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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多少錢？◎

鐘離回到友愛小區正好碰上容意，她手裏捏着一把蒲扇，默默流着淚從小賣部走出來。

前幾次見容意，她都穿得格外性感、漂亮，今日倒是變了個風格。

日常凸顯身材的旗袍被她換成了寬松的、普通的襯衫、牛仔褲，連那雙紅色高跟鞋也被換成了白色平底鞋。

臉上的妝容被卸得一幹二淨，素面朝天的樣子将這張臉的缺點全都暴露出來，兩側臉頰的雀斑，眉毛的稀疏……沒了性感，多了一層為人母的素淨。

鐘離一眼察覺出她的變化，一時有些驚訝，只是驚訝還沒來得及消化，就見她滿眼淚光，臉上帶着令人心疼的破碎。

怕被人發現，她還有意将頭發撓到前面遮住。

鐘離見狀一愣，正準備搭話，小賣部突然跑出一個七八歲大的男孩。

男孩穿着灰褐色短褲短袖，手腕上戴着一塊電子手表，此刻倔着一張臉，淚痕挂在眼角，眼珠子圓溜溜地盯着容意的背影，嘴裏叫嚣着：“你就是不檢點！”

“不然我爸也不會跟你離婚！你不配做我媽！”

容意聽到男孩的呼喊，臉色驟然難看起來，她顫抖着嘴唇，手指用力捏緊扇柄，垂着腦袋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男孩還不肯罷休，以為容意的沉默就是默認，繼續大聲喊：“我要回去！我不跟你住！我要回爸爸那兒！”

“你是個壞女人！！”

容意像是被人突然點了穴，僵住身子，回頭一言不發望着不停挑釁她的男孩。

那些字眼套在一個女人身上，鐘離都覺得殘忍，可惜那小孩壓根兒不覺得自己傷害到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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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容意滿臉驚愕地看着他，趙小奧學着大人的樣子叉着腰，毫不吝啬地重複對容意的認定：“你就是個壞女人！”

容意臉上只剩灰敗，她渾身顫抖，眼神死死鎖住趙小奧，眼裏除了難過，更多的是不解。

那一刻，她仿佛不是在看自己最愛的兒子，而是在看一個極其陌生的人。

鐘離目睹全程，早猜出了容意與男孩的關系，也知道一星半點容意的事，只是沒想到，她的親兒子會被養成這副模樣。

這個年輕時因為老公家暴，不惜與家人決裂也要離婚的女人，居然會被打無數次官司也想從前夫手裏搶回來的寶貝兒子這麽中傷。

這一刻，鐘離對這個女人說不清是同情還是憐憫。

只是覺得，這世界沒有任何人的愛是生來就被賦予的。

鐘離其實很好奇，這場戲劇如何收場。

只是她沒想到，收場得這般突然、猝不及防。

趙小奧或許是覺得母親對他太過溫順，太沒有挑戰性，他學着大人的樣子做了個鄙夷的表情，夾着嗓子，發出鴨子般的醜陋叫聲：“我看到了，你屋裏有別的男人！那不是我爸爸！”

“你們在做醜事！”

趙小奧的聲音太大，惹來不少人圍觀，小區裏生活的大多數都是老人。

大家圍成一堆，不嫌事大地看熱鬧。

容意看着站在她對立面的趙小奧，深深吸了口氣，神情出乎意料的平靜：“趙小奧。”

“你什麽都不懂，憑什麽指責我，我是你媽。”

“還有，這世界最沒資格罵我的人就是你。”

鐘離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認定容意是個很有骨氣的女人。

至少周圍人的反應說明，她沒錯。

那些七老八十的人平時受到容意不少幫助，相處太久，自然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

如今見小孩不懂事，老人們紛紛出來勸說。

容意不想太過狼狽，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笑着跟鄰居寒暄幾句，一手捏着扇子，一手抓着趙小奧的手，将他生硬地拽進小賣部。

嘭的一聲關上門，隔絕了所有人異樣的目光。

鐘離見狀，在原地站了片刻，挪步走向七樓。

只是她沒想到，這場鬧劇還有後續。

—

晚上十點，鐘離赤腳坐在沙發，指間捏着煙頭，無聲無息抽着煙。

一根煙抽完，鐘離心裏的煩悶依舊沒消散。

半個小時前，她的經紀人給她下了最後通牒，三日後如果她趕不回下一站演唱會現場，将賠付高額違約金。

這個行業并不怎麽在意醜聞，也不怎麽在意那些虛虛假假的八卦，他們在意的是這個藝人是否還存在價值，是否還有熱度，是否還有利用空間。

經紀人知道鐘離性子野，不聽勸告，還特意在結尾威脅：「你的職業生涯取決于你的聽話程度。」

鐘離氣得将新買的手機摔在牆上，咬着牙咒罵：“去你媽的職業生涯！”

