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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在家庭聚會受了沉重打擊，陸曼曼一回家就賴在床上再也不肯出門了。悶頭睡了個昏天黑地，一醒來就打開電視惡補各種番劇。美劇、韓劇、國産劇，動畫、電影、泡面番……她的眼睛一刻也不停，生怕一停下來，腦子就又忍不住會開始胡思亂想。

看劇累了，她偶爾也會停下來搶搶紅包，刷刷朋友圈。然而，朋友圈裏的內容卻總能給她會心一擊。

在春節這樣全家團聚，阖家歡樂的好日子裏，朋友圈裏又怎麽可能少得了曬娃。曬自家娃的，曬親戚娃的，甚至還有人曬路上驚鴻一瞥的小甜心，萌娃拉出來秀一秀，熊孩子也要拍下來批一批。孩子們的登場頻率僅次于微商們那無孔不入的gg。

偏偏她還是個幼師，一個幼兒園老師的朋友圈，裏面的內容可想而知了。創意無窮的孩子家長們把曬娃這項偉大事業推向了一個新高度。吃頓飯曬一下，打雪仗曬一下，收紅包曬一下，甚至連拉臭臭都要曬一下，有些倒黴孩子不小心摔一跤，家長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扶起來而是先拍張照發朋友圈……

那鋪天蓋地的曬娃黨，往往只要隔段時間朋友圈就能更新好幾屏，陸曼曼甚至連有些孩子一天上幾次廁所都知道。要不是真的特別喜歡小孩，一個春節她能把朋友圈裏大半人都拉黑了。

陸曼曼當然是喜歡孩子的，不喜歡孩子，她又怎麽可能會去當幼師？她喜歡孩子，然而又怕看到孩子，因此，每當刷新朋友圈，心情總是既糾結又矛盾。

她手裏的教師資格證其實有兩張，一張高中，一張幼師。剛出來求職的時候她也曾考慮過去教高中，斟酌再三之後還是選擇了去隔壁的幼兒園。

當初結婚的時候家裏一口氣拿出了五百萬，爸媽的意思就是，拿了這筆錢，以後家裏的皮件廠就跟她無關了。

陸曼曼從小就是知足常樂的性子，從沒想過要跟弟弟争家産，既然爸媽都這麽說了，她也就認了。五百萬雖然只夠弟弟買一輛跑車，但對胸無大志的她來說卻已經足夠了。在她看來，她的起點已經比很多人都高了，起碼她不必再跟班裏那些家境一般的同學那樣為房子發愁了。

五百萬在那個時候全款買房其實已經綽綽有餘。但羅望不想吃軟飯，硬是咬着牙在現在這個到處都是有錢人的樓盤按揭買了套複式，寫了兩個人的名字，至于貸款當然是由他來還。

隔壁的幼兒園算是他們這個小區的配套設施，鑒于小區高尚社區的定位，這家名為新芽國際的幼兒園也端的是高端洋氣上檔次。

每到放學時分，幼兒園門口的那條街道上總會像是在舉辦車展。寶馬奔馳保時捷，路虎賓利勞斯萊斯，難得看到一輛奧迪，開車的還是家裏的保姆。

幼兒園基礎設施向國際一流靠攏，師資力量自然也不能含糊。除了高薪聘請美國外教雙語教學，對本土老師的要求同樣不低。幼師資格證那是起碼的，學歷竟然要求本科以上。如果不是給出的工資還算看得過去，陸曼曼真替他們擔心會招不到人。

她當時是因為幼兒園離家近才跑去試了一下，沒想到硬是被那位財大氣粗的園長拉着科普了一番幼兒強則國強的教育理念。

那位園長大叔語重心長地告訴她自己等她這樣的人才已經等了很久，在他看來，比起三觀已經定型的高中生，反而是幼兒園的小朋友們更加需要高學歷的老師的引導。初中生高中生遇到一個壞老師還有可能緩過來，幼兒時期要是遇上一位壞老師，那可是一輩子的陰影。

園長大叔振振有詞地表示他設置本科的門檻不是無的放矢的。很多人都說學歷代表不了什麽，但他卻認為，學歷恰恰最能反應一個人有沒有資格當幼師。

耐心！如果一個人連好好學習的耐心都沒有，那他又怎麽可能有耐心去好好對待那些皮起來連天都能捅個窟窿的熊孩子？

陸曼曼直到現在依然記得園長大叔當時那慷慨激昂的模樣，那時的她不過是一個初出茅廬的軟妹子，被園長大叔這番長篇大論一忽悠，頓時就被忽悠瘸了。一腔熱血上頭，真心覺得既然要當老師，就要去教最需要的人。幫助那些懵懂無知的小家夥踏出最完美的人生第一步，豈不是比帶着高中生每天沉浮在高考的題海中更加有成就感？

