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 56 章

大片的流雲如沉積在湛藍天空的雪,雪下是層層疊疊千萬重的仙山。

山岚緩緩流動在青翠之間,祁搖枝穿着一身青綠的衣衫,身後的背簍堆放着蓬蓬的藥草。

一條雪白的小蛇栖息在深綠淺綠的藥草之間,十分顯眼。

闾丘白的傷已經較之前好了許多。

他作為忠心耿耿的靈寵,自然是寸步不離地跟着祁搖枝的。

具體表現在祁搖枝采藥它在背簍裏睡覺,祁搖枝練劍他在樹蔭下睡覺,祁搖枝沐浴他在岸邊假裝睡覺。

祁搖枝很愛幹淨。

每次在山中采完草藥之後,總是要在山頂的靈泉中泡上一會兒才離開。

祁搖枝将背上的草藥簍放在地上,原本盤卧在最上面的小蛇就像接收到了信號一般,慢慢悠悠地開始往下鑽。

像是要将自己藏起來一樣。

靈泉上還冒着涓涓的白汽。此處靈力充沛,泡上一陣有助于修煉,對于療傷洗髓也是極有助益的。

若不是小白蛇說自己怕水,第一次下來還溺水了,且每次都表現得十分抗拒,祁搖枝是會将他拎下來一起泡的。

祁搖枝每次泡在靈泉裏的時候都還會穿着一層單衣。

烏發濕漉漉地貼在脖頸上,還有一些在水中搖曳。白皙的臉頰上有被暖氣熏出的淺紅。

闾丘白沒從前那麽虛弱之後,視力也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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闾丘白此時趴在竹簍的最底下,透過縫隙,看見那氤氲的白霧和倚在水池邊的青年。

總覺得這人不像是修士道士,更像是這山野春溪中的雪白色山靈或是雪白色妖精。

露出來的肩頸和脖子,都白得晃眼。嘴唇更是紅得像山中剛摘下的汁水飽滿的果子一般。

闾丘白一偏頭,張了張嘴就叼了一個紅豔豔的果子吞入腹中。

作為妖,而且是妖中之皇。闾丘白其實并沒有什麽禮義廉恥,非禮勿視的概念。

他之所以不同祁搖枝一起下水,是因為第一次泡在那泉水之中的時候,出了一些事故。

靈泉是舒服的,但是闾丘白并不喜歡那種熱氣。

他在裏面泡得迷迷瞪瞪的,好不容找到了一個柔軟又有韌性的地方,蛇尾蛇身就慢慢纏了上去。

磨蹭起來實在是很舒服的。

只是還隔着一層薄紗亦或者是白布,并不是那般痛快,總像是還隔着些什麽。

闾丘白又重新向下,繞開了那層惱人的東西。全身都纏了上去。

他還緩緩的往上爬,雖然也是溫熱的,但是那種綿軟柔韌的感覺确實是讓他愛不釋手的。

如果他有手的話。

闾丘白被囚在困天龍中數百年,極少有那樣放松且又沉迷的時候。

而後他就被人捏着尾巴拎了起來。

頭朝下,身體還在滴着水,然後又被溫熱的手心拖住了腦袋。

祁搖枝同自己手中的白蛇大眼瞪小眼。

他原本以為這是白蛇同他展現親昵的意思,便沒有阻攔它纏在他的腿上。

但是白蛇越來越上,要是再晚上幾息,或許就要爬到他大腿上了。

祁搖枝只能将白蛇拎出來。

祁搖枝望着小白蛇黑豆豆一樣的眼睛,心想:這樣小的一條蛇,這樣笨的一條蛇,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他用哄孩子一般的語氣解釋道:“下次不可以往我的腿心鑽,癢。”

說完,還摸了摸小蛇的腦袋。

闾丘白只覺得全身噌地一下燙了起來。

不知道是因為祁搖枝說的話,還是因為祁搖枝那樣親昵自然的動作。

祁搖枝将闾丘白當成是變小了的大笨蛇,但闾丘白還是将他當成一只魅魔。

沒有之前魅魔那樣的香氣,青年自己身上原本的味道好像更好聞。

闾丘白離了水,腦袋比之前更暈乎了。

他完全變成了一條任人揉捏搓圓的小白蛇,趴在人的手心

他感覺自己的尾巴尖又被人拎了起來,這次的動作也是輕柔的,闾丘白并不反感。

他的腰腹被人擡起來,有些別扭,但是闾丘白也沒有躲開。

然後他就看見青年清亮純澈的眼睛看着他的下身,像是贊嘆一般道:“哇,真的是兩個,小小的诶。”

方才祁搖枝被它纏在腿上的時候就感受到了,比起微涼滑膩的蛇身,那個地方要更硬上一點點,熱上一點點。

但也只是一點點而已,存在感不甚明顯,如同小小的軟刺一般。

可憐弱小又無助的闾丘白呆了一瞬,才反應過來祁搖枝說的是什麽。

他頓時感覺那熱氣從尾巴尖燙到了腦袋頂,讓他整條蛇都差點熟了。

奇恥大辱。

祁搖枝像是還想要說些什麽。

闾丘白一擺尾,一翻身,撲通一聲掉進了水裏,落荒而逃

祁搖枝看着小蛇沉入了水中,不願意再和自己親近,他有些遲鈍地想,是不是自己傷害到了小蛇的自尊心。

但是轉念一想,那樣小小的一條蛇,那樣笨笨的一條蛇,應該是不會在意那個東西的。

自從那次被祁搖枝輕薄了以後,闾丘白大受打擊,再也不肯同祁搖枝一起進那水裏。

再怎樣也要等到他徹底複原,能夠變回真身之後。

畢竟小蛇确實是很小,但是他的那處真的很大!

