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15章

又是一場鴻門宴。

而且比上次更加棘手,更加麻煩,也更加不容拒絕。

偏偏還是在這麽個節骨眼,方停歸進宮伴駕,日落之前回不來,她身邊也沒個可以商量的人,只能自己想辦法。

也或許,那人就是知道方停歸眼下不在府中,才會派紅姑來找她的吧?

呵。

可真是用心良苦。

林嬛冷聲哼笑,觑了眼遠處聽雪閣的白鶴入雲的金頂,眼底浮起一層無奈,揮手招來春祺,耳語兩聲,便冷眼睨向紅姑,道:“走吧,前面帶路。”

*

芷宮行苑乃是天家在皇城外的一座行宮,位于京郊小晏山。因着整座行宮都圍繞山頂一片芷湖而建,冬暖夏涼,風景絕佳,一年四季都不乏嬌妍色彩。

林嬛抵達的時候,門口已經有內侍低眉垂首,立在那等候。

瞧見她過來,那內侍也不說話,伸手比了個“請”,就徑直轉身,領着她往行宮裏頭去。

天家重威儀,行宮自然也建得莊重肅穆,牆要刷成朱紅,砌得老高,飛檐翹角也要雕琢得恢宏大氣,行人走在其中,不自覺便會被這巍巍皇權壓矮一頭。

然過了三重防風牆,景致卻豁然開朗。

高牆拆了,侍衛也撤了。

寬闊庭院中,只餘一株數丈高的梧桐參天而立,根部彎曲盤繞,枝節橫生交叉,樹冠蒼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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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頭隐約有房舍點綴其中,高低錯落,叫碧葉瓊花一蓋,便似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款款迎接客人,妖嬈而神秘。樹下還建有同等木質的臺階,圍繞樹幹盤旋而上。

身着彩色绫羅的嬌俏少女,扯了樹上的一根垂枝,“嗖”地從樹上跳下來,蕩到另一處屋舍前,以足叩門,笑如銀鈴,肆意坦蕩。

一眼望去,只覺天藍如水,草碧賽玉,衣袂翻飛間,人似化作蝴蝶,潋滟翩跹,好生靈動。

巨樹東側不遠處則卧着一片鏡湖,碧波粼粼,狀似如意,畫舫悠悠橫在水上,隐約有絲竹聲從舫上傳來。

林嬛生于帝京富貴地,長于勳貴錦繡中,人世間大多繁華盛象,她都已見識過,早已生不出多少震撼。

然眼下,她卻是實實在在地呆愣在原地,半天不知所措,直懷疑自己是不是入了商纣王的酒池肉林。

內侍催了兩聲,她才将将醒神,颔首快步跟上,進了畫舫。

相較于行宮外圍的莊嚴,和內庭的奔放,這艘畫舫就顯得質樸許多。

裏頭沒有奢華的器具,也沒有靡費的擺件,一應木質家具也都上了年頭,看着有些老舊,莫說與這座皇家行宮極不相稱,便是放在尋常勳貴人家的宅邸中,也頗為跌份兒。

然畫舫的主人卻半點不以為意,猶自坐在畫舫中央的桃木方桌旁,老神在在地煮他的茶。

雪白的一身衣裳,通身不飾,只有右手拇指上戴着一只銀白色的扳指。微風送來湖光山色,那點銀白也在斑駁的湖光中閃爍着素淡的微光,襯得他整個人有種水墨般雅致深遠的況味。

是當朝二皇子,李景煥。

亦是如今唯一能和太子博一博那至尊之位的皇子。

林嬛挑了下眉,卻也沒顯出多少訝色。

“林姑娘這般平靜,可是早有預料?”李景煥提壺倒了一盞溫茶,含笑推到林嬛面前。

林嬛沒接,只勾着嘴角哂笑:“都到這芷宮行苑來了,還能是誰呢?”

誰人不知,這座芷宮行苑,本就是昔日二皇子的生母祥嫔的住處。祥嫔亡故後,才空置下來,無人問津,直到李景煥同陛下提起,才将這處行宮收入麾下,成了他自己閑居時的別院。

除了他,無人能入其門,也根本沒打算進去。

方才紅姑提到這座行宮的時候,林嬛就已經猜到,是誰在等她。是以這會子見到真人,她也沒多意外。

甚至可以說,刺客之案發生以後,她就已經隐隐有所覺察。

畢竟宋廷钰的堂妹,就是李景煥的側妃;而宋廷钰的父親,而今就在二皇子麾下做事,兩家可謂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能如此熟悉裕園地形布置的,除了宋家人,也就只有他。

至于他為何要殺方停歸……

“看來那樁軍饷案,也與殿下脫不了幹系。”林嬛睨着他,眸光愈漸森寒,“私自更換前線糧草,毀去兵甲武器之人,應當就是殿下吧?”

