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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真不愧是宋廷钰的表兄, 用的招數都一模一樣。
卑劣、惡心、下作。
就不怕哪天壞事做盡,所有惡果都反噬到自己身上?
林嬛冷冷扯了下唇角,睨了眼桌上的白瓷小瓶, 譏笑反問:“這便是那天晚上, 宋世子下在王爺酒裏的藥的吧?殿下還真是锲而不舍,一次坑害不成, 就又來一次。”
李景煥聳了下肩膀,一臉無所謂道:“這也怨不得我,誰要他非要插手北境之事,插手軍饷案,插手父皇的易儲之心呢?”
倘若只有前兩樁, 他還不至于這般痛下殺手, 可若礙了他的登天之路, 就莫怪他不客氣了。
畢竟屈于人下是什麽樣的日子, 當真沒人比他更加清楚了……
摩挲着拇指上的銀白扳指, 李景煥沉沉捺下嘴角。
芷宮的這艘畫舫,是他最喜歡的地方, 比皇宮還要喜歡。盡管舫內的陳設已經老舊,也盡管這座行宮早已被他那位父皇視為晦氣之地,他依舊覺得,這是世間唯一能予他心安的地方。
——只因他喜歡水流, 最讨厭陸地。
小的時候,他便覺得很不可思議,為什麽水這麽柔軟的東西,卻可以托住沉重的巨木;而人碰到了水, 本來是會沉下去的,可有人卻學會了凫水……
他被世間這些神奇之事深深吸引, 廢寝忘食地鑽研,晝夜不停,就為了早日弄明白。
而他的母親只是個普通的妃子,偶爾皇帝會來她這兒過夜,不特別受寵,但也沒有刻意冷落。
父皇看見他對着湖水發呆,不太高興。每當那時候,母親就會勸說他練武。
“如果你練得一身好武藝的話,你父皇就會喜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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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為什麽非要讓那個眼裏只有掠奪和殺戮的男人喜歡?同樣看見一只鳥,他會關心鳥兒為什麽能飛,而那個男人所關心的,就只是如何才能最快速地用刀,把那只鳥殺死。
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沒有交集,也不會遺憾吧……
于是,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活得很單純,也很快樂。
母親很疼他,雖然也曾希望他好好練武,博取天子的歡心,可知他不喜,終歸沒有再勉強他。她出身商賈,身份卑微,娘家人沒有資格進宮探望,只能逢年過節送些東西,有時是江北剛摘的石榴,有時則是西島盛産的柿子餅。
她就喜歡這些小零嘴,明明兒子都已經七歲了,她卻仍舊饞得不行,怕被人取笑,每次都躲起來偷偷地吃。
拜母親所賜,他也開始喜歡那些各種風味的地方小吃,而其中最喜歡的,就是糖畫。
因為糖畫只能冬天送進宮,擱置的時間一久,就會硬掉或者化掉。是以每次只要拆開包裏看見裏面有糖畫,他和母親就會第一時間躲到小屋子裏,避開別人的視線,只有母子兩個人,分享着一個糖畫……
那樣的時光,于一個稚童而言,無疑是很快樂、很快樂的,即便沒有父皇疼愛,他也不覺得自己的童年有甚缺失。
直到那天,大祈準備了三年的北伐大軍,意氣風發地從帝京出征,誓要将這些年被羌人占去的城池一個不落全都收回來。熟料不到半月,捷報還未傳來,北伐的大将軍就被羌人擄走,虐殺而亡,頭顱就懸在兩國交界之地。副将被吓破了膽,帶着餘下殘兵溜之大吉,末了又賠上一座城池,才将此事平息。
父皇為此大發雷霆,夜裏無意中路過母親的院子時,聽見母親在唱歌。
其實他母親一直是個随遇而安、不争不搶的人,父皇不過來臨幸她,她也不會自怨自艾,自己個兒窩在屋裏繡繡小花,唱唱小曲兒,也能自得其樂。當年父皇就是微服私訪時,在街上偶然聽見她唱曲,起了興致,才點她進的宮。
唱曲也許并沒有錯,可錯就錯在,那天她唱得實在太過歡樂,而且歌詞是:“北方的燕子啊,你歸來時可否帶來了他的訊息?”