現在的闾丘白睜着眼睛看着祁搖枝泡在靈泉裏,它則蜷着身體躲在一堆草藥間。

他被草藥的氣味熏得有些不适應。

但是這樣的草藥味在祁搖枝身上的時候他又很喜歡。

其實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還有一些細碎的金光落在祁搖枝的身上。

更顯得明亮而且清透,看着就溫暖柔軟的。

但闾丘白更喜歡陰冷濕潤一些的東西。

闾丘白努力地把身上覆蓋着的草藥想象成祁搖枝,然後把它自己蜷了起來。

竹簍的底部還有些帶着濕氣的泥土,草藥根莖的汁水也黏在他身上。

闾丘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祁搖枝從靈泉中出來的時候身上還濕漉漉的,濕衣服貼在身上的感覺并不好受。

但好在靈泉是暖的,并不會叫人忽然想起那個冰涼涼的雨夜。

祁搖枝以靈力烘幹了裏衣,又在儲物環中拿出幹淨衣服穿在外面。

他背着竹簍往山下走,這次的步伐比之前急一些。

祝熒說祝清雪要回來了。

那天夜裏,祁搖枝同祝熒一起回了淩霄宗。

祁搖枝當時有些失魂落魄,本想要獨自離去,祝熒卻攔住了他。

外面的雨仍是下得大,風從外面冷冷的撲進來。

祝熒的臉上依舊是沒有什麽表情的,他道:“祝清雪尋了你那麽久,你難道不想見她一面麽?”

渾身濕透了的祁搖枝呆呆地擡起,有些遲鈍地問:“清雪在哪裏?”

祝熒看着祁搖枝,蹙起眉,眼眸中湧現的神色十分複雜。

他并未直接回答祁搖枝的問題。

他望着眼前失神的人,語氣帶着幾分怒意和隐忍的克制:“離了那個騙子,就那般失魂落魄麽?”

祁搖枝怔怔然地望着他,意識到祝熒忽然說的是他與謝秋光的事情。

他現在是失魂落魄的麽?

祁搖枝其實不知道。

但是要是有鏡子能照見他現在的模樣,他或許也會覺得自己肯定是經受了十分巨大的打擊。

而此時的祁搖枝只是遲緩地眨了眨眼,又一顆水珠從他的眼睫上落下來。

祁搖枝碰了碰自己的臉,确實是冰涼涼的。

應該是很憔悴的模樣吧。

祝熒眼中的情緒太過複雜,祁搖枝看不懂,只當是祝熒在關心他。

祁搖枝抿了抿有些幹澀的唇,扯出一個笑,道:“我沒事的。”

這樣的柔軟與退讓并未平息祝熒的怒火。

“第二次了,也該長些教訓了。你就那麽喜歡他,離了他就活不了了嗎?”祝熒看起來有些咬牙切齒,好像又有些生氣了。

更多好像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是同當年一樣的怒火。

祁搖枝愣愣的不知該怎麽辦才好,又慌亂地垂下眼睫,錯開了祝熒如火一般的目光。

祝熒一看到祁搖枝怔然失神,有些受傷的目光,心頭便是一滞。

他好像又說了不該說的話。

可他只要一想到祁搖枝同男人在一起,他就控制不知自己的情緒。

曲霧樓是,那個謝秋光也是……

怎麽能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這樣蠢又無能的一個人,如何能當他的師兄。

在祝熒小的時候,他是真的認為他的大師兄無所不能。

甚至要比他的宗主父親還要更厲害一些。

強大,卻也溫柔。

但是這樣的認知,在祝熒逐漸長大之後便慢慢減淡褪去了。

他以前一直想贏過祁搖枝,但等到真正挑落了祁搖枝手中的劍的時候。

他心中的感受并不是滿足,也不是快意。

反而像是失去了什麽。

祁搖枝笑吟吟地恭喜他,他卻心中好像空落落的缺了一角。

祁搖枝好像也沒有那麽高,祝熒十七歲的時候便能同他一樣高。

祁搖枝也沒有那麽厲害,甚至比試之時也會輸給別人,在危險的秘境裏也會受傷。

甚至肩膀沒有那麽偉岸,腰也不夠精壯,甚至是纖細的,柔軟的。

師兄也會痛苦,也會脆弱。

甚至看起來比旁人還要更好欺負一些。

那時候祝熒年紀小,關注着祁搖枝發現着這些不同。

完美師兄的形象在他心中一點點坍塌,好像變成了另一個樣子。

他一邊覺得師兄也不過如此,一邊又忍不住讓自己的目光一直在祁搖枝身上流連。

再後來祁搖枝和曲霧樓攪在一起、祝熒知道了祁搖枝喜歡男人、祝熒同祁搖枝割袍斷義、祁搖枝被逐出淩霄宗。

祝熒心中缺的那一角好像就越來越大。

如今隔了三百年的時光,祁搖枝又出現在他面前。

原本恬靜秀美的面容染上哀色與痛苦,烏潤的眼睛像是在下一場迷蒙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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