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 57 章

屋外滂沱的大雨和震耳的雷聲混雜在一起,閃電的藍光驟然劃破夜空,又歸于沉寂。

屋內昏黃的暖光實在是微弱。

祝熒閉了閉眼,眼前卻仍是祁搖枝的臉。

他一想到祁搖枝是在為男人傷心,還是在為同一個男人傷心。

他便止不住的煩躁。

他小時候一直引以為目标的師兄,如今看起來瘦弱、渺小,甚至不堪一擊。

祝熒掀起眼睫望向祁搖枝。

沉如夜色的眼眸帶着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陰翳。

祁搖枝烏發垂在單薄的肩上,總是溫柔的眼睛裏盛着哀色。

是濕漉漉的,蒼白的,柔弱的。

像是一場迷蒙的雨澆滅了他心中的怒火。

祝熒原本攥緊成拳的手最終還是放開,抿了抿唇,将其他質問的、嘲諷的話咽了回去。

也罷。

祝熒壓下眼睫,隔着衣服握住祁搖枝纖細的手腕,道:“祝清雪去修補封印了,你和我回淩霄宗等她回來。”

這樣的動作,對于祝熒來說其實是尋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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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人向來強硬,但是他握住祁搖枝手腕的時候心中又生出些怪異的感覺。

入手的觸感都是脆弱的,他的手掌能将他的手腕完全握住。

好像再稍微用些力,骨頭就要碎掉一般。

他遮風擋雨的師兄,無所不能的師兄,竟然瘦弱至此嗎?

祁搖枝被祝熒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眼睫顫了一下,但也沒有拒絕。

他同祝熒一起回了淩霄宗。

淩霄宗是祁搖枝生活了快兩百年的地方。

但他回去的時候渾渾噩噩,疲憊不堪,也并未産生什麽近鄉情怯的觸感。

他的住所淋雪峰也一直有人打掃,收拾得幹幹淨淨。

等到他要進卧房之時,卻又忽然被祝熒攔住。

祝熒像是忽然記起了什麽,他的臉色不太好看:“淋雪山太冷太偏,你住別的地方去。”

祁搖枝擡起眼,猶豫了一下,道:“那我想進去看看,可以嗎?”

畢竟是生活過許多年的地方。

祝熒卻皺起眉,道:“這有什麽好看的,不要耽誤事情,同我去開陽峰。”

他觑着祁搖枝的神色,抿抿唇又補了句:“過幾日再來看便是,又不會跑。”

開陽峰是祝熒的洞府,四季如春靈力充沛,自然是比淋雪峰要好上不知道多少。

祁搖枝望向祝熒,想說些什麽,看見祝熒陰沉的臉色,最終又是将話咽了回去。

折騰了一夜,到開陽峰的時候已經快要天亮,星子明明暗暗的挂在即将破曉的天邊。

偌大的開陽峰,自然不會連一間給外人住的地方都沒有。

祁搖枝在靈泉中出來時,已經能聽見山林間鳥雀啁啾,婉轉清鳴。

祝熒還在等他。

祝熒看着祁搖枝到了床榻上,一揮手,室內的光就暗了下來。

祝熒使了遮光的法術。

他站在祁搖枝的床邊,黑長的眼睫壓下,如墨深沉的眼眸中看不出什麽情緒。

祝熒冷聲道:“閉上眼睛睡覺……不許想那個人。”

祁搖枝心頭一僵,而後又聽話的、滞緩的閉上了眼。

他實在是太困太累,不久之後便睡了過去。

可在睡夢之中祁搖枝也依舊是蹙着眉的。

祝熒在床榻邊上,垂着眼眸看了許久。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那蹙起來的眉十分礙眼,他伸手,将将觸到那白皙肌膚的時候,動作頓了一下。