而那“燕”字,正是北羌王族的皇姓。
父皇打輸了仗,正在氣頭上,再加上聽見“燕”字,當即便再忍受不住,怒氣沖沖地踹門而入,解下腰間的鞭子就往母親身上抽打。
母親立時尖叫不疊。
彼時,他正在隔壁屋子裏雕刻他的核桃小船,聽見聲音吓了一跳,連忙推門沖出去,看見的,就是父皇正在用鞭子瘋狂地抽打母親的一幕。
母親在地上不停地翻滾,痛苦呻/吟,卻不敢求饒。
他被那樣的畫面吓到,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應該阻止,于是沖過去,想攔下父皇的鞭子,但那鞭子卻掠過他的雙手,狠狠地敲在了他背上。
那一擊的力量與速度,以及它所帶來的疼痛滋味,直到現在,他身體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他被打翻在地,重重地撞到母親身上。
父皇回頭,瞧見堆滿各種木頭的房間,怒火更上一層樓,“雕雕雕,你看你生的什麽鬼東西,除了發呆,就只會雕木頭,一點兒用都沒有,一個兩個都是這樣!我要有個能幹點兒的兒子,何至于今日敗成這樣!”
他邊說,邊怒不可遏地走進那個房間,将桌上的燭火掃到地上。
火光熊熊升起,父皇拂袖而去,只剩他怔怔看着那妖嬈飛舞的火光,看着火光裏被無情吞噬的木頭們,感覺自己的整個世界,也就此被一點點地、慢慢地燃燒殆盡。
而比那更糟糕的是,他懷抱中的母親,連呻/吟聲都停止了。
他呆滞地低下頭,看見的,就只有一個雙目圓瞪、已經沒有任何氣息的柔弱女子。傷痕累累的身體,如同那掉在地上的半截糖畫——一只殘缺的鳳凰,腦袋破碎,翅膀斷裂,被血水染紅了一半。
兩相對比下,觸目驚心。
李景煥捏着眉心,疲憊地閉了閉眼。
那是九歲時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這麽多年過去,從來沒有一天淡忘過。自那以後,他就經常會做同一個夢,夢見母親漂在水面上。他在岸邊拼命追,拼命喊,哭得撕心裂肺,想讓她回來,她卻哀傷地搖頭,如何也不肯靠近。
她說,她好害怕陸地,害怕宮殿,因為地面又冷又硬,鞭子抽下來的時候,她甚至都沒有地方躲藏。水裏頭就不一樣,即便有鞭子再打她,她也可以沉到水下面去,那樣就打不到她了。
他一次次地夢見她,一次次地哀求,再一次次地被拒絕,一次次地被推開,反反複複,無窮無盡,像是被什麽詛咒了一般。
或許是因為他只顧着沉浸于自己的世界,讓母親失望傷心,她才會如此報複自己吧?
是以十八歲那年,他按照祖制,搬離出宮,沒要禮部給他安排的宅邸,只選了母親過去住的這座行宮,作為自己的府邸。還特特從母親的故鄉,移栽了這株千年古樹,種在這片芷湖水畔。樹上建屋舍,水上系畫舫,出入皆以車馬代步,盡量不讓自己的雙足沾到土地。母親再來尋他,也能有個栖身之所。
可那噩夢依舊不肯放過他,還愈演愈烈,嚴重的時候,他甚至一個多月都睡不好覺。
看來只有殺了那個萬惡之源,替母親報仇,他才能真正得到解脫吧?
