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他是月亮(24)
他是月亮(24)
蘇瑤這個賤人。
醫生說,極少人會得兩次失憶症。
于是,前一次和這一次必定有一個是假的,毫無疑問這次更真一點。
看來什麽腦子有瘀血,什麽解離性失憶症。
是沒一句實話。
所謂失憶,其實根本就是她不想轉什麽勞子的山。寧願轉山時找個大石頭撞得滿頭血裝失憶,寧可一時躲避着,也不願意表達一會兒對他的歉意。
虧得他還可憐蘇瑤失憶了,一直就沒怎麽和一個一問三不知的人計較。
真應該在林芝站時就把她掐死。
啪地一聲,外面餐館的風扇突然發出一聲巨響。
“怎麽了?”央拉奇怪地擡起腦袋。
蘇瑤也仰頭看。
她額頭還貼着退熱貼,見對方目光不善,手無助地縮到了長袖裏。
桌上還有個被殘忍分屍的筷子。
他抽了一副新筷子,語氣波瀾不驚,甚至帶笑:“……沒事,沒見過風扇會響嗎?”
兩個女孩才放心地低下頭。
因為她們倆現在是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吃住什麽都是別人拿主意。
例如半個小時前,眼前這個人和醫生聊了幾句後,發覺能出院了,就決定馬上出院。
一刻都不想留。
雖然,央拉覺得蘇瑤還不應該出去。
吃飯也是,不問她們意見,直接進店選了要吃的東西。
央拉心裏一陣腹诽,自己選就算了,還只選了給蘇瑤的食物。
說她吃過了,而且合同不包吃,想吃只能自己買。
跟着他打工不比蘇瑤,蘇瑤包吃包住還給錢,而跟着巴桑待遇差上不少。
好反感他!
很快,蘇瑤的面條端上來了,低頭是一片麻椒溢出的紅油。
她明顯吃不下這個味道,可是又饑腸辘辘,于是還是小口小口地吃了。不一會兒,吃得兩片唇像被電網辣麻了。
等吃得差不多,央拉才敢問為什麽要讓蘇瑤出院。
巴桑說:“先不給她治了,我們先去四姑娘山。”
央拉詫異了一聲:“為什麽?”
明明前幾天他還很緊張啊。
誰知這時卻淡然:“罪孽深重的人才總會生病,心靈保持純潔,肯定不會生病。她這樣病恹恹的,指不定犯了多少事呢。”
語罷,央拉張大了嘴,什麽話都被堵住了說不出來。
思索了半天,她閉嘴,一副‘封建迷信不可理喻無法溝通’的模樣。但沒辦法,這邊人就是不忌諱表現自己的信仰,央拉也不好說什麽。
他還是金主。
央拉嘆氣,算了沒法溝通,只能路上多看着點蘇瑤吧。
其實巴桑遠遠沒她想的迂腐,他的腦子裏只有一個東西:
編個理由讓她補轉,命大沒事就算了,有事就是活該。她這種人也配治病?高反、心髒病、頭暈,好多病低燒應該都排不上號吧。
最好是死半道上!
這是她欠他的。
他們說了一通,話題的中心一直在安安靜靜吃着東西,但辣得什麽也吃不下。
實在吃不下了。
蘇瑤扭頭,挂滿紅油的嘴腫了一圈:“……你們說的蘇瑤是我嗎?”
央拉正想開口答話。
巴桑先道:“不是,你叫呼達古拉。”一副沒好氣的口吻。
蘇瑤無知地蹙起眉。
他看着這幅樣子就來氣:“你叫呼達古拉,你爹把你賣給我了,我對你怎麽樣就怎麽樣。”
呼達古拉和蘇瑤的取名完全不像一個文化體系的。
所以她奇怪,“呼達古拉是什麽意思?”