直到她被笑眯眯的園長大叔拉去跟外教們一起拍了一整套宣傳冊，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或許可能大概是被騙了。園長大叔這算盤打得精啊！就那麽點錢，不僅招到了一個老師，還有了一個免費的花瓶看板娘！然而那時候，她早已舍不下班裏的那些小家夥了。

其實，當初聽說陸曼曼要去當幼師，公公羅衛國是不同意的。說是好好的211大學出來的大學生做什麽不好，跑去給小孩子把屎把尿，直到後來某次無意中看到陸曼曼班裏的家長名冊才終于喜笑顏開。

作為一所高端洋氣上檔次的幼兒園，園裏孩子的家長自然也同樣的高端洋氣上檔次。別的不說，就算以後不當老師，跑去做微商，也比普通人高一個臺階。

至于婆婆吳馨雅，曾經是黑五類女兒的她一直都是個很佛系的人，認為兒孫自有兒孫福。連生孩子這個別人家婆婆當成命根子的問題都能看淡，又怎麽可能會幹涉兒媳婦的工作選擇？

就這樣，陸曼曼在新芽國際幼兒園一教就是整整七年。七年的時間，她最早帶的那批孩子已經是光榮的小學生，然而她卻到現在都沒能實現剛入職時那帶着自己的孩子上幼兒園的美好暢想。

看着朋友圈裏孩子們那一張張花兒般的小臉，陸曼曼忽然感覺鼻子一酸，眼淚就那麽不争氣地淌了下來。反正在家裏，她也沒忍耐，就那麽大大方方地任憑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把去切了盤水果回來孝敬老婆大人的羅望吓了個夠嗆。

陸曼曼順勢撲進他懷裏哭了個痛快。等哭完，她把羅望往旁邊一推，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回來繼續面不改色地追劇。變臉之快，把羅望驚得連手裏的瓜都掉了。

只要不提孩子的問題，陸曼曼平時其實是個很樂觀的人。簡單随性，沒心沒肺，因為成天跟孩子們在一起，那副天真爛漫的性子越發的無可救藥了。雖然生理年齡已經邁過了三十這道大坎，但心理年齡依舊跟大學畢業時沒什麽兩樣。

在羅家的家庭聚會上受了傷，她決定一整個春節都宅在家裏黴爛到死。沒想到她不肯出門，卻有人主動找上了門來。

大年初三一大早便聽到外面響起一陣門鈴聲，門一打開，過去開門的羅望頓時一聲驚呼：“茹學長！果果！”

茹學長全名茹初，是陸曼曼和羅望大學時同校高一屆的學長。至于果果，全名茹果，是茹初的女兒，同時也是陸曼曼如今帶的班裏的一員。

見到羅望開門，茹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哭笑不得地摸了摸自家女兒的頭：“我家果果忽然哭着要找陸老師。”

“陸老師！”他話音才剛落，他身旁那個頭上紮着歪歪斜斜的小辮子的小姑娘便興奮地尖叫一聲，猶如一顆炮彈般撞進了正打算偷偷閃進洗手間梳洗的陸曼曼懷裏。

沒辦法，這些天陸曼曼追劇追得有些日夜颠倒，茹家父女這對不速之客來的不是時候，此刻的她牙沒刷，臉沒洗，一頭亂發散在腦後，猶如瘋長的野草。

“陸老師！陸老師！陸老師！”小家夥興奮地尖叫着，一點不嫌棄陸曼曼沒有洗漱，滿臉幸福地将腦袋埋在她頸窩裏蹭啊蹭，仿佛一條找到了媽媽的小狗。

熱情擁抱完畢，兩人四目相對，然後小姑娘忽然哈哈大笑了一起，一邊笑還一邊拍着手叫：“陸老師蓬頭野鬼，果果也蓬頭野鬼！”

陸曼曼自己是什麽樣子，自己當然知道，聽到小家夥的話才注意到平日裏那個幹淨漂亮的小公主此刻的打扮到底有多麽的驚世駭俗。

只見她頭頂一根歪歪斜斜的小辮，身穿明顯已經小了一號的大紅毛呢外套，下半身則是一條黑色打底褲，然而卻沒穿裙子，就那麽大剌剌地把打底褲當成了褲子穿，更過分的是，她腳上的那對漂亮的紅色小皮鞋竟然被穿反了，一眼看去真真是一言難盡……

大概是注意到了陸曼曼那滿臉糾結的表情，茹初立刻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張阿姨回家過年，還沒回來……”

張阿姨是茹初家的保姆，平時都是她在照顧果果上下學。

陸曼曼頓時了然。

其實茹初也是個可憐人，他跟他妻子從小青梅竹馬，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長跑從中學一直持續到大學，好不容易有情人終成眷屬，還有了果果這樣一個可愛的愛情結晶，他的妻子卻忽然車禍離世。

那時候果果才剛剛上幼兒園，深受打擊的茹初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報到時帶着哭哭啼啼的小家夥出現在陸曼曼面前，陸曼曼竟然愣是沒認出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