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嘉仁四年,秋風過耳,凜冬将至。

長安城外已連續幾日金鼓連天,殺聲四起。沒有邊關狼煙的警示,沒有快馬加急的軍報,往日繁華如斯,香車陣陣的長安城在一夜間就被敵寇圍困,險些淪陷。

“小姐,老爺和夫人還在宮裏議事還沒回來,都這個時候了眼看着那些蠻子們就要打進來了,這可怎麽辦?”

城門外的喊殺聲隐約入耳。

丫鬟春祺不複住平日的穩重來回邁着焦急的碎步,将這本應涼爽的秋天都踏得煩躁了幾分。

“別急,将傘取過來,随我出去看看。”簾子後影影綽綽,月白色的錦繡長裙緩緩而動,一道窈窕婀娜的身影由遠及近的走來。

此女生的極美,明豔絕倫的臉龐上,清澈的眼睛如同暗夜裏的一道光,将夜的黑都暈淡了。

沒人注意到她腳下的影子深深淺淺,仿佛是一頭龇牙咧嘴的怪獸隐藏在黑暗之中。

如果她出現在前不久宮中舉辦的探春宴上,估計也沒有京中第一美女韓明雪的事情了。

“小姐,武安侯世子求見”丫鬟夏安邁着碎步,走進院子,脆生生的聲音從屋外遠遠傳來。

“請他花廳稍等片刻。”魚雲影快步從屋裏逆光中走出,接過狐皮鬥篷披在身上。

夏安同往日一般,依舊撐着把通體竹青色的青玉傘,遮住了她大半個身子,地上的影子也籠罩在大傘之下。

褚家在京中也是名門望族。褚天光的父親是武安侯,母親和大明長公主是閨中密友,魚雲影還沒出生的時候兩家就給他倆定下了娃娃親。

自古紅顏多薄命,褚天光的母親沒等褚天光長大就生病去世了。臨死前,把褚天光送進了宮裏做了太子伴讀。

而無意中在宮裏救了太子一命的褚天光被先帝诏封為武安侯世子。

母親去世不到一年,他父親武安侯則是續娶了自家表妹做繼妻。

在褚天光進宮以後,魚雲影一家則随父親魚時安外放去了江南汴京。

直到一年前,父親由江南巡撫調任至京中尚書,才回到長安。

兩人因此從未見過面。這些年,都是年節之時兩家往來些年禮,再也沒什麽親密的往來。

“這時候他過來做甚?”雲影思緒紊亂,步履匆匆的朝着花廳走去。

粉牆飛檐下,一道身材高大的身影伫立在廳前,陽光傾瀉而下,給少年鑲嵌上層層光暈,修長的背影透露着一股與往日截然不同的氣息。

聽到匆忙的腳步聲細碎響起,他仿佛一下從回憶中醒來,頓了一下,轉過了身。

“你怎麽是……明之哥哥?”魚雲影心頭一緊,猛的睜大雙眼,仔細辨認了一會。

只見這位身着銀甲的少年,腳踩雲紋銀靴,少年嘴角含着笑,握着長劍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紅繩,一顆金色的指環串在繩上,顯得白皙且骨節分明。

“瑤瑤,好久不見。”一絲驚豔的光從他慵懶的眸子裏劃過,身子微微前傾。

再次的重逢讓褚天光想起了多年前自己路過江南救過的小女孩,此時依稀還看得出小時候冰雪如玉的模樣。

“身體恢複好些了嗎?”褚天光微微笑着,步履矯健的朝她走了過來。蕭瑟的秋風拂過,他朦胧的面容一下變得清晰了起來,真真是顏如冠玉,玉樹臨風。

“已經大好了,明之哥哥,進廳裏坐坐喝杯茶。”

