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章
第 18 章
從客棧下來,兩人提着行李,并排往南街走。
其實也沒什麽行李,就是一些幹糧和水,賀子書不在的這幾天,蘇軟一個人呆在客棧,早就已經盤算好了行程。
等賀子書回來,先去南街取馬,再一起去封州找姐姐。
“你姐姐身體不适,你師兄帶着她提前走了,留給我一張去封州的地圖,我們就跟着地圖去找你姐姐吧。”蘇軟往後退了退,給賀子書讓一條路。
其實賀挽姐姐臨走前,也再三勸過蘇軟跟她們一起走,但是蘇軟依然固執地留下了。
“你在等我。”賀子書牽着馬出來,看了蘇軟一眼。
幾天不見,少年瘦了很多,兩頰變薄了,下巴顯得更尖,他站在原地,雖然看向蘇軟的表情溫和平淡,但渾身上下卻好像氤氲着一股淡淡的悲傷。
蘇軟其實是反對他回去的,等了這麽多天,原先的故作釋然也漸漸演變成了後悔和擔心,說不生氣是假的,但見到賀子書這副困頓的模樣,也不忍心板着臉了。
她郁悶地嘆了口氣:“我不等你,你去哪找你姐姐。”
賀子書:“如果我不回來呢?”
蘇軟滿不在乎道:“那更好,我就用你和你姐姐留下的錢,在城裏買一間大院子,吃香的喝辣的,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賀子書低了低頭,疲憊的臉上終于融出一絲勉強的笑意:“好。”
重逢的話敘到此結束,賀子書把蘇軟抱上馬背,牽着兩匹馬在下面走。
到了西鎮口,蘇軟才反應過來,早知道就買一輛馬車了,現在開始學着騎馬要浪費多少時間,但細想,買馬車又是一筆大開銷,又覺得還是節省點好。
一路西去,趕路的第一天,賀子書一直沒上馬,等到第二天蘇軟适應了,才駕着馬牽繩子。
這幾天趕路,賀子書一直不怎麽說話,蘇軟好幾次喊他,他都沒聽見,全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蘇軟有心想幫他分擔一下,幾次開口,都找不到機會,索性就陪着他一起沉默了。
馬蹄噠噠踏在地上,走得又慢又悠閑,前面又有一個茶肆。
“休息一下吧。”賀子書主動開口。
蘇軟驚喜擡頭:“好。”
茶肆建在路邊,周圍是一片寬闊的竹林,空氣很不錯。
把馬栓進馬廄,兩人接着在茶肆的棚子裏坐下。
旁邊的林子吹來一陣風,帶來幾片竹葉,茶館裏的幾個食客裹了裹衣裳。
不知不覺,已經進入秋天了。
兩碗熱茶端上桌,茶館小二眯着眼睛,問賀子書:“客官要換馬嗎?”
賀子書點頭:“要。”
這家茶肆也經營着驿站。
小二得許,朝賀子書彎了彎腰,退了下去。
旁邊的食客打起了手牌,捧贏的呼聲不斷傳來,簡陋的茶肆熱鬧起來,恍然間像回到了前幾天逛集市的時候。
賀子書沒在意那邊的動靜,捧起茶水聞了一下,點了點頭,像在贊賞茶水的品質。
蘇軟也碰起茶水,抿了一口。
苦澀的味道含在嘴裏,帶着一點點清新,味道是好的,蘇軟卻莫名覺得難以下咽,不知怎麽回事,苦味直沖腦門,令人發暈。
一瞬間,她腦海中突然出現一張狐貍臉,有什麽聲音從角落裏鑽了出來。
“不能喝!”
蘇軟猛咳幾口,把喉嚨裏的液體都吐了出來,大口呼吸。
賀子書正端着茶,眉頭一皺,朝蘇軟看去。
蘇軟急忙抓住賀子書,直覺想說出來,又立馬反應過來不對,改用眼神示意,瘋狂搖頭并看向他手裏的茶碗。
賀子書看着她,明白了什麽,微微搖了搖頭,唇語道:“我沒喝。”
随後他放下茶碗,坐了回去。
身後打牌的聲音依然沒停,仿佛對兩人剛剛的異常毫無反應。
店小二不知什麽時候沒了蹤影,剛剛還熱鬧得像集市的茶肆,轉瞬只剩下那桌突兀的喊牌聲,空蕩蕩的回響在棚子下。
這氣氛過于詭異。
危險又來臨了。
蘇軟後背繃直,不敢發出聲音,一只手被賀子書默默牽起,她看了眼賀子書,得到暗示,默不作聲跟着他起了身,緩緩朝外走去。
随着兩人起身的動作,打牌的聲音果然停下了,身後安靜下來,好像有刀刃出鞘的聲音。
于是賀子書走了兩步,慢慢停了下來,握緊蘇軟的手。
刀聲果然停了,趁着這個間隙,賀子書一把将蘇軟拉進懷裏,掂足翻出茶肆,轉身的瞬間,他身側擦過幾柄飛刀,刺客原形畢露,紛紛追了出去。
賀子書帶着蘇軟沖進馬廄,裏面早已空無一物,他扭頭,刺客已經追上來了。
四個刺客,都用得是刀。
他推開蘇軟,一錯身,為首的人砍了個空,他轉到身後,抓住那人衣領,旋身一轉,将那人甩了出去,四個刺客便撞在了一起。
趁他們沒反應過來,賀子書抓起蘇軟的手,一頭紮進竹林,朝前面急急奔去。
野草刮在腿上,挂壞了衣裳,蘇軟發揮了她的腿力,跟着賀子書跑一步也沒喊停,兩人很快跑到竹林深處,身後的刺客絲毫沒有放手的跡象,緊跟着追了上來。
