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章

第 20 章

看到蒙面人的時候,蘇軟感覺周圍的氣壓很低,有點喘不上氣,她沒練過武,但也知道這大概就是殺氣。

鋪天蓋地的殺氣。

天色暗下來,濃雲漸漸蔽日,賀子書放開蘇軟的手,推了她一把,大喊:“跑!”

蘇軟踉跄了一下,反應過來,拔腿就跑,沒跑一會兒,腦袋裏想到什麽,調彎奔向另一個方向。

賀子書留在原地,和蒙面人兩相對峙。

逆光下,蒙面人放開手臂,抽出背後的劍,垂在身側。

凝息片刻,徑直朝賀子書刺了過去。

賀子書側身就躲,然而轉身的剎那,他背後多了一道深深的血口,踉跄兩步半跪下去,擡頭,沾血的馬尾垂在臉側。

這個人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穩穩落地,整張臉被黑布蒙得嚴嚴實實,連眉毛都看不到。

他應該是個右撇子,卻左手執劍,手法有些生疏,且劍法淩亂,但依然能看出劍術造詣很強,似乎是害怕被人認出來,刻意隐瞞自己常用的招式。

賀子書看不出他的來路。

對方一步步朝這邊走來,殺氣漸近,賀子書喘着氣,越發體力不支,他右腿的傷口剛剛崩開了,血流得很快。

蒙面人在他面前停下,在他虛弱的狀态下,慢慢擡起了劍,趁着這個時候,賀子書猝不及防猛竄起來,抱住蒙面人的腰,朝斜坡下滾去。

石頭和樹枝砸在肉身上,痛得蒙面人悶哼,手裏的劍也脫了出去,滾到底時,賀子書搶先撿到劍,朝灌木林裏鑽去。

蒙面人速度極快,眨眼時間不到,握住賀子書的右腿,往回一扯。

傷口剛好被擰住,賀子書臉色一白,把劍緊緊壓在身下,下一刻被蒙面人騎在身下,從後面掐住了脖子,動彈不得。

随着氣息的凝滞,賀子書的臉越來越紅,即将窒息。

蒙面人卯足了力氣,眼裏漸漸流露出即将得手的懈怠。

就在這時,面前的草叢裏突然飛出一堆粉末,正好被他吸進鼻子裏,他眸色一驚,沒來及做出反應,腦袋一歪,倒了下去。

蘇軟捂着鼻子從草堆裏出來,看了看蒙面人的情況,确認沒有危險那,連忙扶起賀子書,把水澆在他臉上。

這是她從之前死掉的刺客身上弄來的迷藥。

賀子書清醒過來,猛喘着氣,鮮血又從他嘴裏流出來,他現在渾身是血,狼狽極了。

蘇軟撿起地上的劍,一擡眼,和一雙渾圓的視線對上了。

毛骨悚然的感覺從她皮下細胞裏擴散開來,逼鄰絕境的狀況和求生的本能讓她擡起了劍,指向坡頂。

之前那個受傷逃走的刺客,就站在那裏觀察戰況。

見蘇軟拿起了劍,他伏低身子,朝坡下走了兩步。

蘇軟的心狂跳起來,但理智告訴她不能亂掉陣腳,于是她把劍插在地上,先撐着賀子書站了起來。

賀子書倚在她身上,身體晃了晃,低聲道:“把劍給我。”

蘇軟依言,把劍拔起來遞給他。

賀子書拿着劍,指了指蒙面人,刺客立馬朝下沖過來,于是賀子書調轉劍頭,又指向刺客,刺客即刻停了下來,意圖顯而易見。

此時的狀态,和他打起來,賀子書很難占贏。

雙方沒僵持多久,賀子書擡着劍,帶着蘇軟緩緩後退。

等到刺客消失在視線裏時,兩人支撐着對方,拼命朝竹林前方奔去。

“去那個洞。”賀子書撞在竹子上,喘着氣對蘇軟說。

蘇軟很快明白他的意思,扶着他往那邊趕去。

陽光被烏雲遮住,光線越來越暗,林子裏的溫度漸漸低下來,冷汗流到下巴,滴在地上。

跌跌撞撞走到吊網前,賀子書終于支撐不住,腿一軟,掉下深坎,蘇軟慌裏慌張追着去拉,從土坎上直接滑了下去,剛好撞在賀子書身上。

“你沒事吧,你疼不疼。”蘇軟精神繃到最緊,手忙腳亂抱住賀子書。

賀子書躺在坑下,渾身疲軟,一動也不動了,他虛弱地笑了一下:“別害怕,等安全了再哭。”

“我給你療傷。”蘇軟忙着翻藥,理智占了上風,眼淚卻大滴往下流,手抖得不成樣子。

賀子書受的傷太重了,他渾身都是血,這裏也是紅的,那裏也是紅的,只有臉白得快要透明。

“放心,天亮之前,這裏很安全。”賀子書擡起一只手,輕輕揩掉她臉上的淚水。

蘇軟忙着給他擦藥,抽泣了一聲,止住了淚,冷靜下來:“我知道,天黑了,他們看不見。”

“嗯,所以不怕。”賀子書彎了彎唇,聲音很輕。

蘇軟包好了傷口,松了口氣,突然一把抱住他,緊緊埋在他懷裏。

劫後相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求求你,別睡。”過了一會兒,低而啞的氣音在他耳邊響起,近乎祈禱。

賀子書疲憊地吸了口氣,輕聲道:“我不睡,我只是休息。”

“我害怕……”

