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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天邊的雲霞被染得金黃,傍晚的小村升起袅袅炊煙。湖邊的蘆葦蕩長得茂盛,快有一人高,青綠之上一片茸茸雪白。

一只手撥開蘆葦,從裏面探出一個腦袋,頭發上、青衫上都沾了不少白絮,下擺還濕漉漉的。

青年樣貌普通,乍一看去并不打眼,只是一雙眼睛黑亮清澈,含着笑的時候總讓人覺得親近。

一路上他和來往的村民打招呼問好,在田埂間七拐八拐後沿着大道回了村落中。

“小許,又在湖裏抓了一下午魚?”婦人坐在自家院裏剝豆子,笑着打招呼。

青年很有活力地高高舉起手,晃了晃手中兩只蔫了吧唧的小魚:“送您一條,給小桃子煲魚湯。”

“喲,這怎麽好意思。”青年進了院子,婦人擦擦手,把魚放在木桶裏,又抓了把紅澄澄的李子塞給青年。

青年也沒客氣,欣然收下,嘴甜道:“謝謝張嬸,明天再去給您抓條大的。”

張嬸看着眼前的青年,只覺得越看越喜歡,心中嘆了口氣,這孩子自從媳婦兒走了之後就一個人留在了蘆葦村。

可明眼人都知道,那漂亮姑娘不會回來了,他還是傻傻地等着。

張嬸招呼道:“有空來吃飯,你每天在家一個人吃也沒意思。”

“好,嘿嘿。”青年展顏一笑:“那我回家給大米做飯啦!”

推開虛掩的小籬笆,黃色的小貓咪喵嗚一聲沖了過來,在主人腿邊蹭來蹭去。

祁搖枝摸摸大米圓圓的腦袋,呼嚕呼嚕下巴,又去忙活着烤魚了。

等到天黑透了的時候,祁搖枝就抱着貓開始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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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在小村裏呆了快兩個月。

那時候幻境碎裂崩塌,在曲霧樓怔愣失神的剎那,祁搖枝就趁亂逃了出去。

他那時候好像還模糊看見了一個人影,他被吓得一激靈,不知道自己被發現了沒有。

後來祁搖枝隐姓埋名變了容貌,住在蘆葦村的兩個月。沒錢的時候去城鎮裏擺攤算命,有錢就去去湖邊釣魚。

堅決貫徹三天摸魚兩天曬網的快樂生活。

原本祁搖枝還有些害怕曲霧樓會找來,後來在他的思想境界就有了質的飛躍。

如果一定會被抓住,還不如直接躺平擺爛。不管害不害怕,總是要死的,死在誰手上都一樣。

活在當下才是大智慧。

天蒙蒙亮,祁搖枝就蹭着村裏趕集的牛車進城。

駕牛車的大爺也和他熟,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講話。

乳白色的霧氣包裹着田壟,天邊零零散散點綴幾顆晨星。祁搖枝身後的小旗迎風招展,他随牛車的節奏輕晃着腿,濕潤的泥土印出新的車轍。

牛車吱呀吱呀地進了一片茂密的樹林。這裏樹木高大,遮天蔽日的,就算是正午也只能透出些斑駁光線,看起來有些陰森。入口處還會有墳包,村裏時常有孩子來此處探險。

一陣風吹過,葛大爺抖了抖:“小許,你知不知道仙門裏在城中下了尋魔令?肯定是有妖魔偷偷潛進來了,你說會不會到咱們村?”

葛大爺看着黑漆漆的林子,頓時走過千遍百遍的林子也有些可怖,緊張道:“萬一藏在這林子裏……”

手裏掐着朵新鮮嬌嫩的小白花,正在一片一片點數着花瓣的祁搖枝楞了一下,道:“應當不會吧?這不是上百年都沒妖魔來過賀蘭州了嗎?”

一百多年前,曲霧樓血洗賀蘭州之後,這裏可謂是寸妖不生。搬來村裏近兩個月,祁搖枝鬼都沒見到過幾只。

距離祁搖枝殺他證道已經過去三百年。

這三百年間世界物是人非,滄海桑田。原來妖魔橫行的賀蘭州見不到一只妖一只魔。人煙漸多,形成了四五個城鎮。

祁搖枝現在就是在賀蘭州清水城外的蘆葦村。

“這你可就不懂了,肯定是有大事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葛大爺很有居安思危的意識:“兩個月以前,天上黑成那樣了的,沒見一滴雨落下來,我就說肯定有怪事!”

老葛忽然一拍腦袋:“诶,小許,你就是那時候來的吧。”

祁搖枝點點頭,輕嘆一聲,失落道:“就是那天,我和秀秀一起來了蘆葦村。她說想念親人,要去探親,也不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回來。”

“我真傻,真的。”祁搖枝眼睛有些失神:“要是知道秀秀去了那麽久還不回來,我當初肯定和她一起去了。現在只能在村子裏幹着急。”

出門在外,身份是自己給的。祁搖枝剛出幻境之時還順手救了個自稱秀秀的鬼魂。

秀秀一眼看出祁搖枝在躲什麽人,主動提出可以與祁搖枝假扮成夫妻,住進村子裏。

祁搖枝本來想超度秀秀,被他拒絕了。

沒錯,是他不是她。

秀秀雖然貌若好女,卻實打實的是個男鬼。

和祁搖枝當了半個月夫妻後,秀秀就自己走了,一同離家出走的還有祁搖枝畫符賺的三十七顆下品靈石,和五十枚銅板。

祁搖枝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可能被騙了。

但好在他也因此有了理由能在蘆葦村中留下來,不必四處逃竄。

“啊!”老葛自知失言,他也聽過村裏的人講過祁搖枝和他媳婦兒秀秀的故事,只好巴巴地安慰道:“你媳婦肯定會回來的,一定不是騙了你的錢和別的男人跑了。”

