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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一場煙花結束, 兩人又回到畫舫上,賞了會兒月亮,吃了些東西, 便一塊打道回王府。
大約是先前一番話說得太過直白, 馬車上,兩個含蓄的人都頗為赧然, 隔着當中的紫檀小桌面對面幹坐着,俱都垂着腦袋,錯着眼,不知該如何是好。
詭異的沉默在車廂裏化開,只剩“嘶嘶”馬鳴, 和木質車輪碾過石板路發出的“辘辘”聲。
林嬛不敢直視對面的男人, 便撩開車簾, 拼命盯着車棚一角的料絲燈瞧, 假裝被那團光暈吸引。
料絲燈悠悠搖蕩, 仿佛另一輪月光于幽暗世界中氤氲開一圈昏黃的光。光圈時大時小,如同她“怦怦”直跳的心。
每跳一次, 她耳邊便回響一遍适才方停歸說過的話,招惹出一片嬌豔的紅,從臉頰直蔓延到脖頸。
不過三年不見,這家夥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會說話了?以前別說這些甜言蜜語了, 便是一句尋常的問安,他都不肯跟她說,眼下哄人的話竟一套跟着一套,連磕巴都不打一個。
若不是那張臉還跟過去一樣冷若冰霜, 半天擠不出一個笑模樣,她都要懷疑, 他是不是被人貍貓換太子了。
提親提得這般直白,竟是把她提得都不知道該怎麽回話了……
林嬛枯着眉頭,無奈地嘆了口氣。
心裏卻似浸滿了蜂蜜一般,滾滾湧着甜滋滋的糖漿,望着街角懸挂着的大紅燈籠,恍惚間似在上頭看見了大紅的“囍”字。
然想起那樁軍饷案,她又不禁捺下嘴角。
經過今日這一遭,她這下是的确相信了,方停歸是真心想同她和好如初,而不是在同她玩笑。可這事的艱難之處,又豈是他們兩心相通,就能輕易解決的?
軍饷之案一日不能解決,她便一日還是罪臣之女,無法擺脫賤籍,亦不可嫁人,身家性命都掌握在旁人手中,更遑論當什麽楚王妃。
而那位二皇子能從一個不受寵的皇子,成為如今朝堂之上唯一能和太子分庭抗禮的未來儲君人選,他的謀略和城府,又豈是尋常人能輕易比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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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殺方停歸,他連跟自己血脈相連的表弟的生死都能置之度外,又如何肯放過他們林家……
更何況,還有那個高坐龍椅的九五之尊。
于旁人眼中,他們這位天子早年間雷厲風行,嗜殺好戰,對手底下的人掌控欲極強,眼裏從來揉不得沙。誰敢忤逆他,他就敢讓誰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無論那人究竟什麽身家背景。
如今大約上了年紀,見識了太多人世的悲歡離合,他性情明顯和緩許多。
沒有從前那般冷酷嚴苛,對朝堂之事也不及過去上心,還沒做出秦皇漢武的功績,卻開始效仿他們,沉迷修仙煉丹,以求長生之道。
自己的兩個親兒子都已經鬥得頭破血流,他都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繼續悟他的道,應是對手裏的權力徹底放手。
然熟悉他的人都心知肚明,這不過是以退為進。
所謂的“無為”,正是他的高明之處。
倘若他當真對帝王皇權無欲無求,當初東宮一家獨大之時,他為何要扶植一個毫無背景的二皇子,來制衡太子?
又為何眼下見二皇子勢頭強勁,東宮已無力抗衡,就又趕緊把方停歸從北境調回來。
明知不合規矩,還這般大張旗鼓地将方停歸從一個無名小卒,破格提拔到而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什麽好處都往他身上套,生怕大家不會眼紅他一樣。
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這道理,他運用得可謂淋漓盡致,以至于都沒什麽人發現,他才是那個笑到最後的漁翁。
而越是這般沉溺權術的帝王,越是不能容忍功高震主之臣,尤其是他們林家這種在百姓心中頗具威望,繁榮了近乎百年的侯門世家。
只怕早在當初,她父親勸阻他修建摘星樓,把銀錢都挪去江淮赈水災之時,他就已經開始琢磨,要如何收拾他們了。
能隐忍這麽多年才開始動手,可見其心思深沉似海。
而今林家淪落到今日這番田地,李景煥固然難辭其咎,而他們這位天子又能幹淨得到哪裏去?可偏偏,他還能把自己僞裝成一個完全無辜的局外人,不過是被天下民心推搡着,才不得不對他們林氏下手。
呵。
有這對黑心父子在頭頂當道,這樁軍饷案如何能輕易善了?
