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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路很爛,馬車又颠簸。

減震措施只有坐墊,将彈簧安裝在車上的壯舉不知道為什麽迄今還沒有人發明出來,尹新舟懷疑這是因為金屬造價不菲,而能夠經久耐用的彈簧本身就需要一定的加工工藝作為基礎。

等這次任務結束之後,說不定還能再開拓一點新的商業途徑,尹新舟想。

當然,這兒在當地人眼中算得上是不錯的路況,尹新舟她們租了輛車,李婉和跟江之月兩人輪流在前面趕車,時刻保持車廂裏有兩個人并且還有一個駕駛員。

唯一四體不勤的家夥沒有換乘的機會。

“我是真不明白,你怎麽連馬車都不會趕。”

江之月忍不住挑着眉毛開玩笑:“一開始聽說你不會縫衣服就已經讓我夠驚訝的了,什麽大戶人家的嬌嬌小姐。”

“我現在已經會了!”

尹新舟争辯:“而且也不是大戶人家,就是普通工薪家庭。”

“不過若是真有你那法寶……”

李婉和遲疑了一下,迅速瞥了一眼在前方趕車的江之月,小聲嘀咕:“沒有馬車倒也問題不大,我們二人還能坐在那前方的鏟鬥裏。”

“無妨,我和阿月也很熟,本命法寶的事情無需避着她。”

尹新舟回想了一下她們二人一同坐在鏟鬥當中的場景,被這個滑稽場面逗得有些想笑:“只是現在還不能用,只能當個大塊石頭。”

“那也太可惜了。”

李婉和評價道:“看着多氣派,又好用。”

是啊,尹新舟十分贊同地跟着嘆氣,又想起一開始入門時在水占術前聽到的說法——拔山舉鼎,鳳翥龍翔。

雖然有着言辭誇大的成分在其中,但若是真能如此便太好了。

——可惜沒有柴油。

江之月在前面趕車。

馬車駕駛技術雖然不說人人都會,但至少也像後世的駕照那般普及。車廂裏的二人仍舊捧着那一碗水,松針在水中搖晃着,她偶爾會根據其中的指示調整一下車子的行進方向。

天上不會掉餡餅。

可惜從娘胎裏帶來的東西不算餡餅。

比如天賦,比如修仙的才能。

世界是公平的,但又好像沒有那麽公平。

“新舟,按你估的距離來看還有多遠?”

“走了一多半,具體來說,約摸三分之二。”

尹新舟用一根手指頭來比劃,按在了自己第一個指關節的位置:“根據之前的角度推演出來的距離,如果目标方位沒有移動的話,全程直線行程大約十幾公裏。”

這個距離對于體力遠超凡人的修士來說屬于半長不短,真走過去倒也不是走不得,但确實夠麻煩,于是她們最後還是租了輛車。兩條直線可以确定一個目标點,而根據勾股定理和夾角角度又能夠粗略計算出目标點到他們當下的距離,考慮到他們已經失蹤了幾天,跑出了十幾公裏也并不算太遙遠。

“那很近了,你還真是擅算學。”

江之月說:“而且好像很習慣遇到什麽事都算一算。”

“劍法都已經那樣了,若是再沒點什麽長處,霞山招我進來豈不是很虧。”

尹新舟聳聳肩,在車裏調整了一下坐姿,防止自己還沒到現場就被颠得渾身散架:“路上有痕跡了嗎?”

“有車轍,但不是新的,這條路和商道重疊,單憑車轍看不出什麽。”

江之月雖然這麽說,但仍舊警惕地觀察着四周。

“不然換我來趕車?”

李婉和問:“你二人仔細些看着周遭,若是真出了什麽事,我反擊起來總歸要容易點。”

她是在場所有人裏修為最高的一個,江之月并沒有托大,平穩地和她換了前後位置,伸手挑開一點馬車的車簾看向外面。

“緊張嗎?我看你心情不太好。”

尹新舟側着臉去瞧她:“也不用太擔心,李師姐身手很好,而且真出什麽意外的話咱們也還留着後手。”

“不是緊張。”

江之月說:“只是不太喜歡這種行騙的家夥。”

“……看來三十靈石一顆的米粉團子讓你印象很深刻啊。”