魚雲影顯然沒想到自己念念不忘的大哥哥就是她的未婚夫。

只見她牙咬着唇兒,心底裏的欣喜漸漸從明麗的眉間綻放開來,一時忘了蠻子的大軍圍城這個火燒眉毛的事情。

“瑤瑤……我有幾句話和你說,說完就走了。”褚天光的掌心已經汗淋淋的,他擡起頭看了看這個許久未見的小姑娘,柔柔的眼神在心裏細細描繪着她的輪廓。

那時候還是上元節,大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歡笑聲不絕于耳。

當時魚雲影正要放下河燈祈求家人平安時,看到水裏有好幾個自己的倒影,猛然間吓呆了,懵懵懂懂的被擁擠的人群撞入河中。

褚天光正在江南奉命暗中查賬,正在追着一條線索暗查。

突然聽到“噗通”一落水的聲音,一個小女孩掉到了放花燈的河裏,岸邊伺候的丫鬟都吓得不知所措。

當他從冰冷的河裏把她救出來的時候,小姑娘狼狽不堪,可憐巴巴的抱着他怎麽也不肯放手。

到了最後,小姑娘感激的把脖子上刻着她名字的金環摘了下來系在他手上,說長大了要去找大哥哥,好好答謝。

褚天光看着金環上的名字,懷裏抱着軟軟的小女孩,認出了這是母親小時候給他定下的小女娃,輕聲哄了好久。

從他母親過世後,就再也沒有人這麽親近着他,仿佛她眼睛裏盛開了整片星空。金環就這樣戴在了手上,一直沒摘下來。

“這是我倆的定親玉佩……你先收好。”

這次來,卻是為了解除彼此的婚約,思及此處,褚天光黯然的松開握劍的手,嘴唇狠狠一抿,從懷中取出當年母親留給他的定親玉佩,遞給了魚雲影。

“明之哥哥?”枝頭的些許陽光柔軟的傾瀉而下,碎影斑駁。魚雲影眼裏有些怒意,也帶着不解,如碧玉般的手指接過玉佩,等着他的解釋。

腳下的影子,似乎随着她的怒氣變得越來越濃。

“如今蠻軍突襲皇城,長安已被困五日,援軍卻遲遲未到,皇上剛剛下令龍影衛無須再鎮守宮中,令龍影衛率軍出城應敵。”

褚天光垂下了頭,頓了一下……不知道如何開口,“我……是龍影衛的指揮使,身負其責,一會就要走了。

他握着劍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遲疑了一會道:

“此去不知能否還安然回來,定親的玉佩,你…暫時先替我保管……”

“要是我回得來,再過來取,如果回不來了,你就不要在等了。”褚天光凝視着她,細長的眸子裏流露着不舍,擡起了手,似乎想撫摸下她的頭發,遲疑到最後,索性閉上了眼睛,咬牙轉身要走。

“明之哥哥,你等等!”魚雲影慌忙上前拉住褚天光的袖子,焦慮和惶恐襲來,一瞬間要将她淹沒。

她不明白,京城裏都風言風語一直都說自己都未婚夫是個纨绔子弟嗎,為什麽搖身一變變成了龍影衛都指揮使?

“不能讓他走。”魚雲影心裏焦急的想,卻一時語塞,許多話一下湧上喉嚨,卻卡在嘴裏面,不知道從何說起。

她急得眼淚都流出來,眼看世子哥哥就要轉身離去,她再顧不得矜持,就要追上去……

突然伸來一只有力的手,撈過她的腰,她腳下一個踉跄,撞上一個堅硬的胸膛。

“咚”的一聲悶響。

“好了好了,別哭,沒事了。”

少年的懷抱比上一次更溫暖,帶着一股淡而雅致的竹香。

魚雲影惶恐的心情一點點的被安撫,淚珠子卻跟不要錢的一樣一顆顆的越來越多,死命的箍住對方的腰身,不讓他走。

“瑤瑤,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現正是國難當頭的時候,朝中需要精兵突圍求援,皇上不得不讓我負責此事。別怕,有哥哥在,京城會沒事的”褚天光低着頭,手腳笨拙的一邊幫她擦淚,一邊拍撫着她的脊背。