所以他必須鬥過那位太子,鬥過他的父皇,鬥過所有想阻止他扶搖直上的人。
論才華,論對朝堂的掌控,他自诩不輸給他那位皇兄半分,可就是因為這出身,叫他永遠矮他皇兄一頭。
父皇不肯許他一個機會,朝臣也大多不看好他,那個姓林的老東西更是瞧他不上,說什麽“品行不夠,不堪天子之任”,明明就是瞧不上他庶出的身份!每次自己好不容易動搖了太子在父皇心中的地位,這老混蛋都能以三寸不爛之舌,将局勢反轉回來,讓他功虧一篑。
簡直可恨!
軍饷之案若不能将他徹底除去,就枉費他這一番辛苦籌謀!
原本他都安排得好好的,“證據”已經給林家準備好,鎮守北境的新将領也都物色妥當,只要案子敲定,他不僅能除去林行舟這一眼中釘,還能将太子在北境的勢力徹底拔除,可謂一箭雙雕。
可偏偏這時候,又冒出個方停歸。
比林行舟還要固執,還要可恨,還要冥頑不靈!
明明只要同他合作,萬裏江山都會是他們的囊中之物,什麽北羌,什麽林家,只要動動手指,就能輕易将他們從這世間完全抹除。
可方停歸就是不肯!
不願放手軍饷案,交給他處理;也不肯站在他這一邊,扶植他坐上那至尊之位。
寧可在他那冷血無情的父皇面前跪着當狗,也不願在他跟前站着做人。
就為了一個林家。
為了一個背叛過他的女人……
呵。
李景煥冷聲嗤笑,擡手揮了揮,讓清酒把那位已經昏迷過去的內侍擡下畫舫,提起面前的紫砂壺,自己給自己續了盞新茶,不緊不慢地問:“林姑娘不肯接受我的提議,可是覺得那位楚王殿下,會幫你們林家洗脫冤情?想不到經歷了這麽多,林姑娘居然還這般天真。”
“男人的眼界,終歸不會只局限于兒女情長。而今他的确是把你從一枕春撈出來了,可以後呢?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換做是你,好不容易從最底層摸爬滾打爬上來,會為了一個曾經辜負過你的人,放棄自己費盡心血得來的一切?”
林嬛抿着唇,沒有回答。
李景煥又笑,“林姑娘心裏不也在猶豫嗎?既如此,何不試着與我合作,至少目前為止,和那位楚王殿下相比,我還沒有要害林姑娘的理由,不是嗎?”
“沒有要害我的理由嗎?”林嬛冷笑,“二殿下可真是說謊都不會臉紅。家父曾擔任太子殿下的太傅,殿下您又和東宮勢不兩立,只怕我真的幫殿下除去王爺,下一個倒黴的,就該是我們林家了。”
見李景煥張口還要說什麽,她又立刻打斷道:“殿下無需多言,這忙我是一定不會幫的。适才過來之前,我也囑咐過的我的婢女,倘若我未曾在約定的時間內回去,她們便會進宮,将此事告知王爺。殿下若是不想提前與王爺為敵的話,不如現在就放我回去。”
山水和松竹豁然擡起眼,有些意外她的未雨綢缪,也更驚訝于她的大膽,不過一個階下囚,居然敢如此和二皇子說話?
李景煥卻半點不意外,聞言還嗤聲笑了笑,擡起那雙妖冶的狐貍眼,頗為同情地看着她,“林姑娘這般信任楚王,可是知道他今日進宮做什麽?”