顫巍巍的氣音帶着乞求,一擊即潰。

黑魆魆的林子裏,沒有半點星光,寂靜得不似人間。

夜間的霧氣漸漸漫上來,帶着瑟瑟的冷。

沒有人說話時,這裏的黑暗就仿佛擴張到世界盡頭。

“其實,我也害怕。”賀子書的聲音輕輕響起。

虛無的黑暗中,身上人的肌肉松了松,下巴蹭着賀子書的胸口擡起來,似乎是在尋找他的目光。

賀子書接着說:“今天,其實是我第一次殺人。”

他輕輕舒了口氣,盡量不去想:“蘇軟,我也害怕。”

身上人的腦袋又動了動,摸了摸他的手臂,似乎是在安慰。

他們兩個現在是以一種很奇怪的姿勢貼在一起,賀子書躺在地上,蘇軟緊挨着跪在他旁邊,兩手環住他脖頸,趴在他肚子上。

兩個人陷在黑暗裏,完全看不到對方的狀态,所有的交流和試探都是通過聽來實現。

蘇軟的聲音響起,清亮亮的:“這是你第一次喊我的名字。”

出乎意料的回答讓賀子書啞了一下,他動了動嘴唇,慢慢說:“不喜歡嗎?你想我怎麽叫你。”

蘇軟的聲音傳來:“我不介意,朋友喊我大名,親近的人都喜歡喊我軟軟,你想怎麽叫都行。”

賀子書默了默:“我明白了。”

蘇軟起身,摸着賀子書的位置換了個姿勢,和他并排躺下,逃了一天的身體放松了,傾天的困倦很快席卷上來。

賀子書笑出聲音:“你的衣服。”

“弄髒了再換。”蘇軟随意道,聲音懶散。

“嗯,回頭去城裏買。”賀子書低聲。

身側靜下來,慢慢傳來呼吸的聲音,蘇軟睡着了。

賀子書扭回頭,聽着這沉眠的聲音,疲憊地閉上眼睛。

這一夜噩夢洶湧,半夢半醒,天還沒亮,蘇軟就急着推賀子書:“快醒醒。”

見賀子書睜開眼睛,她松了口氣:“快走。”

兩人攙扶着爬上土坎,趕着往前走。

受了傷在地上跑不比使用輕功,兩人趕得很急,但是走到竹箭陣還是要花不少功夫。

時間就是生命,要是在這裏遇到那個蒙面人,就很難再逃了。

拼命走到路口時,身後已經隐隐傳來淩空踏竹的聲音,仿若索命的鐘。

一節巨高的竹子被踩彎,将人彈射出去,一躍十步遠,落足聲在兩人身後輕輕響起。

蘇軟回頭看了一眼,不管不顧,帶着賀子書繼續往路口裏面跑。

蒙面人空手追過來,見兩人還在往前跑,一掂足,殺氣迅速逼近。

被觸碰的前一刻,賀子書推開蘇軟,順勢倒地滾了一周,往後退去。

蒙面人撲了個空,又追上去,突然趔趄一下,回頭一看,蘇軟正抱着他的腿。

他沒多思慮,一記手刀劈下,将蘇軟打暈,緊接着再去抓賀子書。

賀子書見蘇軟不動了,立馬停下,轉身和蒙面人對峙。

兩方劍拔弩張。

蒙面人先一步動作,伸拳朝賀子書撲去,賀子書彎腰格擋,在對方靠近他的一剎那,他突然身子一側,順勢推了一把。

蒙面人來不及停下,掉進竹刃洞裏。

賀子書趕緊搬起腳邊的石頭往裏猛砸。

做完這些,他轉身就往回跑。

然而沒跑兩步,身後傳來竹枝和石頭碰裂的聲音,一顆石頭擊到他腿部麻筋,他倒下去。

蒙面人從竹刃洞跳出來,渾身是血,他摸了摸肩膀的傷口,摸到一手血紅,氣息顫抖,似乎憤怒到了極點,轉眼看向賀子書,殺氣必現。

賀子書幾乎已經沒有逃跑能力,他的腿使不上力氣,翻過身撐着肩膀往後退。

蒙面人兩步跨到他面前,一拳重重揮下。

賀子書咬牙,擡手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擋住他的肩膀。

兩人一上一下撕扭在一起,都往死裏掐着對方的喉嚨,蒙面人的位置占了優勢,漸漸占了上風。

熟悉的窒息感逼上來,賀子書的耳朵開始嗡鳴,慢慢脫力,隐隐約約的視線裏,他看見蒙面人的雙眼發紅,死死地盯着他,蒙面人身後的天幕上,蘇軟那張嬌俏的臉露了出來,然後一塊巨石砸在他腦袋上。

這一下卯足了力氣,蒙面人雙眼發直,血從眼中淌下,流進面罩裏。

他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蘇軟扶起賀子書:“還好嗎?”

賀子書喘了喘氣:“沒事。”

“我們快走。”不等他緩一刻,蘇軟拉着他就走。

——她看到那個刺客就在朝這邊趕來。

“等下。”賀子書松開手,突然撲向蒙面人。

“別管他,沒時間了!”蘇軟要炸毛。

賀子書沒耗時間,在蒙面人胸前抓了一下,迅速起身跟着蘇軟離開。

林間漸漸下起了雨,雨水濺在泥地裏,坑坑窪窪難以行走。

好在刺客沒有追上來,但蘇軟和賀子書依然沒停,出了竹林一步不停往野林深處跑。

“往南跑。”賀子書突然靠口。

他倚在蘇軟肩膀上,唇色發青。

蘇軟愣了一下,用力拖着賀子書往前跑:“封州不是在西邊嗎,我們去找鄒顏師兄幫忙。”

“往南!”賀子書加重了聲音,虛弱地快喘不過氣:“沒時間了,去南邊求救。”

蘇軟明白了,停下腳步,帶着賀子書轉了一個大大的彎,接着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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