魚雲影也不回答,只是哭。

他本已經視死如歸的心被這濃烈的依戀之情叫得心頭發酸。

“別擔心,我走了,好好照顧自己。”褚天光吸了口氣眸色微暗,他也不扭捏了,用力抱了一下魚雲影,便狠下心掙開她的手,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再也沒有回頭。

此時,城中的老百姓和世家子弟無路可逃,紛紛自發的組織起來做最後的反抗。城牆外還有三萬多數的敵冦猛烈的攻城,戰鼓聲,嘶吼聲不斷傳來。

宮城外,一聲集結的號角聲,平日裏穿着布衣補丁的,錦衣華服的少年們齊齊換上一身黑衣齊聚一處,平日裏只聞其名不見其影的龍影衛第一次全部集合,猶如一把把殺意沖天的劍,此時已經到了出鞘的時候。

一旁的皇宮大臣無一不被這股殺氣震懾住,更無法相信的是,好幾個眼熟的都是平日裏遛鳥鬥狗的纨绔,有好幾個年紀大點的大臣都以為自己眼睛模糊了,使勁的揉眼。

這幾個臉熟的不就是家裏那些不争氣的娃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那幾個刺頭。

更別提他們的指揮使,驚得他們下巴都要掉下來,居然是大名鼎鼎京中第一敗家子,成天被拿來當做反面例子教育家裏小孩的褚天光!

此時,他們神色冷峻,目光堅毅,褚天光一聲令下,龍影衛跟着他們的指揮使,踏着無謂勇往直前的步伐的向城門外的戰場奔赴而去。

“轟轟轟”兇殘的蠻軍抱着重木不斷的撞着四個城門,妄圖想破開個口子。

此時,城門已經套上幾根粗粗像手臂一樣的鎖鏈,門後被裝着泥土的布袋和重物封住。

箭矢時不時從淩空掉落,空氣裏彌漫着硝煙的味道。

負責守住城門的五營統領陳武,是個虎背熊腰的大漢,此時已經疲憊不堪,但是他不敢掉以輕心,城門已經是長安最後的防線,一旦被攻破,國将不國。

“報!皇上有旨,長安各城門交由龍影衛接手,無關人等速速退下!”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從黑夜中伸出一枚玄色鑲龍紋令牌。

一群身穿黑色緊身長衫,手綁暗灰色銀甲護臂的龍影衛四撒于城門之下。為首的是一名戴着黑色鬥笠,袖口處鑲繡金線祥雲,腰挎大馬金刀,銀色流雲铠甲猶如渾身淡淡月光萦繞散發着駭人的殺氣。

“陳統領”來人輕擡了下鬥笠,露出了一張精致到無可挑剔的臉。

“你是……褚世子?”陳武邁着迅捷的大步走過來,瞥了一眼差點沒把眼珠子都掉了出來。

這不是大名鼎鼎京中第一纨绔子弟褚天光嗎?有別于平日聲色犬馬的輕浮,此時的褚世子屹立于黑夜之中,眉目潋滟,漆黑不見底的眼眸,如一潭深水直淹沒得人無處喘息。

要不是對方腰間挂着的令牌,他怎麽也沒想到平日裏不學無術的草包世子居然就是皇上親封的神秘影衛的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龍影衛指揮使。

朝中很多秘事都是龍影衛經手去查,遠的不說,就是近日,七王爺被拿下押入大理寺一案,鬧得沸沸揚揚,京城無人不知,龍影衛知其名,不見其人卻是在長安城內如雷貫耳的存在。

這群神秘的龍影衛據說是十裏挑一,皇上親自甄選,他們的頭更是身懷絕技,一身功夫出神入化,誰知道居然會是他?陳武驚訝的嘴巴都快合不起來了。

“上城樓。”黑色的鬥篷擦肩而過,掀起一陣肅殺的風。

興許,還有轉機。陳武跟在褚天光緊随身後,上了城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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