林嬛不知他為何這麽問,沉吟不語,心中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李景煥是何等敏銳之人?只一眼,他便從她的沉默中讀出他想要的答案,眸光随之變得更加憐憫,“真可憐,你這般信任于他,他卻不曾告訴你,父皇有意招他為驸馬,今日讓他進宮,就是下旨賜婚的。瞧現在這天色,聖旨應當已經遞到他手上了。”
林嬛心尖突地一顫,雖知他的話不可信,然心底仍舊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收緊。
李景煥轉着指間的扳指,優哉游哉地欣賞她故作堅強的模樣,笑容越發燦爛,“林姑娘既然如此信任王爺,可願與我打個賭。我現在派人進宮送信,就說你在我手上,看他願不願意放棄自己的大好前程,趕來尋你。若是林姑娘贏了,我便再不打擾,還能幫忙将你的身契從刑部調出。若是我贏了……”
他涼涼牽起唇角,沒有說話,卻是比說什麽都要可怕。
山水和松竹領着人圍上來,轉眼間,林嬛就被團團包圍,下意識往後退,沒兩步就靠在了畫舫的圍欄上。而不知何時,畫舫已經行至芷湖中心,她已退無可退!
林嬛不由攥緊了欄杆。
李景煥笑道:“林姑娘已經走投無路,這般苦苦強撐,又有什麽意義?”邊說,邊朝她伸出手,“過來,到我身邊,幫我殺了方停歸,我護你一生無憂。”
含笑的眉眼匿在春風中,煞是溫柔好看。
林嬛掃了一眼,卻是毫不猶豫地轉身翻過圍欄,縱身跳入水中。
湖上春風贻蕩,吹起她輕軟的烏發,和如雲的衣裳,過分窈窕的身軀分明随時都會被深邃的湖水攪碎,卻又散發出一種難言的堅毅。
李景煥表情一緊。
湖面上的漩渦層層擴散,他眼底仿佛也泛起幽幽漣漪。拂過少女鬓發的淡風,同樣吹起他的長發和長袍,那雲淡風輕地笑了許久的少年,這一次,終于再笑不出來。
水面“嘩啦”一聲,冒出水花,林嬛跟着浮出一個腦袋。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一交錯,李景煥不曾開口,林嬛也不願多言,擡手捋了下臉上的水珠,便決然轉頭,一言不發地往岸邊游。
山水心中焦急,回到李景煥身邊,小聲問:“二殿下,要把她抓回來嗎?”
李景煥搖了搖頭,眸底的神色又沉了幾分。
風一陣陣吹過來,他繡着銀竹暗紋的寬袖被風鼓起,向後翻飛,而他就那樣立在船頭,看着林嬛一點點向岸邊游去。
有什麽東西在他眸底深處化開,又有什麽在東西開始緩緩凝結。
他不動,不笑,亦不說話,就這般一直一直看着。
松竹心裏也升起了擔憂。
而今雖已開春,可山裏的湖水依舊冰冷,若是讓她一直這般游下去,只怕不等游到岸邊,人就已經出事。雖說這丫頭不是什麽重要的人物,可如今林家的案子到底還沒真正了結,若是真讓她在芷宮行苑裏頭出事,他們必然也要受她牽連。
不敢忤逆李景煥的意思,擅自下船救人,也不敢徹底放任不管,松竹便讓人将畫舫調轉回頭,跟在林嬛身邊。
林嬛依舊沒有回頭,小小的身子沒在廣漠的湖水中,渺小得宛如滄海一粟。應是被湖水寒意激到,她整個人都在顫抖,覆着淡淡桃花色的面頰褪得毫無血色。
又一次,她下水蓄力,可半天過去,卻仍舊沒有浮上來。
湖面靜靜。
風也不知什麽時候停了。
湛藍色的湖面宛如一面剛剛打磨好的銀鏡,澄澈清透,卻毫無生氣。
李景煥默然看着,淡漠的臉上瞧不出絲毫起伏。
山水和松竹都不禁為林嬛嘆了口氣,卻這時,李景煥忽然從船艙裏走出,褪下身上的外衣旁邊一丢,便縱身躍入寒冷如冰的湖水中。
漆深的狐貍眼裏分明還釀着愠色,可泳向那嬌小身影的動作,卻堅定無比。
只差一寸,他便要抓住那只緩緩下沉的纖纖玉手,卻也就在這時,眼尾餘光中豁然卷來一襲玄色身影。
不等他看清,那人就已先他一步,拉起湖水中飄零無依的姑娘,牢牢抱入懷中,蜻蜓點水般點足向着岸邊飛去,“啪啪”甩他一臉水珠,巴掌一般,冰冷又疼痛。
起跳的一瞬,還狠狠踩了下他的腦袋。
李景煥猝不及防嗆了一大口水,仰頭便對上方停歸晦暗盛怒的眼。
沒有任何實質,卻捅得他心肝大顫,李景煥一時竟分辨不清,究竟是湖水更冷,還是他殺人般的目光更砭人肌骨。
林嬛也驚了一番,怔怔看着來人線條俊秀的側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适才跳水之時,她也知道自己是在做傻事。整座行宮都是李景煥的地盤,她縱是游到岸上,又能逃到哪兒去?