“招娣。”他報以最惡毒的笑容,“或者叫普尺也行,其珠,帕加,小貓小狗小豬。”
蘇瑤完全不懂這個意思,倒是央拉更加看不下去了,這什麽逼人。
她不解,“什麽東西啊。”
巴桑戲谑着往下望,又收住,像是一切難以啓齒的話在舌尖裏繞了一圈。
實則在是大腦飛轉。
他嘆息一聲,很快講了一個故事。
美麗的內蒙古草原,一個可憐的女孩叫呼達古拉,她從小就死了娘。
家裏特別貧寒,爸爸身體也不好,還一大堆弟弟妹妹在屁.股後叫嚷,從小就是又放牛又養羊,沒有上過一天學,一場風寒還讓弟弟妹妹們死了大半。
為了埋葬他們,小姑娘決定賣身葬弟,從此賣給了他人不得自由。
巴桑讀書時便是文理齊發展,後來技術入股當老板,也開過不少會。
當然,也給員工畫過不少餅。
當然不是比待遇越比越心胸窄,談奉獻越談越境界高,這一聽只會讓對方罵娘。
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堅持下去,馬上發財。
于是短短一則故事,講的是潸然淚下,說的是抒情無比。
難怪蘇瑤之前一直被騙。
蘇瑤在桌對面聽得流淚,一滴滴晶瑩的淚珠挂在玉龐上,大珠小珠落進了飯盤裏。如果她還記得什麽,應該會大方捐款。
或者兩個人在飯館把對方掐死。
央拉一臉漠然地夾着蘇瑤碗裏的調料吃。
就在昨天,前天,她還覺得這個男的挺好的,一打電話他立馬就過來了。
說她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無法處理。
要過來幫忙,還千叮咛萬囑咐地說,他看到蘇瑤就煩,所以要她多照顧多擔待一點。
煩躁可以,多照顧可以。
但不是來專門欺負一個失憶的人的,加巴索。
蘇瑤還抽抽涕涕着。
終于,她長舒一口氣,“……那我們去這個山上吧。”
只能這樣了。
話音剛落,旁邊的姑娘馬上反駁:“不行,你生病了!”
“沒事,我感覺我好多了。”蘇瑤寬慰道。
這話原先央拉就聽過,後面她就直接低燒住院,一病不起。
她頓時更害怕:“那你不舒服記得和我說。”
蘇瑤聽話地點點頭。
其實她所言非虛,進了醫院一趟後,人确實舒坦了不少。
雖然身上依舊冷飕飕、腦袋還是暈乎乎的。
巴桑低眼瞧了她們一眼。
許是處于厭惡,巴桑給蘇瑤買了張大巴票,但很快就出現了一個問題:誰來看住她呢?央拉的表現不太像能把她死死拴住的。
于是一小時後,三個人都老老實實坐在大巴候廳裏。
蘇瑤低頭玩着手。
她不太想理央拉,因為她神經緊繃地說了好多條預防疾病的事情。
蘇瑤想快樂一點。
但等到央拉疲倦才閉嘴了,開始累兮兮地玩起手機。
周圍一下靜了下來,一時只有大廳回蕩着冰冷女音的播報聲。蘇瑤像個好奇寶寶,眼珠子膽怯又好奇地轉了一圈又一圈。
和餐館裏相同的眼神,像個一無所知的小孩。
巴桑垂眸:“把你包拿來。”
蘇瑤遲疑地看了他一眼。
半天,他才想起來這人啥也不記得了,頓時松懈起來。
在她貼身的包裏翻了翻,很快就看見專門放證件的一層,把所有證件都取了出來。
摸了一手的碳灰和鉛筆灰。
他雖不是潔癖,但也不喜歡髒着,手就摸着包瞧哪裏來的髒東西了。
蘇瑤眨着大眼睛看他。
好生放完證件,又摸了一把,書包裏連速寫本的皮都沾着灰。
巴桑細細看了一翻,濃眉密皺:“沒一處幹淨地兒。”
他小心從自己的登山包裏掏出濕紙巾,先在手上擦了擦,才找出肮髒的罪魁禍首。筆盒裏裝着許多炭筆和鉛筆,外表是從來沒擦過的灰塊。
邊擦邊絮叨:“……為什麽從來不擦呢?這麽不愛收拾,你的東西扔哪兒第二天就變新的啊?”
艱難想了想這人,似乎是從來不收東西的。
昔日對資本主義大小姐的痛恨又湧上了心頭,郁結使他聲音斷了線。
蘇瑤腦容量超标地歪着腦袋想。
巴桑自己吸了口氣,算了,和一個失憶的人計較什麽。
她只是太久沒人照顧她了。
這個人哪裏會懂收拾啊?她從生下來那一刻就沒離過人照顧。
現在卻獨身一人在西藏,東西被偷,驢友暈倒,腦子失憶,倒黴透頂。
過了會兒,他仍不死心:“我說的你聽懂了沒。”
蘇瑤搖頭。
她反而提了一個折回去的問題:“你為什麽要從我的包裏拿那些小方塊?”
巴桑倒是不假思索,“假證,我要帶回去統一銷毀。”
他又折過來,“你聽懂我方才說的話了嗎?”
之前關于說收拾東西的事情。
蘇瑤盡量使用着自己的腦子。可惜,空空如也,一無所獲。
她又搖頭。
心口的氣本鼓成了一團拳頭,結果用力地打在了空氣中。
正所謂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沒法和一個不明所以的人置氣,郁氣化作笑:“你真是命好,大小姐。”
蘇瑤歪着腦袋聽不懂。
她明顯感到自己腦容量不夠用,想點什麽都想不起。
半天,她才想到,什麽大小姐,剛才他不是說呼達古拉欠了他五十塊買車票錢嗎?