只怕最後方停歸當真順着他們的意,将他們林家推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他們也會用同樣的招數,讓方停歸品嘗一遍,什麽叫“飛鳥盡,良弓藏”。
帝王之心,才是世間最不值得托付的涼薄利刃。
況且,就算這些問題都能妥善解決,還有她那個老古板父親呢。
就她父親那冥頑不靈的犟脾氣,只怕最後方停歸幫忙把他們林家身上的葫蘆官司都處理完,他老人家也斷然不會同意她和方停歸的婚事。
保不齊還會再拿大棒子,把人家打出去。
而方停歸又是個出了名的硬骨頭。
三年前,他和她父親的那樁恩怨,害他丢了那麽大的臉,到現在京中衆人茶餘飯後,都還喜歡拿這事當談資。
讓他幫忙從牢獄中撈人,只怕比讓李景煥放下這樁軍饷案,不與他們林家為敵還難。
該怎麽辦?
林嬛擡手揉了揉眉心,思緒紛亂如麻。
正這時,馬車突然停下。
一名着玄色勁裝的番子從皇城司方向駕馬飛奔而來,“籲”聲停在馬車前,在一片飛濺的泥點利落地中翻身下來,拱手朝馬車內的方停歸禀報道:“王爺,軍饷案有新線索了。”
林嬛眼皮“突”地一跳,本能地轉頭看向方停歸。
方停歸亦側眸觑向她。
漆深的鳳眼匿在燭光昏暗處,顯得更加晦暗幽深,讓人分辨不清其中的情緒。
唇瓣翕動,似是想同她說些什麽,可最後到底是抿唇咽了回去,輕聲道:“你且先回府休息,我去去就回。”
話音未落,他便掀開竹簾下了馬車,另外牽了一匹駿馬來,和那位番子一道消失在濃重的夜色之中。
只剩林嬛一人坐在寬闊奢華、卻空空蕩蕩的車廂內,咬着唇瓣,獨自神傷。
縱使先前有那樣一場推心置腹的剖白,臨到這樁軍饷案,他終究還是對自己心懷芥蒂,不能全然信任。
她的擔心真是一點也沒錯。
那接下來該怎麽辦?
總不能又要讓她在她父兄和他之間二選一吧……
望着夜色中早已空蕩無人的街道,林嬛抿着唇瓣,轉着眼珠,心底泛起一陣思量。
*
忽而一陣風起,卷起幾片枯黃的落葉。
一只夜枭從穹頂之上迅速飛過,淺黑色的羽翼劃出潔白的弧線,刀刃般利落地掠散一團輕軟的雲。金色的瞳孔倒映出祈江兩岸的鼎沸笙歌,和如織游船,繁華得不似人間。
然下一瞬,萬家燈火便化作零星幾點陰森的火把,擁擠的坊市也變成一座孤冷的巨城,城牆高聳連綿,直延展到不遠處的輝煌宮闕之中。
望樓在收梢處畫出一道旖旎的弧線,遠遠望去,像人的眼睛。
檐下燈籠明滅,照亮了獅頭系馬石上的刻字,赫然刻着“皇城司”三字。
寧越擰眉立在露臺上等候,鬓邊散落的發在風中飛揚。
夜枭在空中發出一聲長唳,雙翅筆直張開,飛快向下滑翔,即将觸及地面時,又驟然仰頭沖向天際,露臺上便多了一樣東西——
一截從利爪間掉落的,人的手指。
斷口處還“嘀嗒”淌着殷紅的血。
寧越本就不甚疏朗的眉心,越發擰成疙瘩,忙快走幾步過去,撿起地上那半截血淋淋的斷指,轉身回到大殿內。
像是知道發生了什麽一樣,不等他開口,方停歸便先一步張口問他:“可是關州那邊的探子又出事了?”
寧越沉着臉,憤怒又不甘地點了點頭,道:“算上今日的這個,已經是第七個人。現在咱們留在關州的探子,幾乎被他們全部拔除,只剩封離一人。而且距離封離上次同咱們聯系,也已經過去快三日,只怕他也……”
他咬緊牙關,說不下去,兩只緊握的拳頭都漲起道道青筋,深刻而清晰。
方停歸也重重蹙緊了眉。
這樁軍饷案的确棘手,比他先前處理過的任何軍務都要棘手,一個不小心,丢官削爵倒是小事,把身家性命都搭進去,那可就真的麻煩了。
倘若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死了也就死了,他并不覺得有什麽。
橫豎他本就是爛命一條,無人在意,也沒人疼惜,當初若不是被她撿回侯府,他怕是早就已經凍死在帝京漫天的風雪之中。
只是自己若是出事,她該怎麽辦?
那樣善良單純的一個姑娘,都已經削爵抄家,淪落風塵了,考慮的也是走正道,為自家洗脫冤屈,從不肯攀扯無辜,坑害他人。
若是再沒他護着,她豈不是真的只能做旁人砧板上的魚肉?
總不能真的把她交給宋廷钰,或是李景煥嗎?
呵,那倒不如讓他現在就提刀沖進皇宮,跟他們拼個魚死網破!
所以該怎麽辦……
指尖有意無意地撚轉着拇指上的虎骨扳指,方停歸沉聲問:“那位姓陳的夥夫還沒有找到嗎?”