之所以還要跳,只是不甘心罷了。
不甘心就這樣像個牽線木偶一般,任人擺布;不甘心就這樣被抓回去,連一點反抗都沒做;更不甘心就這樣和方停歸在沉默中徹底結束。
她都已經這樣努力了,憑什麽還是什麽也挽回不了?
救不了家裏人,也幫不了他。
甚至連一場宴席也沒法和他好好享用……
想起聽雪閣的祈江宴,林嬛心如刀絞。
窒息感如同泰山般,沉甸甸壓抑在她胸前。出門前刻意裝扮過的華服,那一刻也都化作條條玄鐵鎖鏈,纏裹得她四肢綿軟無力。她一時都分辨不清,究竟是力竭之時繼續向前擺臂游動更加艱難,還是寒水化作千萬根利針齊齊紮向她筋骨更加煎熬。
有那麽一瞬,她是當真想覺得自己已經走到絕路。
直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從湖水斑駁的光影深處,緩緩朝她游來。伸向她的手和她單薄的身子一樣顫抖不已,也不知是凍的,還是因為其他,可環住纖腰的時候,卻莫名堅定。
灼灼熱意順着他身上傳來,幫她掃去泰半森寒;
一如現在他牢牢抱住她的手,溫暖而有力,即便天塌下來,也能為她撐起一方避風港,不叫她有絲毫憂怵。
春祺和夏安已經拿着幹燥的長巾,匆匆趕來,想幫林嬛擦身上的湖水。
手還沒伸過去,方停歸就已接過長巾,抱着林嬛徑直去到湖邊一座四角攢尖的紅亭子裏坐下,親自幫她擦身。
平日舞慣了刀槍棍棒的手,照顧起人來也能細致入微。
怕她耳朵裏進水,長巾擦不到,還特特讓人取了團柔軟的棉花過來,揉成長條狀,探入她耳蝸,輕輕幫她把浸入耳中的湖水吸幹。
每動一下,還啞聲輕問:“難受嗎?”
明明動作已經輕柔到攪不起空氣中半分塵埃,卻仍舊會擔心傷到她。
然下一刻觑向李景煥,言辭間卻又瞬間染上經年的寒霜。
“今日宮中設宴,二殿下不去赴宴,反而在這裏游山玩水。就不怕陛下龍顏大怒,責怪殿下無狀,罰您去宗祠思過?”
李景煥剛從湖裏出來,渾身上下都“嘀嗒”淌着水,松竹找了件氅衣給他披上,仍抑制不住那股深入骨髓的寒。
本想來這座亭子裏坐着休息片刻,豈料向陽的位子卻被他們霸占走,而這占了鵲巢的鸠還敢這般狂妄地反過來質疑他?
呵。
李景煥克制不住冷笑出聲,睨了眼方停歸摟在林嬛腰上的手,本應不覺有什麽的心緒,這一刻卻無端煩躁起來,他不得不咬緊牙關,才能将這惱人的思緒勉強抛出腦海。
“一場宮宴而已,父皇再不喜歡我,也不至于為這點小事大發雷霆。倒是王爺你,方才在宮宴上想來收獲不淺吧?”
