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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木桶理論,“能夠引動天地靈氣”在修仙世界裏屬于木桶的底座——如果底座開始漏水的話,木桶板的長板和短板都沒有什麽實質性意義。

迄今為止千百年來的一切上層建築——灌注靈力的劍法,丹方,符術,音律……幾乎全部都基于這個基礎發展而來。

所以根本不存在什麽方法能夠繞過這個“底層環境”,如果有人說可以,那十成十勢必是個騙子。

然而就像是被醫生判了死刑的絕症病人也會想要四下裏找偏方再治一治一樣,民間針對于修仙的騙術也是屢禁不絕,和莆田系醫院一樣多得如同春風吹又生的野草。

尹新舟和江之月對視一眼,都覺得對方有可能是碰上人販子。

“唉!這可如何是好啊!”

來的那人聽說李木匠也不知道情況,表情立刻頹垮了下來,随手拉了個木頭馬紮坐着:“孩子他媽也着急,現在還在四下打聽,想知道有沒有人最近看見了那混小子……”

“——我倒從沒指望過他能成仙,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學門手藝,沒想到竟會這樣!”

“如果是遇上人販子,興許出鎮的路上能找到些痕跡。”

江之月皺起眉頭:“你們去附近找過了嗎?”

“沒看到有車轍,就算真有人在這個時候離陣估計也是輕裝出行,沒有拉着板車一起。”

對方如此回答。

如今出行不比現代社會,公交地鐵四通八達哪裏都能去,當世的凡人想要進行城際交通多多少少要做番準備,而最常見的籌備方式就是一輛貨運馬車或者板車。

往好的方面想,沒有車的痕跡說明他們走不了太遠。

山前鎮是距離霞山最近的幾個聚落之一,屬于霞山派的眼皮子底下,按理說應是凡間城市裏治安水準的第一梯隊。在這種地方拐人,吃力不讨好不說,若是恰好撞上了從山外歸來的仙人,時常還要擔着生命危險。

不過興許是富貴險中求,尹新舟又想,在仙門附近意味着會有四面八方而來的投機者住在這裏,城鎮的流動人口很大,經常會有生面孔,也為作案提供了一定的機會。

縱使兩輩子時間加在一起,找拐子也不是尹新舟的專長,因此她的第一反應是報警——通知仙門,或者尋求當地治安力量的幫助。然而仔細思考一番之後才發現這兩種操作都不太靠譜:霞山仙人的日常委托裏包含斬除妖獸,卻不見得擅長尋人,而且入門這麽久好像也沒怎麽見過專門對接凡人的“行政部門”。

至于所謂官府……她甚至弄不清楚當下所在的地方算不算一個國家,是否有靠譜的中央集權力量自上而下統治着這片土地的脈絡——秩序似乎都是依托着仙家建立起來的,而凡人手中的輿圖還沒有藏書閣裏的法陣圖來得精準。

李木匠和來人一邊壓低了嗓音互相交流,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尹新舟她們的表情,最後幹脆齊齊跪下,懇請兩位仙人能夠幫忙指點一二。

“怎麽辦?”

她這個半路來客總歸沒有江之月作為原住民經驗豐富,于是尹新舟問:“回門派通知嗎?”

“你認識的哪位仙長願意為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出山?”

江之月皺起眉頭笑了一下:“更何況他們也未必付得起霞山要的報酬——除了你我之外,當不會再有別人願意管這種閑事了。”

這話說得有情緒,尹新舟心想,她至少應該能把窦句章這小子喊出來跑腿,但對方一向通透,鮮少有這種帶着情緒的發言……于是尹新舟便又将自己的想法按了回去,跟着她一前一後走出了木匠鋪子的門。

“我二人修為低微,未必幫得上什麽大忙。”

江之月從門口回頭,垂着眼睛:“但也可以幫你們試試打探一下,能否有結果還看造化。”

于是李木匠和他那位熟人自然忙不疊地道謝,順祝兩位仙人仙緣廣博,福澤深厚,前路坦途。

仙緣廣博,福澤深厚,前路坦途。天色漸晚,兩人離開的路上,江之月又一次重複了對方的這句祝福。

“……真要那麽容易倒好了,可惜就算入了仙門也是處處都難。”

尹新舟也跟着感嘆,表情十分郁悶:“我上周剛被十二歲的小孩從手裏挑翻了劍。”

這已經不是仙路坦蕩的問題了,她覺得自己的仙途簡直是在極限攀岩。

“預先做好心理準備的話,就也沒那麽難。”

江之月說:“天上不會掉餡餅,天底下也沒有毫無代價的好事,認定這一點才不會被騙——不過對那幾個孩子來說,這般道理估計太早了。”

這往往是要吃幾次虧才能明白的事,可許多人的人生甚至禁不起一次的“吃虧”。太晚了總不能在大街上閑逛,于是尹新舟決定先回劉管事那裏,讓他差人幫忙騰兩間空房出來——隐隐約約地,尹新舟覺得這一次的出山之旅不會這樣輕易結束。

“你怎麽看這件事?若是自己十四五歲,有一天有人告訴自己即便根骨不佳也能修行,從此擁有登仙的可能,你信嗎?”