一陣風亂,吹得梧桐滿枝“簌簌”搖顫,畫舫也跟着翕動,在湖面蕩起一圈圈粗粗細細的漣漪。

李景煥揚了揚眉,沒肯定,也沒否認,只含笑晏晏地說:“過慧易折,林姑娘就不怕自己知道太多,活不過今天?”

林嬛也笑,“依殿下的手段,我若是不慧,豈不是早就已經見不到現在的太陽?”

李景煥“噗嗤”笑出了聲,支着頭,興味地觑着林嬛,沒有說話,許久,才重新開口,卻是掃了眼宮人手裏的漆盤,另起話頭問:“林姑娘可想吃糖畫?”

林嬛順着他視線去瞧,這才發現,舫內每個宮人手裏都捧着一碟糖畫,有鸾鳳和鳴圖,亦有嫦娥奔月畫,每一樣都栩栩如生。

李景煥随手拿了一支鳳凰形狀的,低頭惬意地吃,舉止優雅從容,似是在品什麽佳肴珍馐。

然邊上的宮人卻個個面如菜色,他吃得越舒心,她們臉色就越難看。

林嬛頗為詫異,摸不透他想幹什麽,決定還是以不變應萬變,回了句:“不必了,我不愛吃甜。”

便安靜坐好,目視前方,沉默不言。

李景煥嘆息:“啊,那就太可惜了,糖畫可是這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呢,不但好吃,更好用。”說着又“喀咔”一聲,咬下半個鳳凰的頭。

畫舫裏一時間鴉雀無聲,只聽得到“喀嘣喀嘣”的咀嚼聲。

李景煥嘴巴沒停,眼睛也沒閑着,一直炯炯有神地盯着她看。

換作別人,光是被這樣的目光看着就己如坐針氈,但林嬛卻像一潭水、一幅面、一抹銅鏡裏的倒影、束照進天井的光,明明沒有任何動靜,依舊給人一種鮮活存在的感覺。

李景煥眼眸微沉。

一支糖畫吃完,适才引林嬛進門的內侍立時遞上熱毛巾,李景煥伸手推了一下,鈎鈎食指,做了個再來一根的手勢,內侍恭聲道:“回殿下,糖畫已經沒有了。”

李景煥“哦”一聲,挑起眉,轉頭看向林嬛,笑問:“林姑娘不愛吃糖畫,那是否知道它的做法?”

林嬛垂睫答道:“知道,是用煉制好的糖置于銅瓢內加熱融化,然後以勺為筆,運液為墨,淋在石板上畫出來的,等涼了鏟起,就自然成畫。〞

李景煥搖頭,笑着眨眨眼睛,“那是尋常糖畫的做法,可我吃的,卻大不一樣。”

他得意洋洋分明一副等着別人追問的模樣,林嬛心中不禁又是一樂,微笑道:“殿下身份尊貴,吃得考究,自然與尋常百姓不同。”

“啊,你這話說得我就最愛聽了。其實今日找你過來,是為了一件事,不過現在正好,兩件可以合并為一件。我就讓你見識一下我吃的糖畫,究竟是怎麽做出來的吧。”

說完,他拍了拍手,船艙門口的兩名內侍身影一晃,頓時消失不見,等再出現時,則已從岸上拖了一個人過來。

那人亦着一身灰色內侍服,滿臉恐懼,漂亮的五官全部扭曲着,顯得說不出的可怖,一邊掙紮一邊喊道:“求求你們,饒了我吧!求求你們!饒了我吧!不要——不要啊,不要——”

兩個內侍将他架上畫舫,往甲板上一丢。

那人悶頭在地上翻滾一圈,擡頭瞧見了李景煥,畏懼之色更濃,嘶聲道:“二、二、二皇子,求、求求你,饒、饒了奴才吧!求求你了……〞

說着,便用力往地上撞起腦袋,額頭很快便起了一層青紫,血絲隐現。

一時間,整個船艙就只聽見“咚咚”的磕頭聲,震天動地。

李景煥卻充耳不聞,從幾上取了一杯茶,不緊不慢地呷了一口,然後又“唔”了一聲,轉頭對那位引林嬛進門的內侍誇張道:“山水,你這茶藝越發的精湛了啊,這蒙頂石花,泡得真是不錯。”

山水恭敬應道:“是松竹選的料好。”

李景煥于是又看向另一個內侍,“這是你親自上山摘的?”

松竹道:“是,同清酒一起去的。”

話音剛落,就聽“咚”的一聲,那個叫清酒的內侍便抱着一只半人高的大木桶,飛身上船。那般沉重的姿态,落地卻阒然無聲。偌大的畫舫行在水上,也半點不見搖晃。

動作間,有甜香之氣從木桶裏飄出,膩到都有些嗆鼻。

林嬛不由蹙緊了眉,定睛一瞧,發現木桶裏頭裝的居然全都是糖,而且還摻雜了各種各樣的花瓣。

跪在地上的內侍看見那桶糖,本就不甚明朗的臉色變得更加慘淡,一邊搖頭不住喊着“不要不要”,一邊朝後退去,眼看就要掉進湖裏,清酒拾起一腳往他膝窩處輕輕一點,他頓時撲倒,倒在甲板上再也不能動彈。

李景煥問:“既然都準備好了,那就快做吧。”

“二殿下!二殿下!不要!不要啊!”