他忘記自己是想要撫平祁搖枝的眉心了。

指尖在那溫熱的肌膚上停留了良久,而後流轉到了臉頰。

祝熒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軟的。

祁搖枝在睡夢之中不太适應的輕哼了一聲,不知道咕哝了句什麽。

祝熒垂着眉眼盯着,想不明白祁搖枝怎麽會如此嬌氣,不過是輕輕捏了一下。

他的指腹最後停在了那薄絨絨的睫毛上,方才他是見過那眼睫沾水的模樣的,一簇簇的,濕漉漉的。

碰在睫毛上的感覺是帶着幾分癢意的。

祁搖枝的眉頭又蹙起來,眼睫顫了顫,即将轉醒的模樣。

祝熒才如大夢初醒般的收了手。

第二天祁搖枝醒來的時候,祝熒就不見了蹤影。

來帶他熟悉宗門的小道童告訴他,祝熒也一同去修補封印了,要他現在此處住下,等着他和祝清雪回來。

距離祁搖枝上一次在淩霄宗,已經過了三百多年,甚至更久。

淩霄宗的變化也是十分大的,宗門的年輕弟子,都是祁搖枝不曾見過的新面孔。

但好在畢竟在這裏生活了快兩百年,祁搖枝并不是處處都需要人幫助引導。

祁搖枝領了雜事堂的差事,就住進了百草峰另一處離山更近的小院采藥。

他在這裏等着祝清雪回來,還能治治小白蛇身上的傷。

而昨天夜裏,小道童提燈過來尋到他,說漱玉仙尊和流火仙尊明日上午就要回來了。

距離上一次見到祝熒已經半月有餘,修補加固封印實在是個繁瑣的差事。

他們一直到昨日才将将結束。

祁搖枝今天出門比平日更早上一些,采完了草藥,便準備去青雲道等人。

他将竹簍放在小院中,一直睡着的白蛇就從草藥堆中游出來,沿着祁搖枝的腿,最終栖在了他的肩頭。

祁搖枝到青雲道的時候,已經站滿了人。

修補封印的工作繁瑣,還要将偷跑出來的妖魔抓進去,因而去參與修補封印的人也不少。

除了幾位仙尊仙君之外,淩霄宗各峰也會有弟子随着一起去。

闾丘白不太适應這樣多的人,它在祁搖枝的肩上扭了扭,像是想要往祁搖枝的衣服裏鑽。

過了這些日子,祁搖枝也習慣了小蛇的貼貼。

他從長階往下走,明明人聲嘈雜,他卻覺得好像是有人在看着他。

祁搖枝擡眸往山下望去,一片青翠的山水之前,一衆素淨藍白道袍之中,穿着黑袍的人十分顯眼。

曲霧樓遙遙望着他,不知看了多久。

祁搖枝是沒想到會在此處看見曲霧樓的。

身長玉立,不再是少年模樣,眉心那點朱砂也不知道在何時褪去的。

明晃晃的陽光照下來,天邊的流雲也在此時停駐。

時間像是在這一刻靜止,周遭嘈雜的人聲都褪去。

曲霧樓依舊是維持着那個姿勢,就算祁搖枝望過來,也不曾改變過。

黑壓壓的眼睫之下,那雙眼睛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什麽情緒。

原本漂亮靈動,此時像是平靜無波的一潭死水,再掀不起半點波瀾。

就只是這樣的一眼,就讓祁搖枝知道,謝秋光再不會回來了。

祁搖枝之前總是刻意壓制自己不去想,不去問。

他一個人在淩霄宗之中,若不是刻意打探,确實是得不到謝秋光半點消息的。

他只記得那天夜裏曲讓塵說會除去謝秋光情識的封印。

謝秋光……或許現在喊他曲霧樓更合适。

如果說在見到曲霧樓之前,祁搖枝心中還有半分幻想,那現在祁搖枝心中的最後一絲念想也沒了。

曲霧樓是曲霧樓,謝秋光是謝秋光。

他分得清楚。

謝秋光的眼睛是燦亮的,望過來的時候,眼眸裏永遠是充滿濃烈的愛意的。

不是像曲霧樓這般,平靜麻木,又波瀾無驚。

好像也不對,祁搖枝從前見到的曲霧樓最多的樣子,其實是他蹙着眉,冷冰冰的模樣。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卻是如此的不同。