尹新舟感嘆。

“來這兒之前,我見過有人因為吃了假的丹藥而七竅流血。”

江之月面無表情地描述:“一眼就知道是中了毒,那人臨死之前都以為自己捱過了這些就能成仙。”

尹新舟張了張嘴,不說話了。

她們的計劃十分簡單粗暴,或者說根本沒有太詳細的計劃。倘若對手只是個普通的人販子,那就痛揍一頓之後把失蹤的人帶回來;倘若對方真是有幾分道行的散修,就采用口頭交涉或者物理交涉的辦法,最不濟也要弄明白對方為什麽需要帶走如此多的凡人。

距離更近一些的時候,三人将馬車系在道旁,又在車身上貼了張霞山派的鎮守符,示意這輛車和仙家有關,不怕追查報複的話大可以來偷偷看。

松針指向一片走勢奇怪的樹林,這裏從大路上看并無多少奇異之處,可是稍微向內走一些就很容易讓人迷失方向,估計是布下了什麽陣法。尹新舟捧着那只水碗,另外兩人拔劍警戒,大家就保持着這樣的姿态一點一點向着林地深處探去。

江之月在周圍的樹幹上刻下劃痕,到目前為止由于有着松針的指引,她們的方向還算準确,但回程的時候倘若沒了路引很容易迷路,最好早做打算。

林地中有一小片空地,尹新舟摸出一張輕身符拍在自己手臂上,像是一片影子一樣悄無聲息地飄過路邊幹枯的樹葉。

“吃了這個就真可以成仙?”

不遠處傳來将信将疑的女聲。

“ 未必,只能說有一定概率會如此。”

随後是男聲:“還有另一部分概率,你可能吃了之後立刻就會死,生與死的幾率基本上可以八二分成。”

一段短暫的沉默。

“小武哥的情況怎麽樣了?”

她問。

“不知道,現在還昏着呢,若是能醒來便可登仙,醒不來的話大羅神仙也沒辦法。”

“……你們之前不是說吃了這藥就能成仙嗎?”

“看運氣喽,反正咱們這些人如果沒藥吃的話壓根沒指望,有那個心勁的人還不如搏一搏,利害關系早就提前告訴你了,他也是自願,莫要怪我們提前沒說明白。”

已經有人吃了那種藥,尹新舟皺了皺眉,不知道對方口中的“小武哥”究竟是失蹤者當中的哪一個。

“我們能在這兒停留的時間不長,沒有多少功夫在你這裏空耗,若是不能下定決心的話,建議你趁早将這丹藥還回來,省得我們還要在這裏等你。”

又是另一個陌生的男聲:“生死有命,我們是來這裏找人的,又不是來做慈善。”

找人?尹新舟和江之月藏在臨近的兩棵樹後,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

“等等……我吃!八二分成是吧?只有二成的概率會死,八成能夠成仙……大不了拼一把!”

尹新舟實在按捺不住,只見那姑娘閉起眼睛将心一橫,擡手就要将手裏的黑色丹藥往嘴裏塞,結果從樹梢上斜削下來一根樹枝,正落在她身邊三寸的位置,葉片帶起的風精準地将手中的那枚丹藥刮到了地上。

“且慢。”

李婉和站在樹梢上,縱身一躍輕巧落地,明明沒用輕身符,卻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是霞山劍修李婉和,這位妹妹,來路不明的丹藥可切莫亂吃,你娘在家裏等着你回家呢。”

剩下的幾個人都看向她。

“霞山的?”

其中一個人打量了她一眼:“也對,這附近确實是霞山的地界——不過我們也沒幹什麽啊?吃了這藥有概率會出事,但更大的概率能夠獲得仙力,個中關系我們提前一早就已經知會好了,可不能賴我們蒙騙別人。”

說完,他又轉頭看向那姑娘,詢問道:“你說對不對?”

“……是這樣。”

小姑娘嗫喏回答:“他們一開始便同我說過。”

“所以說這純粹是你情我願,若是剛剛你們也都聽到了,便該知道我們也從未強求過別人,只是給指了條方便路子罷了——至于這條路願不願意走,還得看行路人自己的意見,就算各位是霞山的道友,也總不能要把人綁回家去對吧?”