哪個大小姐出不起五十塊啊?
可惜沒人給她解答了,車來了。
大巴姍姍來遲,蘇瑤才背着已經被人整理好的包,慢吞吞地跟在人後面。前人根本不想理她們,加快腳步去了車上,只讓人遠遠見他。
巴桑看到她啥也不知道就煩,而不想理央拉的原因也很簡單:
和這小姑娘随便說點什麽都費勁兒。
腦子想東想西的,問題太多,做事又怕錯。
這種工作能力要是寫簡歷裏了,招入的hr都得連人帶包袱地滾出來。
但還用着央拉的原因非常簡單。
她是個知識分子,還是女孩,做點什麽事情都方便,而且工資可以開得低廉。
而且蘇瑤喜歡長得漂亮的人。
廉價又有性價比的勞動力,姑且先用着吧。
本次的大巴是八人坐,用計四個小時,從省城一直開到四姑娘山。
由于其他四個人也互相認識,算得上是和別人拼車,他身旁也沒旁人會來坐。
側邊柔軟的座位一陷。
蘇瑤沒頭沒腦地坐他旁邊,扯出一包歡樂豆開始吃。
巴桑撇頭,“那邊不是有座位嗎?”
她回頭,那邊确實是剛好空了兩個座位。藍色的空座位墊上隐約有着蕾絲的花紋,于是欣賞了一會兒圖案又轉了過來。
他一時語塞,看來對方完全沒懂意思,所以仰頭帶上黑眼罩也不說了。
附近只傳來細細碎碎的吃東西聲音。
他想叫停,但想了想終究沒有,一個病人好不容易想吃點東西。
這種倉鼠聲一直持續着,毫不間斷,可以想象成羊正在吃草。
近處也飄來了淡淡的香味。
身體仿佛置身綠地,綠波在癢癢地撓着脖頸,一股濃烈的睡意讓他慢慢浸入廣闊無垠的草原。
突然,羊開始打噴嚏了。
蘇瑤抽了抽鼻子,“好冷啊,把你衣服給我。”
巴桑迷糊着把自己身上蓋的衣服挪過去。
幸好,這人忙着吃東西,也不啰嗦,不會喋喋不休地重複‘衣服放後面行李箱裏了’、‘車子開空調了而我感冒還需要穿一件外套’之類找理由的廢話。
她只會放下東西,往自己買的外套上再加一件衣服,然後繼續沒聲音。
完美。
漸漸地,這輛車步入了深山。
信號開始時斷時續了,玩手機不再是優選。一起拼車來的人開始掏出了麻将,随便搭了個桌子,噼裏啪啦地打了起來。
央拉也被吸引了,在一片麻将碰撞聲中湊了過去,而身後的人們早已沉睡。
蘇瑤靠着前面的藍色座椅,睡得香甜,衣服的扣子們慢慢地脫出來了。
她緩緩感受到了冷。
身體還仍然熟睡着,意識卻籠罩着一層來自于動物界的保護,讓潛意識去尋找熱源。于是背部往座椅靠背一躺,自動去荒野求生了。
隐隐發寒的身體到處亂靠,最後終于安定了下來。
換而言之,就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小女孩,在寒冷的街上賣火柴。
她衣衫單薄,冷得快要凍死了。
在雪天一隅祈求奶奶在天之靈幫助時,奇跡出現了,一片熱氣騰騰的森林映入眼簾了,小女孩先是不可置信,緊接着興高采烈地在水坑裏跳來跳去。
跳完水坑,又跑去腹地上,然後在跑到其他地方去。
座位一陣彈跳,這種單獨的晃動連帶了一大片地震動。
就算是睡得再沉的人也被晃醒了。
何況的男人睡眠淺,他一把摘下眼罩,帶着幾分起床氣。
蘇瑤似乎是夢魇了還是什麽,在一件厚衣服一件薄衣服裏翻來覆去,止不住地瑟瑟發抖。
巴桑看了幾眼,準備去後面給她多拿一件衣服。
還未起身,對方那種尋找暖意的求生欲早已經爆發,一腳踢得衣服飄了幾下。小桌板上一大堆拆了沒吃上幾口又不吃的零食,其中的辣條一下子飛到了人褲子上。
辣椒油從褲子滴答到凹凸不平的地板上。
他氣惱,又想掐死對方:“蘇瑤!”
當我高考的時候還不是新高考,那時四川考三卷。我去成都玩,覺得成都很繁華,吃的東西也不錯(就是貴了點,我去的是春熙路,後來這條街吃的越來越不行了),教育資源也挺好的,真的不明白為什麽考三卷。後來才知道,原來川西和成都真不是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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