回去的路上,江之月又問。

“……要我說實話?”

“自然是實話。”

“在我老家根本沒人信這回事,大家都過自己的小日子,沒人想成仙。”

尹新舟于是說:“像是這種人,準要被當做腦子有病送去醫館讓大夫瞧瞧。”

對方愣了一下,旋即莞爾:“沒讓你在這個時候開玩笑。”

“沒在開玩笑,反正新的竈臺也已經做好了,等你哪一日得空來我這兒,我還能給你做點我的家鄉菜。”

第二天的情況并沒有變得更好。

不僅沒有,劉管事還帶來了更壞的消息。

失蹤的未成年——如果還按照年滿十八歲才成年的标準——不止兩人,今天他就收到了第三起失蹤案的信息,是個十幾歲的姑娘,家裏賣布,今天一大早就見那姑娘的婦女慌慌張張打探消息。

“說是要追随仙人出去修行。”

劉管事的表情猶豫了一下,問:“尹姑娘,不對,尹仙君——”

“還是照舊叫我尹姑娘好了。”

尹新舟說。

“這附近的仙門只有霞山派,你有聽說哪位同門打算收徒嗎?”

對方一口氣問道。

“沒有,而且也不可能。”

尹新舟回答得毫不猶豫。

霞山門內的規矩在這一方面很嚴格,開陽境方可帶親傳,而唯一的例外如今也很是規矩,目前還沒有任何想要突破先例的打算。至于招收外門弟子這條渠道,她入門的那一次就已經是三年內的唯一機會,自不可能為了特定的某個人而額外開山門。

“那便奇了。”

劉管事摸着下巴:“許是路過山前鎮的散修?我聽聞那人确實展示了些仙家奇術,應該的的确确是有那麽幾分道行在身上的。但是既然如此……”

他的表情逐漸嚴肅起來。

有些散修确實會帶着凡人修行,以一些能夠強身健體延壽的丹藥作為交換,雇用對方作為自己的仆役照料起居,這種情況雖然不常見,但只要活得夠久偶爾也能碰上。

有素質的修士會提前挑明了說,丹藥強健身體就已經是極限,若是能念法決也可以驅使別人畫好的符,但這條路就僅限如此,無法牽動靈氣的人沒有辦法進行下一步的學習。敷衍一點的則根本不在乎凡人的想法,如果對方願意偷師就盡去學,時間一長總有一日會放棄——至于這其中的心境變化,那是一個人自己的修行。

這兩種情況的好壞優劣暫且不論,倘若有人一開始就說“跟着我能學仙法”,不管你才能資質好壞都有機會,那對方勢必是有所圖的,并且這種所圖不太正派,因而才要用如此低劣的手段去騙人。

“能确認對方有道行嗎?”

江之月問。

“據說是個穿着灰衣服的修士,前些日子來過鎮上,只不過沒待多久就又急匆匆的走了。”

劉管事說:“大家都以為是來尋霞山派的,就沒怎麽注意,沒想到竟然出了這種事。”

布匹店的女掌櫃哭得眼睛發紅,見了尹新舟和江之月之後就想往地上跪,又被人架起來按在椅子上。她顫着聲音說話,說是擔心自家女兒讓人騙了去,聽說有些心壞了的修士會拿活人來練藥,用凡人的壽元來補自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的囡囡哎——”

對方看上去又像是要哭,周圍又有人來勸,場面頓時一片混亂。尹新舟走遠兩步,壓低了嗓音:“拿活人來煉丹,當真有這種情況?”

“我入門的時間跟你一樣,要是你不知道的話,那我也不知道啊。”

江之月說:“不過我小時候倒是見過有人用米粉團子裝作丹藥騙錢,說是吃了之後就能有法力,足足賣三十靈石一顆。”

“都這麽多年過去了,你怎得記這麽清楚?”

“……你覺得呢?”