音樂這條路，她走了整整十五年，經歷過在大街上賣唱的生活，經歷過大冬天睡公園、橋洞，也經歷過在酒吧當駐唱，有人将小費塞她胸口的窘迫感……

她好像走了很遠很遠，可到頭來發現，她一直在原地打轉。

她以為她是有天賦的，她以為她會寫出很多首牛/逼的歌，她以為她會在這條路上大紅大紫，可回頭看看，她并沒有。

她的第一首原創歌曲《茉莉》問世不久，兩個月內火出圈子，她那時飽嘗名利帶來的甜頭，以為她的音樂路會越來越紅火。

以至于黑粉叢生時，她看到那條「你再也寫不出第二首茉莉，也再也達不到茉莉那樣的高度」時，她輕蔑一笑，覺得那些傻逼在嫉妒她。

可現在看看，鐘離不得不懷疑，那條評論好像詛咒一樣纏繞着她、圍繞着她，令她此生翻不了身。

她不得不安靜下來，不得不去想，她這輩子的音樂路是不是就到這了。

可是——

還是有一點不甘心啊。

蚊子猖狂地叫着，鐘離小腿被咬了好幾口，她忍無可忍，啪地一掌拍死手背上的蚊子，穿上拖鞋，準備出去買盒蚊香。

這破地方，蚊子都快鑽滿了。

跟她的人生一樣，發爛發臭。

撿上打火機，重新點了根煙，鐘離小拇指勾着鑰匙，摔上門下了樓。

拖鞋踩在臺階，發出清脆的聲響，樓道時好時壞的聲控燈發出羸弱的光芒。

鐘離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又被一步步階梯斬斷，斷成一道扭曲的黑色波浪。

這個點，住戶睡了個七七八八，鐘離的腳步聲在這寂靜的深夜顯得格外清晰。

她慢吞吞走出樓道，站在院子裏，望着還亮着燈的小賣部，猶豫片刻，擡腿往小賣部走去。

她有些意外，意外經過剛剛那場鬧劇後，容意居然還能敞開門做生意。

鐘離看了幾秒那盞昏黃小燈，挪步走向小賣部。

還沒走近就聽見裏面傳出一道熟悉的嗓音，鐘離的身體頓時僵在原地。

“你跟一個八歲小孩生什麽氣，氣壞身體值得？”

“我不是說他對，我是說這孩子就是欠收拾，你拿出氣勢好好打一頓就得了。”

“大半夜的打電話叫我回來就為了這事兒？”

沈懷的聲線低沉、有辨識度，鐘離又是對聲音很敏感的人，從他開口的那一剎那，鐘離就聽出是他。

明明近在咫尺，鐘離卻不敢進去确認。

這會兒她心裏一萬個為什麽。

小區裏那些亂七八糟的八卦也慢慢浮出水面。

經常跟容意混在一起的男人是沈懷？

難怪租這破小區，她還以為他是因為離消防站近，結果是為了女人？

鐘離翻滾着不成型的想法，心口的煩躁感更甚。

她站在小賣部外，捏着半截煙頭，漆黑杏眼緊緊盯着小賣部裏緊密挨着的兩道身影，垂低下巴狠狠抽了一口煙。

煙霧進入喉嚨，熨燙身體各個部分，暫時壓制住鐘離磅礴洶湧的思緒。

她深深吸了口氣，将煙頭扔地上碾滅，重新看一眼小賣部的挂牌——容容超市。

院子裏蚊子多的要死，鐘離站這一會兒功夫小腿被叮了個遍，皮膚的痛癢令她抽身回神。

她這才想起她下樓的目的。

意識到今晚見到了不該看的一幕，鐘離除了抽抽嘴角，不知道該有什麽其他反應。

她舔了舔嘴唇，邁開腳，悄無聲息走進小賣部。

屋裏的人聽見動靜，立馬彈開。

容意瞧見鐘離，若無其事擦了擦眼淚，當着她的面整理淩亂的衣服。

而那個應該在醫院或者在消防隊的男人此刻卻穿着背心短褲，站在容意坐的太師椅旁，面色平靜地看向悄無聲息進來的鐘離。

視線觸碰的瞬間，男人沒什麽表情地避開。

眼神裏的平靜令鐘離生出一種錯覺，好像今晚的“偶遇”對他沒有任何影響。

畢竟兩分鐘前，這個男人曾借給容意一個溫暖懷抱。

孤男寡女，窩在一個半封閉的空間，又是柔情細語的安慰，鐘離很難不去猜測，他倆之間到底是什麽關系。

容意收拾好情緒，見鐘離站在原地不動，熱情問她：“要買什麽？”

鐘離這才收回目光，往貨架上浏覽一圈，說出自己想要的東西，“蚊香。”

“這裏的蚊子快咬死我了。”

沈懷覺得小賣部氛圍有些怪，卻又說不清。

兩個女人在低聲說話，沈懷站在一旁無所适從，聽見鐘離的話，沈懷習慣性地往她裸露的小腿瞧。

果真，白皙、細嫩的小腿上全是蚊子叮的包，有的大拇指蓋般大小，密密麻麻貼在一起看着有些滲人。

難怪大半夜出來買蚊香。

容意從貨架最深處翻出一盒蚊香盤遞到鐘離手裏，善意提醒：“小區蚊子是多，應該早備點的。”

“多少錢？”

“十五。”

鐘離手裏拿着五十零錢，聞言将錢放在收銀臺。

找完錢，鐘離提着蚊香盒走出小賣部。

沒走兩步，背後傳來細碎的對話聲。

“還待一會兒？”

“太晚了，你早點睡。”

……

鐘離剛走到樓道，背後便跟來一道高大的身影。

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