另一人跟着附和。

這聽上去很有邏輯,而且确實也算你情我願,尹新舟覺得自己甚至都快要被說服了——如果不是有一點問題的話。

“世上沒有這種走捷徑的方法。”

江之月看着那姑娘的眼睛,她站着,一只手按在腰間的劍上,而對方坐在一節橫倒的樹墩子上,表情還帶着驚愕猶疑:“但凡有人告訴你吃顆藥就有可能成仙,不論對方有什麽目的,都一定是騙子。”

“哎,這話可就過分了。”

面前的修士兩手一攤:“多努力也沒用,你們倆天生不是一路人,仙凡有別相去甚遠,癞蛤蟆別想去擋天鵝的道——是不是這些?耳朵都聽出繭子啦!能到我們這兒來的,不都是因為聽不得這些話而沒有認命嗎?”

江之月雖然聰明,但顯然沒有對方這般能言善辯,一時梗在原地,只能硬着語氣強調道:“你娘發覺你不見了,在店裏哭了許久,又求我們将你帶回去。”

可這話卻似乎起了反效果。

對方猛然擡頭,直盯着江之月的眼睛:“我不回去!山前鎮是距離仙門最近的鎮子,我自小在這兒長大,剛剛識字爹娘就送我去過霞山,你們霞山派幾次三番不要我,如今還說什麽要帶我回去?我自有旁的去處,學身本事回來,不教爹娘擔心!”

她的年齡看上去和窦句章差不多,尹新舟回憶着自己初高中時的心境,心道大概青春期的年紀多少都沾點叛逆。

可是吃毒藥性質的嚴重程度與逃課看漫畫根本無法相提并論,尹新舟由于入門時間太短并無多少對霞山的歸屬感,此時只覺得自己也作為“你們霞山派”的一員被掃射到,沉吟了一下:“那退一步講,你不願意回家,是想要加入他們嗎?”

“沒錯!”

對方哽着脖子,一副态度十分堅定的模樣。

好嘛,尹新舟環顧四周,确認雙方都還暫時沒有想要打起來的打算,于是深吸一口氣,作為了自己的施法前搖:“那我就有些問題想問了。”

“你們到底是什麽門派,維持生計的手段有哪些?門派駐地在什麽地方?統共有多少人,修的都是什麽功法,弟子都是像這樣歷經一番生死才能招進去的嗎?雖然都說談錢俗,但有些事情還是不得不談,不然的話別說匡扶正道,說不定連自己的晚飯錢都解決不了——你這一次出門匆忙,連換洗衣服都沒怎麽帶吧?”

本以為會被質疑到“仙藥”相關,沒想到她的一連串問題一個比一個實際,讓面前的這群人臉上都有些挂不住。

“道友出身于大門派,可能不太懂我們這些散修的難處。”

他們強打笑容:“我門內大部分人皆曾是被仙門放棄的凡人,如今世道多艱,不過是想多學點本事抱團取暖。至于營收手段,和你們仙門大派一樣,接一些除妖和護送商路的活計。”

至于門派的名稱和門內據點,對方只笑了笑,說是小門小派不足挂齒,他們如今連個像樣掌門都沒有,都是一群散修各自支撐着,靠修為最高的幾個人商量着一同拿主意。

似乎聽起來也沒什麽不對,于是尹新舟的語氣軟化了一些,重新看向那位姑娘:“那,就算你鐵了心要走,至少也向自己的家人道個別。仙途漫長,又還要斬斷塵緣,可別讓之前離家時的那一面變成最後一面。”

對方不吭聲了——自己是偷跑出去的,之前執意要學仙法還和自己的家裏人吵過一架……難道要讓留下的最後一點印象變成吵架時的記憶嗎?

“你們該不會是為了把我騙回去才這麽說的吧。”

最後,她很警惕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三個人——真正的修士,統一穿着霞山派的制式玄袍,在童年的夢中拒絕過自己無數次。

能夠踏上這條路的人萬中無一,所有人都這麽說,可她還是想試一試。

窮盡一生都見不到的光景,盡全力踮起腳尖都夠不到的話,能不能從別處搬個凳子過來?

就在場面一時僵持的時候,更遠處的地方傳來了沉重而急促的呼吸聲。

姑娘愣了一下,仔細辨別一番,随後換上了驚喜的表情:“是小武哥!他醒了!”

——梁小武,也是失蹤的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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