絕望的哀嚎直沖雲霄,林嬛耳鼓被震得生疼,忍不住伸手捂了捂耳朵。

李景煥将她的這一細微動作看在眼裏,淡淡笑道:“林姑娘怕吵,讓他輕聲點。”

“是。”清酒說着用腳尖再度輕踢了內侍一下,他的聲音立刻小了下去,雖然還在嚎叫,但只能發出沙沙的聲音。

李景煥對林嬛道:“林姑娘,你要看好了。我這制糖的方法,可從不給外人看的,你是頭一個。”

林嬛越發訝異,區區燒糖而已,還能特別到哪去嗎?

就見山水、清酒和松竹,全都走到木桶前,各自将雙手放在桶沿上,沒多會兒,裏面原本顆粒狀的糖就開始融化了,而那些原本浮在上面的花瓣也逐漸沉了下去,再不多時,一股白煙袅袅升起,糖塊變成了糖水,糖水又開始沸騰,鼓出一個又一個的褐色氣泡。

可那三個內侍的神色還是那麽的平靜,平靜得仿佛他們只是把手搭在了木桶上一樣。

大概過了半盞茶工夫,木桶裏的糖汁就全開了,骨碌碌地直冒氣泡。

清酒先行收手,轉身朝那名內侍走過去。

內侍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只能拼命搖頭,眼淚“嘩啦”直下。

下一刻,清酒便“滋啦”一聲,将那名內侍的衣裳從頭到腳撕開,一揚手,碎裂的布料就輕飄飄落到了湖裏。

林嬛連忙別過臉。

縱然那內侍是俯卧在地,但如此直接地看到男子的赤軀,對未經人事的她而言,還是有些尴尬。

李景煥笑眯眯地看着她,烏黑的眼眸閃亮閃亮,“怎麽?林姑娘害羞?我奉勸姑娘還是仔細看着的好,否則,可就錯過最精彩的部分了……”

說話間,清酒便摸出把一尺多長的銅勺,從木桶裏勺了滿滿一勺滾燙的糖漿,大剌剌往那內侍身上澆去。

刺——

白煙滾滾而起。

慘叫聲不絕于耳。

清酒毫不留情,第二勺、第三勺……一勺接一勺地澆了下去。

內侍拼命扭曲掙紮,奈何身上穴位被封,無論怎麽用力,都只是徒勞,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被燙得渾身通紅,皮肉漸次開綻。

李景煥卻還有閑情逸致在旁邊介紹:“以人板作糖畫,既沾了人的生氣,又包含了糖漿的清香,最是精妙。清酒,我看表面那層也裹得差不多了,可以開始畫了。他不是想偷我那幅《江山社稷圖》嗎?就送他那幅吧。好歹從前也在我昭陽宮做過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臨行前,總不能什麽也撈不到。”

說完,又無比惋惜地嘆息:“為了一幅畫,搭上一條命,何必呢?若是能安順為我做事,我如何會虧待他?偏偏就是要與我作對,說也說不聽,唉——”

這話分明是意有所指,殺雞儆猴。

林嬛兩只手都不禁捏緊了拳。

眼前景象雖無淋漓鮮血,卻遠比殺戮場面更加殘酷可怕,再想起李景煥之前啃得津津有味的那支鳳凰糖畫,就是這般制作而出,林嬛胃裏頓時湧上一股酸水,惡心難抑得想吐。

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她才勉強平複下心緒,怒聲問:“殿下想做什麽,不妨直說。”

李景煥挑眉,“如此美景,又有佳人相伴,美食美酒一樣不落,林姑娘何必這般直白,多煞風景?婉轉一些不好嗎?”

林嬛冷着臉,沒有搭理他言辭間的調戲。

李景煥輕聲一笑,也不再說笑,往旁邊遞了個眼色。

山水會意,颔首上前,從寬袖裏取出一瓶青瓷小瓶,放在林嬛面前。

“這是笑靥金。”

李景煥含笑解釋,“烹煮了千枝曼陀羅花,混以鶴頂紅,釀以孔雀膽,煉制七七四十九日,才提煉出這麽一小瓶,無色亦無味,連銀筷也探測不出。只需澆灌一小滴,混入飯食之中,縱是習武數十年之人,也會一夕殒命。”

“只要林姑娘肯幫我将這瓶藥混入楚王殿下的飯食之中,莫說把林姑娘從一枕春調出來,還以良籍,便是永安侯府,我也有法子保你們安然無恙。”

“一條性命,換你侯府阖家無憂,這生意可一點也不虧,林姑娘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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