李景煥這人做事一向謹慎,從不給旁人留下任何把柄,尤其似軍饷案這樣牽扯到國本的大事。
幾乎在事情發生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命手底下的人,把一應相關的人證、物證都處理幹淨。連自己留在關州收集線索的探子,都被他解決得無聲無息。
以至于自己想為他們報仇,都苦于沒有證據,只能這般幹看着。
可世間之事,總是百密必有一疏,再狡猾的狐貍也會有崴到腳的時候,尤其是“燈下黑”。
按照大祈的律制,縱是戰亂之時,糧草和武器若想運抵前線,也得由兵部親自運送,且只能讓兵部護送。李景煥把控了兵部,想不露痕跡地在軍資上動手腳,并無甚難度。
可他卻獨獨忽略了一點。
糧草運送途中,周圍雖然只有兵部的人,可一旦抵達目的地,總會有第三人插手。而他們現在要找的這位陳姓的竈房夥夫,就是這個第三人。
論品行,他倒也不是多麽高尚,甚至還很是不堪。
争強好賭,小偷小摸,于他而言都是家常便飯。有時輸慘了,賭金還不上,他甚至還敢打軍中糧草的主意,借着職務之便,監守自盜,也不算難事。
因着那倉庫看守就是他的姐夫,他甚至都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更改裏頭的檔案記錄,将自個兒的偷盜行徑抹得一幹二淨。
這樣混了七八年,都沒人發現,他便以為,自己可以靠這門路,一輩子吃穿不愁。
偏這回,他叫人逮了個正着。
不為其他,就因為他再次短了銀錢,打算故技重施之時,恰好發現了賬冊上所記錄的糧草數量,和真正運抵關州的糧草之間的漏洞。
也正因為如此,他誤打誤撞,成了這樁軍饷案唯一一個尚且還活在人世的證人。
甚至他的手裏,還捏着一份蓋有兵部私印的、真正的糧草入庫清單。
只要找到他,林家身上的冤屈就能徹底洗清。
可這位證人……
寧越咋舌恨道:“依照封離失蹤之前送回來的消息,咱們的人的确是在二殿下的人之前趕到,把那夥夫找出來。可那夥夫實在可惡,許多少重金都不肯幫忙,非要跟王爺您面談,顯然是想狠狠宰咱們一筆大的。現在好了,頭先許諾的錢沒拿到,自己也落了個下落不明的下場,人還是不是活着都成了問題……”
若是其他時候,寧越大抵要鼓掌贊上一句“活該”,保不齊還會親自送他上路。
可偏偏,這家夥現而今牽扯到這樁軍饷案,關系重大,寧越不僅笑不出來,還得為他的安危擔心,簡直比吞了蒼蠅還要惡心人。
方停歸倒是一派雲淡風輕,望着西北高天上那輪微微泛着游絲紅光的霜月,眸光也随之變得晦暗難辨。
許久,他才輕啓薄唇,篤定道:“他肯定還活着,且還沒叫李景煥的人抓到。否則今日李景煥不會找念念過去,引誘她給本王下毒。”
寧越沒理清其中幹系,攢眉正待細問,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
如今朝堂之上,太子搖搖欲墜,二皇子一家獨大。不誇張地說,若是沒有王爺這塊“絆腳石”,他大約已經入主東宮,半只手已然掌控天下。
成功就在眼前,他自然急于将王爺除去,而這樁軍饷案就是最好的契機。
若是能把這位唯一的人證掌控在自己手中,稍稍動點手腳,反向把黑鍋扣到王爺頭上,說王爺是賊喊捉賊,為了升官,才暗中和林家聯手,搞了這麽一出禍國殃民的大案。因着林姑娘如今就在王府中,王爺更加百口莫辯。
真到了那時候,二皇子就能完全以一個“局外人”的姿态,優哉游哉地看着王爺跟當時的林家一樣,淹沒在铄金衆口之中,而兵不血刃。縱是陛下有心想保,也護他不住。
這可比直接往王爺的飯食裏頭投毒,要安全許多。
“既如此,咱們如今該怎麽辦?是繼續派人過去尋找,還是……”
後半截話,寧越猶豫了半天,終歸沒敢說出口。
他們如今人雖不在關州,可那麽多身手了得的精銳密探都被一一拔除,一點痕跡都不留,可見那邊的形勢已極其不樂觀,再派人過去,也不過是白白過去送命。
最穩妥的法子,就只有王爺親自跑這一趟。
畢竟單論身手,整個大祈還沒有人能出王爺其右。且自己親自查案,終歸是比借旁人之手要更加方便明晰。
然其中風險,也不可估量。
探子們若是出事,他們尚且還有轉圜的餘地,王爺若是出事,那就當真一點餘地也沒有了。
更要緊的是,這幾日陛下不知聽信哪位老道的讒言,為了長命百歲,把天牢裏頭尚未正式定罪的幾位人犯統統發配去了邊境之地充軍,說是為了保持自己的三魂七魄純淨無瑕。
而好巧不巧,林姑娘那位和王爺八字極其不合的老父親,正好就被發配去了關州。
這要是遇上了……
寧越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半點不敢往下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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