江之月幽幽看了她一眼。

尹新舟捂臉:“……我大概猜到理由了。”

接踵而至的壞消息當中,至少還有一個不知道是否能稱得上好的消息:凡人拐子騙了凡人,這屬于仙門懶得插手的凡人争端,而一旦事件升級為了“散修在山前鎮裏鬧事把別人家孩子騙走”,那麽她們就有了充足的理由去給門派去信請求援助。

尹新舟從袖中掏出一張符紙,在黃紙的反面匆匆寫下幾行字,又三折兩折将其制成一只紙鶴,猛然一吹氣,這只紙鶴就噌地一下從她的手中站了起來,邁開兩條長腿咻咻跑遠。

“能直接送到門內的急報站。”

尹新舟說:“不過考慮到他們的處理速度和反應時間,估計還得再寫一封信。”

“你打算叫人來幫忙?”

江之月問。

“嗯,不過不知道她有沒有空,畢竟單憑你我二人,若是和別的修士對上,估計走不了幾招就要完蛋。”

尹新舟攤手。

她的第二封信打算寫給李婉和。

按照正常的委托與處理流程,第一只紙鶴所傳回的情報會在門內審閱之後形成一份正式的任務委托書挂在問道臺,等待哪個修士看到之後揭榜出山。這一來一回就要消耗不少時間,真等到那名修士被逮到伏誅,估計這幾家丢失的孩子也早就兇多吉少了。

因此她需要手動加速這個流程:提前挑好一個合适的揭榜人選,能夠即刻出動,并且還能有足夠的武力。

尹新舟認識的人不多,其中徐望是個符修,且最近被按死在了雷符陣的事情上,在批量生産新劍之前岑守溪估計不會讓他有機會出山走動;而窦句章的年齡又太小,将這樣一個比自己還矮些的半大孩子叫出來打架,她總有一種在雇傭童工的錯覺。

她在信裏對李婉和寫道:幫我這個忙,我能插隊優先給你的劍升級。

這是個劍修很難拒絕的理由。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在于,這種通信形式沒有辦法實現實時溝通,雖然尹新舟心中篤定對方十之八九願意答應,具體要落到實處還得等回信。

而在等回音的這段時間裏,她們也不是完全無事可做。

尹新舟開始原地準備引雷符,争取增加一點自己的戰鬥力,而江之月則開始四下打探起“零基礎修仙”的相關事宜。雖然這話一聽就知道是騙子在哄人,但竟然還真有人保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聽上去确實挺像騙子的。”

對方自有一套邏輯:“但我既沒錢又沒仙根,能騙我什麽呢?頂多是壽元——但那修士看着又不像是缺了壽元的模樣。”

江之月:“……”

她很想搖晃着這人的衣領,說謀財害命謀財害命,在對方沒財可謀的情況下剩下的那個問題就很嚴重了!

大概是她臉上的表情實在不好看,對方的明白了問題的嚴重性,讷讷道:“……我這不是也沒去嘛。”

“以後也別去,修行之路如懸索登天,自不可能有那捷徑,任誰說有近路走,定是诓你的。”

她強調。

從這個人口中,她打聽出來确實有人在暗中招募弟子,口徑一致表态說人人都可以修仙,長生不是夢想。對方興許确實有幾分道行,也能展示一點術法,比如讓手中的符紙憑空自燃之類——不過尹新舟在聽說這一點後非常不屑,表示只要有點白磷,她沒入仙門那會兒也能做得到。

“所以你覺得是凡人騙子?”

江之月問。

“都有可能,先做兩手準備吧。”

尹新舟回答,真要是凡人拐子,她就要在山前鎮好好宣傳一波反詐騙手段。

外援李婉和果然出現在第二天一大早,這次的委托被認定難度不高,因此只來了她一個人——畢竟無論是會抓普通人的散修還是人販子聽上去都挺掉價,不像是正經仙人所為。

而沒有依托仙門的散修,修為一般都不很高。

頭戴朱釵的女修沖着江之月打了聲招呼,兩人互相自我介紹之後就迅速投入了工作當中。她從袖中掏出一只繪有彩條花紋的瓷碗,取了這家失蹤姑娘的貼身衣物泡進水裏,半個時辰之後又将這水倒入碗中,最後在水面上輕輕放上了一枚松針。

松針漂浮在水上,尖頭幽幽搖晃了幾圈,最後定在一個方向不動了。

“這個方向。”

李婉和說:“這種松針是靠生氣定位的,人應當還活着。”

話音剛落,昨日好不容易緩過勁來的老板娘就又要哭。

李婉和決心立即追上去,結果尚未行動就被尹新舟按住了手腕:“換個地方再測一次,松針有夾角的話就能算出具體距離了。”

“測出距離有什麽用?”

她問:“反正我還是要朝着那個方向追上去。”

“咱們中又沒人會禦劍。”

尹新舟說,她頂着另外兩人的目光:“如果路很遠的話,至少來得及叫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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