說來好笑。

曲霧樓封印情識之後的臉也并未變過,只不過是在封印情識之前便使了法術。

所有人看過去,都會覺得那是截然不同的兩張臉。

如今法術解開障眼法消失。

祁搖枝也意識到謝秋光同曲霧樓是長得一模一樣的。

但如今再見曲霧樓,祁搖枝依舊覺得陌生。

不是謝秋光。

祁搖枝眸光在那黑衣仙尊的身上停上一瞬的時候,帶着幾分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期待,看向了仙尊的眼睛、眉心。

那豔豔如血的紅已經消失了。

祁搖枝的眸光黯淡下來,有些失望地偏開眼。

他對曲霧樓已經沒什麽懼意了,先前一想到曲霧樓,心髒便會像是被人攥緊一般,又像是被利刃刺穿。

但現在好像已經全然沒了感覺。

只是有些酸酸漲漲的。

而那情緒也不是為了曲霧樓。

闾丘白栖在祁搖枝的右肩上,敏銳地感覺到了祁搖枝的情緒變化,順着他的視線往下望去。

啧,曲霧樓。

闾丘白還記得那天夜裏他将自己的尾巴踹了一腳的事情。

它想了想,将尾巴尖尖伸進了祁搖枝的衣領中,也不知道是想蹭些什麽。

祁搖枝不太喜歡那種涼絲絲滑膩膩的感覺,将小蛇作亂的尾巴捉了出來,繼續往下走。

祁搖枝早早挪開了眼,自然是沒看見,那位殺魔不眨眼的仙尊,此時站在溫暖的陽光下,卻愈發顯得臉色蒼白。

早在祁搖枝帶着幾分期待望過來,卻又希望落空垂下眼的時候。

曲霧樓便覺得心中好像隐隐作痛。

是在痛嗎?

曲霧樓不知道。

但他的靈池深處,好像有什麽黑蒙蒙的東西伸出了枝蔓,可他卻無心顧及。

不知道為什麽,他目光好像一刻也不想從他身上移開。

但在祁搖枝真正看過來的時候,他又生出了幾分膽怯與慌亂。

那是曲霧樓從未嘗到過的滋味,好像也不是他該有的感受。

他怕在祁搖枝的眼眸中看到厭惡與憎恨。

卻沒想到那樣平平淡淡的一眼,希望落空的一眼,更讓他怔然。

他知道祁搖枝停留的那一瞬是在看誰。

在解除封印之初,他還覺得自己就是謝秋光,踉踉跄跄地想要去找祁搖枝。

但記憶一點點回籠,他又像是被人定在了原地,再不能往前一步。

就如同現在一般。

曲霧樓垂下眼眸,在身側的手微微動了動,像是想要去摸什麽東西,卻又最終無力的垂下來。

“斬霜仙尊,您沒事吧?”曲霧樓邊上的淩霄宗弟子聞到了曲霧樓身上濃郁的血腥味,聲音裏還帶着幾分擔憂。

他是被派來照顧斬霜仙尊的。

其實之前宣錦還不敢相信,法力高強的斬霜仙尊會在修補封印的時候受傷。

還傷得十分嚴重的模樣。

但聽說斬霜仙尊不久之前才除去心魔,法力大減,他又覺得這事情合理多了。

就是不知道為什麽斬霜仙尊不回仙界,還要跟着他們百草峰的弟子一起回淩霄宗了。

照理來說,回仙界應該是更适合斬霜仙尊養傷的。

沒想到他們悉心照料了好幾天,斬霜仙尊卻越來越嚴重的模樣。

現在看起來更是面上毫無血色,嘴唇發白,額上也滲出一層冷汗。

一身黑衣更是顯得臉色白得吓人。

宣錦估摸着得換個治療方案。

不要養肥我(爾康手)嗚嗚嗚去了一個好毒的榜,好痛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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