跑到最後,賀子書抱着蘇軟躲進一片灌木林裏,低聲快速說:“你呆在這裏別出來,我去引走他們。”
随後他放開蘇軟,轉瞬出了林子,很快沒了聲音。
蘇軟聽話地窩在樹林裏,捂緊了嘴巴,身上冷汗直流。
刺客的聲音遠遠傳來,很快朝另一個方向趕去。
林子裏安靜下來,蘇軟慢慢放松下來。
安全了。
她還是不敢輕易出去,透過林葉的間隙朝外望去,發覺這裏荊棘橫生,又是一片無人的荒林。
這群刺客看起來并沒有那麽厲害,只不過人多又帶着刀,沒辦法正面沖突,賀子書大概是想利用地形将他們困住。
這樣也好,他輕功厲害,帶着她也是累贅,能脫險就行。
時間一點點流逝,夜間起了霧,慢慢結了露水。
這裏的夜晚,真是一點星光都沒有,陰森至極,視線過于黑暗,就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捂住了五感,甚至分不清自己有沒有睜眼。
蘇軟害怕地抱緊自己,心裏一遍遍默念賀子書快點回來,緊張到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好像傳來草動的聲音,輕飄飄的,從黑暗裏穿梭過來,蘇軟頭皮一炸,一動也不敢動。
腳步聲漸漸明晰,就好像被鎖定了一樣,準确朝她這邊走來,明明視線裏無所觸及。
仿若鬼魂索命。
蘇軟的心跳越來越快,像擂鼓擊在耳邊,快要從嗓子眼兒裏跳出來。
腳步聲在她面前停下,蘇軟屏息。
“呼”
空寂的夜裏,少年的鼻息輕輕響起,蘇軟愣了愣,緊接着視線便明亮了。
火折子在灌木後面引燃,微弱的光透過林葉傳過來,能看見賀子書綠色的衣服。
賀子書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撥開灌木,肩膀探了進來。
剛探一半,肩膀被蘇軟一把抱住。
賀子書動作頓住了,半個身子卡在灌木間,進退不得。
還沒說話,就感覺到身上的人在顫抖,過了一會兒,有什麽濕潤的東西滴進衣領裏,他呼吸一滞,半天不知道做什麽好。
哄人這種事情,賀子書從沒做過,猶豫了片刻,他伸出手,學着記憶裏大人的模樣,生疏地拍了拍蘇軟的後背。
拍着拍着,臉上慢慢就燒起來了。
他突然想起,好像只有夫妻之間才會這樣安慰對方,但此時此刻又莫名覺得這種方式很适合這種場景,一時之間,竟想不起別的安慰方式,于是怪異地越拍越停不下來。
良久,身上的人漸漸平息下來,少女的聲音低啞:“有沒有受傷?”
賀子書點點頭,下巴揉進她的頸窩裏:“我沒事。”
蘇軟從他肩膀上離開,溫暖的火光照在她臉上,粉白交替的臉頰被淚水浸潤,嫩得像能掐出水。
她發絲濕在臉頰,還不忘抓着賀子書問:“那些人為什麽來抓你。”
賀子書看着她,捂了捂鼻子,安慰道:“應該是過路的土匪,引走了就沒事了。”
蘇軟沒察覺到他的別扭,松開手揉了揉眼睛,帶着鼻音道:“那就好,我還以為又是什麽仇家。”
賀子書從灌木裏鑽進來,和她并排坐下,兩人窩在一片小小的空間裏。
他仰望着黑暗,舒了一口氣,不知是愁是靜,輕輕道:“放心,沒有仇家了。”
默了片刻,聲音再次傳來:“冷嗎?”
蘇軟蹲在草堆裏,窩成小小一團,捧着拳頭道:“還好。”
賀子書捧着火折子,想拿起她的拳頭,手剛伸出來,想到什麽,又縮了回去,咽了咽口水,改成把火折子遞過去:“拿着這個,暖和一點。”
蘇軟擡眼,火折子正端在她面前,她接過來,悶悶道:“謝謝。”
像是還沒從情緒裏緩過來。
“剛剛一個人在這裏,很害怕?”旁邊的聲音帶着輕巧的笑意。
蘇軟循聲扭頭,賀子書正支着下巴看着她,消瘦的臉頰在火光總忽明忽暗,眼角微微眯着。
她晃了晃神,這好像是賀子書回來之後,幾天以來,第一次這樣對她笑。
懵神間,她點了點頭。
“怕我把你丢在這裏,一個人回封州?”賀子書又問。
他說話的時候,臉頰肉被支着下巴的右手揉得一動一動,身後的馬尾也落下來。
蘇軟搖頭。
賀子書聽了,朝她湊過來,霧潤潤的瞳眸映上火光,在濃烈的夜色裏熠熠生輝。
他說:“那就是害怕月亮把你當作不聽話的小孩,要下來割你的耳朵。”
薄荷的味道撲了過來,涼絲絲的,少年瓷白的臉也帶着清清涼涼的笑意,仿佛要融進這個凝滿露珠的秋夜裏,化作一抔清澈的空氣。
沒等蘇軟回神,一顆硬石子兒塞進她嘴裏。
“好吃不好吃?”賀子書的眼睛亮晶晶。
熟悉的酸甜味在嘴裏擴散開,蘇軟抿了抿唇,緩緩将肩膀別了過去,她感覺臉頰有點發燙。
片刻,含糊柔軟的聲音從一側傳來:“好吃。”
“最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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