽崽最起碼衣食無憂。
林景止想得很好,未來的一切都讓人心存安心又留戀。
但這次意外比明天更先來。
“世上只有爸爸好……”稚嫩的童聲歪歪扭扭跑着調,響的是他專門給零零的私人電話。
林景止沒有來由地感到一陣不安。
他接通電話:“喂?”
電話裏卻不是閨女的聲音,林景止心中不詳的陰影更大。
“林先生,零零小姐突發不明疾病正在搶救,醫生說您做好準備……”
“吱嘎——”
沉重的紫檀木坐椅遠離摩擦地面,發出了刺耳的吱呀聲。
…
蒼白的病房中,林景止手中握着小女孩小小的冰涼的手,眼神晦澀枯暗,頹廢地坐在病床前,比安詳躺在床上的孩子更像死人。
一股絞痛襲上心髒,就好像有人惡趣味地用手拽着心髒死死往外扯。
往常林景止會順手拿出胸前口袋裏小小的藥瓶,大方地跟自家閨女分享,他吃藥,她吃糖。
但現在他的手指輕微動了動,卻是握緊了冰涼的小手,任由烏青彌漫上他嘴角,溫潤如玉的面龐蒼白如紙。
既然世界上唯一需要他的人死了,他還有什麽必要活着?
林景止在死寂無聲的黑暗中沉睡過去,一轉眼,林景止就站在了嘈雜擁擠的火車上,踏上了下鄉的路途。
旁邊沉寂多時的屏幕唰的亮起,再次苦口婆心:“宿主,您難道就不想每個世界擁有一個血脈相連的孩子嗎?我這邊可以重新提供一次免費選擇的機會,商場裏也增加了不少商品。咱們不要給攻略任務制造麻煩,好嗎?”
最後一句話是那樣的卑微。
作為一個攻略系統,系統011的任務就是幫助宿主攻略幼崽時期的反派,讓小反派們改邪歸正,培養他們的奉獻精神。
011一般都會給宿主安排一個有血緣關系的身份,這樣更好攻略一點。它從未見過自己給自己選擇地獄難度的宿主。
林景止見怪不怪地對着屏幕選項點了個叉,關閉選擇界面。自從他在那個所謂的快穿商店裏選擇了血緣關系解除藥,這種情況發生了不下三次。
他摩擦了一下手指,似乎還能在手心裏感受到一只冰涼小手。他眼神暗了暗,立刻恢複正常,臉上笑容完美:“第一,我只有一個女兒。”
他像是沒有聽出來系統語氣裏的祈求,真誠地解釋:“你知道的,人類幼崽是一種占有欲很強的生物,我家閨女要是知道我在外面有其他幼崽了,肯定會不開心的。”
他眉眼輕蹙,露出憂愁的表情:“況且我家閨女從小沒有媽媽,知道我有小孩後,她肯定會産生不安全感,我這個當爸爸的當然要避免這種情況發生,你雖然是個系統,但肯定能理解我這種心情的吧?”
011想立刻反駁,不是,它就是個系統,它不理解人類老父親的心情有什麽不對嗎?
但此時宿主莫名有種不好惹的感覺,011最終閉嘴,只在內心默默吐槽:你女兒不是已經死了嗎?
這一任宿主是在病床前突發心髒病去世,011到的時候發現藥就在宿主上衣口袋裏。它雖然好奇宿主為什麽不自救,卻還是等到宿主咽氣才把他帶走。
當然也不忘掃描病床上的小孩子身份,原來是比宿主早死一會兒的親生女兒。
或許是小孩子靈魂脆弱,就那麽一會兒,011就檢測不到她的靈魂,大概率是消散了。
林景止慢悠悠補充:“第二,一個人走上反派道路,原生家庭一般是最大的推動因素。”
這種情況下,一旦攻略不成功,誰當反派父母誰倒黴。
他才不擔這種風險。
011沉默了,它不理解,為什麽宿主現在就做好了攻略失敗的準備啊?!
似乎察覺到什麽,011亮屏警告:
“任務完成後,011只支持宿主重生,請宿主放棄不切實際的想法。”
林景止若無其事地收回死死摁在快穿協議重生受益人一欄的手,假裝剛才企圖修改的人不是他一樣。
011想不明白,人類不都是自私的嗎?怎麽會有人想要放棄重生的機會給一個相處不到三年的孩子。
想不通的系統只能把這歸結為自己宿主不按常理出牌。
…
林景止昨天專門跟大隊長請了今天的假,就是要安撫山上撿來的三歲小崽崽,這個幼崽警惕性非常強,見到人都快産生應激反應了。
當初把她從山上撿下來的時候,她都快餓暈了,還不忘死死咬着他的手不松口。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好歹能溝通幾句。
陳家人沒找上門時,林景止正在把偷偷煮好的一個雞蛋塞進幼崽手裏,這個小崽崽瘦得小爪子上沒見點兒肉,幹幹瘦瘦跟他家閨女手上的小肉窩窩形成鮮明對比。
面對這個瘦巴巴的小崽子,林景止不由想起自家白白軟軟的閨女,不自覺帶了點憐惜,神色是一貫的溫和:
“先把雞蛋趁熱吃了。不要怕,叔叔會收養你。”
警惕的幼崽像看狼外婆一樣看着林景止,男人五官端正俊朗,氣質斯文溫和,還帶着點淡雅的書卷氣。
她小幅度地後退一步,動作中充斥着不信任。
她不相信這個帶着溫暖笑容的男人。
在她為數不多的上輩子記憶裏,就有一個滿臉溫柔笑容的人,也說着同樣的話,帶她走向暗無天日的深淵。
她像一只蠻橫的小狼,一把搶走林景止手中剝好的雞蛋,小鼻子謹慎地嗅了嗅才咬一口,發現自己沒事後,狼吞虎咽把雞蛋整個塞嘴裏。
林景止怕小孩吃太快噎住,修長的手貼着幼崽的背順了順。
結果他手剛挨上幼崽的背,小孩一抖,受驚般嗆咳起來。
“咳咳咳……”
這下是真噎住了。
小孩被噎住甚至還在罵罵咧咧,林景止仔細一聽,發現罵聲是從門外傳來的,中年婦女的聲音尖細又刻薄,在小聲嘀咕:
“那林知青領啥不好偏偏領別人家的小孩,領來了亂養一氣,那女娃娃是能喝奶粉的?也不怕消化不良。這奶粉啊,男娃娃喝才能補充營養,她兄弟正好沒喝過,可不能浪費了……”
一道磚牆和木頭門并不隔音,林景止聽得清清楚楚,他捂着幼崽小小的耳朵不讓她聽,把她拉到後院放柴火的地方,挪開柴火後面的石頭,剛好露出一個三歲小孩能過的洞。
後院都是土牆,這是之前修的一個排水口,每次下大雨都要沖大一點,知青剛來的時候發現洞那麽大,就找了個石頭堵上了,但堵不了那麽嚴實,就幹脆在這裏放柴火。
這樣從院子外面也看不到裏面。
現在正好方便小孩偷跑出去搖人。
剛安頓好小孩,林景止就聽到中年婦女在大門外頭大喊大叫,以為知青點沒人,吆喝得中氣十足:“招娣——招娣——門開開給你弟泡點奶粉喝……”
門栓“咚”一聲拉開,林景止笑容溫和地看着聲音低下去的中年婦女,假裝毫不知情地真誠發問:“你找誰?”
王翠花抱着襁褓,看着門後面突然出現的知青,像是見了鬼一樣瞪大眼睛,突然啞炮。
這這這,下地時間,林景止怎麽還在知青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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