祁搖枝:……

葛大爺是會安慰人的。

祁搖枝點點頭,黯然神傷的模樣。

二人一路無言。

清水城熱鬧如常,祁搖枝給老葛留了十文錢,去老地方支起小攤。

之前沒注意到還好,自從聽老葛提起尋魔令的事情之後,祁搖枝就看哪都不對勁。

街道上較以前多了些修士,雖是普通人打扮,但其步履輕快,又有靈力湧動,祁搖枝是能察覺到的。

祁搖枝心中有些不安,那尋魔令不會是來抓他的吧?尋魔令是修仙門派剿魔的憑證,神仙不會如此大費周章。

而且他從幻境出來之後,發現自己竟然還有些微弱的修為。他是魔修,但魔修和魔還是有着本質區別的吧?

他催動法力時,就能察覺到曲霧樓的位置,是靈臺之中,朦胧又遙遠的一點點光亮。

他隐隐察覺到自己好像和曲霧樓有着特殊的羁絆。

真的很令魔修驚恐了。

祁搖枝的攤子一直都挺熱鬧的。他看相算卦驅鬼抓小三智鬥黃大仙,堪稱業務齊全物美價廉。但是今日的生意卻十分蕭索。

路上的行人都步履匆匆,沒幾個人在他那裏駐足。

祁搖枝支着下颌在符紙上畫小鈴蘭,他以前就喜歡在符篆課上畫花草,為此還被授課的長老訓過幾次。

祁搖枝畫了五朵小鈴蘭,終于在人群中看見熟悉的面孔。

“何夫人。”祁搖枝攔住了路過他攤子的一位貴态婦人,“大家這是去哪?”

他曾幫何夫人抓到過一個外室來着。

何夫人略一停頓,有些尴尬,似乎是不太想和祁搖枝交流,她小聲道:“淩霄宗的兩位仙人到了滿香樓,大家都去看熱鬧。”

祁搖枝也曾是淩霄宗弟子,在被逐出師門之前。

“是淩霄宗的哪位仙人?”祁搖枝猶豫一下,還是沒忍不住問道。

淩霄宗是天下第一大宗,飛升的仙人自然不止一位兩位。

若來的是故交,祁搖枝就遠遠的看上一眼。

“是漱玉仙尊與流火仙尊。”何夫人急着去看仙人,急匆匆地走了,衣袖帶起一陣風,卷起一張畫着鈴蘭的符紙入了袖中。

她走了兩步,又側頭道:“許道長要是想看就早些去,晚了人多,連仙人的影子也看不見!”

祁搖枝點點頭,給何夫人道謝。

漱玉和流火都是祁搖枝沒聽過的名號,且祝清雪和祝熒應當也不會一同出來,他們兄妹二人向來不對付。

他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賀蘭州與淩霄宗所在的小遙州隔得遠,離他前世成為魔修後的居所雲瘴林也隔着兩個州。

他前世交游實在少得可憐,能相互挂記惦念之人也寥寥無幾。

祁搖枝嘆了口氣。

師妹師弟了無音訊,小胡仙也沒有消息,不知道它有沒有過上一頓一只雞的好日子。

*

滿香樓下面被圍得水洩不通,人聲鼎沸。滿香樓內卻像是隔絕了外界雜音一般的靜谧。

雅間內的氣氛稱得上焦灼。

“臭狐貍,你不是說你在賀蘭州看見過我師兄?人在哪呢?賀蘭州四個城,翻來覆去找了快兩個月,你是不是把我和我哥當猴耍!”祝清雪脾氣火爆,一把薅住狐貍的耳朵,狠狠□□解氣。

胡山山被人揪了耳朵,啊喲啊喲地直叫喚,“我真的看見了,看見了!誰知道怎麽一下就不見了呢!我還以為喊你們能找到。什麽神仙嘛,一點用都沒有!”

祝清雪将狐貍耳朵拉得極長,惡狠狠道:“你再說一遍!”

“祝清雪,松手。”坐在主位上的仙君劍眉星目,眉頭皺得極緊。

祝清雪看一眼兄長的神色,不情不願地停了手,手心還帶下來些狐貍毛。

祝熒起身,聲音冷厲:“我很忙,沒時間陪你和一只狐妖胡鬧。”

祝清雪見人要走,有些急了,道:“哥,你難道不想找到大師兄嗎,再找找,萬一他真在這呢?”

“祁搖枝早就死了。”不知道是想起來什麽,祝熒的臉色沉了下去,聲音極冷:“他自己不知廉恥喜歡一個男人,做出蠢事,不配當我師兄。死在曲霧樓劍下也是罪有應得。”

聽着祝熒折辱祁搖枝,祝清雪氣得呼吸都不穩了,一雙漂亮的眼睛狠狠瞪着祝熒,怒道:“你憑什麽這麽說大師兄!大師兄追求自己喜歡的人又有什麽錯!再說了,若不是你,大師兄也不會被趕出淩霄宗,最後落得那般下場!”

小胡仙看着兩個神仙吵架,感覺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秘辛,腿肚子都有點打顫。

祝熒氣極反笑,深深地看了一眼祝清雪,出了雅間,身影便消失不見。

祝清雪自知失言,氣得跺了跺腳,還是追上出去。

*

閣樓之外人山人海,密密麻麻地擠着。

一陣清風拂過,土黃色符紙的符紙在風中悠揚旋轉,像一只小蝴蝶。

先前冷面的仙君動作一頓,停了下來。

那畫了圖案的符紙飄上了雲端。

祝熒呼吸微滞,黃色符紙翻轉過來。

被千萬人踩踏得看不清舊時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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