這話顯然意有所指。
李景煥沒有點破,只邊說,邊不由自主地看向林嬛,視線一寸寸從她臉上滑過,不肯錯過絲毫變化。
似是在期待從她臉上看到些什麽,卻又說不清到底想看些什麽。
——就像他明明有千百萬種方式反擊方停歸,卻偏偏說不清來由地選了這“下下策”一樣。
而林嬛的心,也的确因為這一句,微微牽扯了一下。
聽到方停歸今日入宮,是因着皇家要招他為婿之事,她若說完全不在意,自然是假。
人心都是肉長的,縱使修煉得再銅牆鐵壁,刀槍不入,也終歸會藏着一些難以言說的隐痛,一撫即傷,一碰就疼。
若是從前,奉昭看上方停歸,欲擇他為驸馬,林嬛自是不用擔心他會如何回答。畢竟拒絕公主這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
可現在到底不同了。
一個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尊貴,美麗,高高在上,可以助他扶搖直上,平步青雲;
一個是自身難保的階下囚,不僅不能為他的仕途提供任何助力,還會成為他最大的阻礙,讓他還未在天子堂更上一層樓,就把好不容易到手的東西都統統失去,甚至還會搭上一條命。
答案顯而易見。
莫說方停歸,連傻子都知道該怎麽選。
林嬛不由咬緊了下唇,心在腔子裏“隆隆”作響,仿佛鼙鼓動地,渾身血液随之沸騰,抵在他胸前的那只手,也跟着收緊。
不想再聽接下來方停歸的回答,也不想再在此處待下去,她抻拳推他,想趕緊從這裏逃出去。
然那只幫她擦發的大手,卻握住她的小手,如何也不肯松。
熾烈熱意自他掌心滾滾而來,林嬛的心也被燙了下。
還未來得及掙紮,就見他勾着唇角,望着李景煥,笑容得意而張狂,仿佛一個志得意滿的成功者,嚣張地向手下敗将炫耀自己的勝利。
猖狂間,竟還有幾分少見的孩子氣,幼稚得不行,渾然瞧不出半點沙場老将應有的運籌帷幄的沉穩模樣。
“的确是收獲不淺,就在方才,本王已經向陛下請旨賜婚,陛下也已同意本王和林姑娘的婚事。等改日正式大婚,還望二殿下千萬過來捧場。”
一語出,滿亭寂靜。
有那麽一瞬,整片芷湖都安靜得落針可聞,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一絲,仿佛所有人的氣息都要被巨大的震撼和驚訝毫不講理地逼回腹中。
林嬛呆若木雞,仰頭愣愣望着說話之人,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
沒有答應皇家的賜婚,還請旨另娶。
娶的還是陛下一心想要除去的“朝堂餘孽”。
他在想什麽?!
李景煥亦震驚不已,待回過神,一張臉已凝沉如水滴。
狐貍眼森然盯着方停歸,也只盯着他,似是能從他身上剜下兩塊肉,渾不見适才的雲淡風輕,“王爺可真是好本事,連父皇也能說服。這般徇私枉法,倒行逆施,就不怕寒了你手底下人的心,往後再遇上類似此番北境之難的事,沒有人再肯為你賣命?”
方停歸卻只不鹹不淡地回:“軍饷案是公事,本王自會公事公辦,而林姑娘只是本王的私事,本王憑什麽不能娶她為妻?倒是二殿下你……”
他哼聲一笑,“再敢有類似北境之難的事,還真不知道倒黴的究竟是誰?”
狹長的鳳眼如同北地荒原上的孤狼,幽幽隐藏着一股厮殺的狠勁兒。
李景煥才和他對上一眼,便覺一股森寒自脊柱尾端直沖天靈蓋,心髒都要瞬間被揉碎一般。
直到方停歸抱着人離開,同他擦肩而過,那股寒意依舊融在風中,揮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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